第八章
宣優望着她的背影,微不可聞地嘆了一口氣。
她面窗而坐,攤開右手,陽光毫不吝嗇地將手掌全部覆蓋。她眺望着遠處密密麻麻的高樓,莫名地有些悵然。
之後,宣優打了一通電話:“潔德服裝有限公司,有一個叫陳春玲的總賬會計。我懷疑她在賬面上動過手腳,而且不是小數目。現在收集證據,準備起訴。”
詹千蕊走得急,包都沒拿,只帶了個手機。
進了電梯才發覺車鑰匙在包里,她不願回公司,直接打車回家了。
快到飯點,童潔和保姆王阿姨正在備菜。
聽到開門聲,詹媽媽從廚房裏探出個腦袋:“蕊蕊,你怎麼突然回來了,是有東西忘帶了嗎?”
詹千蕊一看到她,眼淚再也綳不住,站在飯廳里“哇哇”大哭起來。
童潔被她嚇了一跳,趕緊走過來關切道:“發生什麼事了?”
她用袖子給詹千蕊擦了擦眼淚,拉着她去客廳的沙發坐下:“不哭不哭,你慢慢跟媽媽說。”
童潔讓王阿姨倒了杯熱水,掏出手機給詹永德發了條微信。
很快,詹爸爸慌急慌忙地從樓上奔下來,拖鞋都跑掉一隻:“蕊蕊,怎麼了,怎麼了?!”
他雖然比較胖,但一關乎到女兒,腿腳就變得靈活了。
詹永德坐到了詹千蕊的另一側:“誰惹你了?告訴爸爸,我馬上去找他算賬!”
詹千蕊眼淚汪汪,小臉擠成了一團。
“宣優!”她說得擲地有聲。
聽到這個名字,詹永德頭上冒着的火焰,就像被迎頭澆了盆冷水,瞬間滅得乾乾淨淨。
他看了童潔一眼,心虛地撓撓頭:“宣優啊,你們在公司里鬧不愉快了?沒關係,說說看,爸爸媽媽來評理。”
詹千蕊嚎道:“她把我開除了!”
童潔:“……”
詹永德:“……”
他們對視了一眼,確認自己沒有聽錯。
宣優接任總經理的第一天,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把詹千蕊趕出了公司?!
“宣優太過分了……!”詹千蕊擤了把鼻涕,鼻尖被紙巾摩擦得紅紅的。
“她有必要這麼著急嗎?非要上班第一天開我!就算是陳阿姨的事,我之前確實做得不對,她想把我開了。可她就不能再等幾天嗎?是要趕投胎啊,這麼急……當著全體同事的面,大家都看着我,我不要面子嗎?她之前的溫柔都是裝的,我一點都不了解她……”她邊哭邊說,看着委屈得要命。
童潔心疼地把詹千蕊攬在懷裏,詹永德捧着個紙巾盒,一直在旁邊遞紙。
宣優穿過花園,走到家門口時,正好看到這一幕。
落地窗很透,裏面的人能清楚看到外面,外面的人也能清楚看到裏面。
別墅是早年間建的,那時還不興用雙層玻璃保護私隱。
宣優靜靜地在花園裏站了一會兒,沒有急着過去按門鈴。微風拂面,隱隱帶着還未散去的春寒料峭。
詹千蕊哭個不停,照她這個哭法,眼睛肯定要腫了。
自己經營的公司剛被收購,新老闆一上任立即就被辭退。乍一聽,詹千蕊的確挺可憐的。
可宣優卻覺得,她很幸運。
詹永德和童潔一心安慰詹千蕊,沒有注意到宣優站在外面,還是王阿姨最先看到她。
與之對視的剎那,宣優望着王阿姨,露出一個清淺的笑容來。
宣優進門后,家裏的氣氛有些微妙。
詹永德挺高興宣優來的,但是礙於詹千蕊,也不好表示得太過熱情。
他把她招呼坐下后,就找不到話說了。
童潔和王阿姨在廚房裏忙活午飯。詹永德、詹千蕊還有宣優,三人坐在餐桌前默默無語。
萬籟俱寂,只有詹千蕊吸鼻子的聲音。
“來,吃飯吧。”童潔端着菜出來,打破了一室沉悶。
她夾了一筷子魚肚,放到詹千蕊碗裏,又連忙夾了另一筷子給宣優:“快嘗嘗,這魚可新鮮了。王阿姨告訴我,賣魚的說這魚是今天剛從江里捕上來的,很難得買到。我還特意留了一條,想等你們晚上回來吃。不過中午來更好,能有兩次口福。”
“謝謝。”宣優嘗過後說:“很好吃,多虧了媽媽廚藝好。”
童潔笑了笑:“我聽蕊蕊講,她被姐姐從公司開除了。”
宣優:“是的。”
“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嗎?”詹媽媽的語氣非常溫和。
宣優慢條斯理地吃着飯:“這幾年公司的業績不理想,一直走下坡路。本來盈利不錯的公司,去年居然虧損了。”
“這樣啊……”童潔垂下眼,抿起了嘴巴:“關於公司效益的事,蕊蕊的責任確實很大。她不是一個好的老闆。”
詹千蕊震驚地望着童潔。
——怎麼可以這麼說嘛!
她嘴一撇,又要哭了。
童潔頓了頓,繼續道:“可是,就是因為她不夠格,才要跟在姐姐後面好好學習。媽媽認為,只要夠努力夠上心,沒有做不到的事情。優優,你說呢?”
“媽媽說得沒錯。”宣優勾出一個淡若春風的笑:“但是,我沒覺得蕊蕊對公司的事情上心。”
當著爸媽的面,講話都如此難聽!
詹千蕊狠狠地瞪了宣優一眼,低下腦袋,埋頭扒飯。
詹永德也來替詹千蕊說話:“其實,我和媽媽早年賺了些錢,家裏投資了不少房產。女孩子嘛,想要打拚我們全力支持。假如說,感到太辛苦了,少努力一點也沒有關係。每年的房租就夠現在的開支了,沒必要把壓力搞那麼大。”
宣優平靜地吃着東西,口吻中似乎透着點淡漠:“原來是早就準備好退路了。”
詹永德被宣優說緊張了,情不自禁抹了把臉:“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童潔對他搖了搖頭,詹永德立即噤聲。
“做父母的,都是一心為了子女好。我和爸爸不求你們大富大貴,只求你們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童潔為宣優盛了一碗湯:“別光顧着聊工作上的事了,喝湯。”
宣優拿起瓷勺,舀了一勺湯,沒有放進嘴裏。
隔了一會兒,她輕輕放下勺子:“你們放心,雖然蕊蕊以後不在公司了,但也是公司的股東之一,每年的分紅不會少。而且我這個做姐姐的,怎麼也要有點表示,就當給妹妹零花錢了。”
“誰要你給的零花錢?”詹千蕊把筷子一放,起身就要走,被童潔按住了肩膀。
童潔指了指她碗裏的飯菜:“乖,吃完飯再說。”
“可是她——!”詹千蕊的眼睛紅紅的,氣嘟嘟地撅起嘴巴:“媽媽,你偏心!”
月明星疏,私家花園裏傳來了輕快的樂曲聲,伴隨着人們的歡聲笑語。
不僅路燈全開了,別墅主人還新增了不少燈光照明,洋氣精緻的仿歐式建築,融在一片明亮的燈海里,讓人分不清這是現實還是夢境。
花園裏緊挨着擺了幾張圓桌,朋友們聚在一起坐着。吃過飯,喝點小酒聊聊天。
這群年輕人,因為父母輩的關係,打小就認識。在宮州同一所小學,同一所中學,也就到了讀大學的時候,才因為各自的專業發展,選擇了不同的國家和城市。
畢業后,他們又陸續回到宮州。時不時要舉辦幾次聚會聯絡感情,同時交流一下各方面資訊。
“房子買好了,是不是終身大事,也要提上日程了?”郭律握着酒杯笑着,同謝煜碰了個杯。
“我們是有這個打算。”謝煜與孟小夢相視一笑。
郭律將酒飲盡:“好事情。”
謝煜仰起頭,望着挑高的門楣:“賺的錢都用來買這棟房子了。從父母家搬出來,算是獨立的第一步。去年不知道怎麼搞的,我就覺得是時候該安定下來了。特別渴望,有一個自己的小家。”
今天大家聚在一起,是專門為謝煜暖房來的。
去年,謝煜做成了一筆大生意,賺了不少。他乾脆拿這筆錢買了套別墅。前陣子剛完成裝修,東西一搬完,立馬叫朋友們過來熱鬧熱鬧。
梳着魚骨辮的姑娘,將腦袋靠在孟小夢肩頭,調侃詹千蕊說:“小夢的好事要到了,那蕊蕊呢?”
眾人把目光集中在了詹千蕊身上。
詹千蕊與孟小夢是很多年的閨蜜了,她倆和謝煜郭律屬於青梅竹馬,四人常常湊在一塊兒玩。
包括後來出國念大學,他們選的都是同一座城市。
“嗯……”詹千蕊被問起這件事有點尷尬。
朋友們還不知曉,郭律已經和她分手了。他們的柏拉圖戀情只存續了兩周時間不到,比過家家還兒戲。
她捏起一塊馬卡龍,訥訥道:“我啊……”
煩死了,她要怎麼說嘛?!
郭律:“我們分手了。”
宣佈一個如此重磅的消息,郭律的語氣神態,就像是說今天中午吃了盒飯一樣簡單隨意。
大家明顯是沒有反應過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喧囂的氣氛,一下子變得安靜。
孟小夢驚訝地看了詹千蕊一眼,作為好閨蜜,她竟然都沒有提前和她說。
察覺到孟小夢的眼神,詹千蕊的態度有些躲躲閃閃。然而當著眾人的面,她只好做出個沒事人的樣子:“我以為我們沒談,所以就沒跟大家說。”
所有人:“……”
郭律和詹千蕊,當時不是官宣了嗎?
孟小夢兩肋插刀,為了閨蜜睜眼說瞎話:“對,他們沒談。”
“是嗎?”宋芷歪着頭笑了:“我怎麼記得,他們兩周前剛在一起的?”
孟小夢朝她擺出一張撲克臉,強硬道:“你記錯了。”
宋芷沒理她,藉著酒意拉了拉郭律的袖子:“我看今天,你和蕊蕊沒有一起來,還有些奇怪呢。”
“你說話就說話,動什麼手啊?”孟小夢最煩宋芷的綠茶做派。
“他們又沒在一起過。”宋芷對郭律眨巴了兩下眼睛:“他的袖子不能拉嗎?被哪一位標記過了呀?”
謝煜問郭律:“你倆不會是在鬧變扭吧?”
郭律:“沒有吵架,可能就是性格不合。總覺得差了些什麼。”
他回答得輕巧,但聽起來不大對頭。
性格不合,兩個人也做了這麼多年的朋友,還在雙方父母的默許下交往。與其拿對方的性格說事,還不如說是因為,詹千蕊的身世給郭律造成了困擾。
宋芷喝了口果酒,舔了舔嘴唇上殘餘的液體,哪壺不開提哪壺:“分就分了吧。我聽爸爸說,蕊蕊平白多了一個姐姐,好羨慕。”
在場的朋友們對此全然知情,擔心詹千蕊難堪,誰都沒有主動提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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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千蕊:“姐姐,姐姐,我要親親,還要抱抱!”
宣優眸色深沉:“怎麼,想玩姐妹Play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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