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洗頭房外此時已經圍了好幾個還沒下班的店員,聽見裘店長這一番話,紛紛開始交頭接耳。
裘店長臉色有些難看,轉了個頭,十分不悅地對着他們呵斥道:“看什麼看,不下班了!?再看你們也跟她一起走人。”
幾個店員哪裏見過這架勢,一時間捂住嘴巴,飛也似的轉身跑開。
小孫倒是堅持留了下來,她陪年曉泉在前台找到白宴以前留下的手機號碼,電話打過去了幾通,只可惜沒一個接的。
她父母一早就開車過來準備接她回家,等了一陣不耐煩,此刻終於拉着她往車上走,嘴裏很是氣憤地念叨着:“不要工作了,明天就辭職,爸媽養你可不是來受委屈的。這大過節的加班,還得到處去找客戶,那傢伙是天王老子吶。”
年曉泉見狀連忙上前安撫,好不容易勸說小孫跟着父母回了家。
再回店裏時,“月色”已經關了門,偌大的會所,現在只剩下年曉泉和值班接待兩個人,白天人聲鼎沸的地方,此時安靜得有些空蕩。
年曉泉趴在大廳的玻璃窗前面,手裏握着撥不通的手機,眼睛獃獃地望着夜色里的街景。
那頭值班的接待已經跟家裏人通起了電話,撒起嬌來,像個孩子。年曉泉聽在耳朵里,一時間,被這闔家歡樂的氣氛所感染,難免也有些想起家來。
但她的家人不在身邊,她們在離城市很遠的故鄉。
年曉泉於是只能拍了拍臉蛋站起了身,走到店外,抱着膝蓋坐在台階上,抬頭望向不遠處天空中中秋晚會的煙火,五顏六色的霓虹遠遠照在臉上,朦朦朧朧的,緩緩化成了一塊又一塊斑駁的光影。
年曉泉看得有些入了迷,許久之後,直到天空重新暗淡,她才又起身往回走,沒想步子剛剛邁開,身後便傳來一陣熟悉的聲音——
“是這裏吧?”
“是這裏呀,我孫女上次來,說就是在這裏的。”
“誒!那個是不是?”
“對,看着像,小年?誒,真是小年!”
年曉泉聽見聲音回過頭來,有些驚訝地看着身後的幾個老太太,一時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柳奶奶,你們怎麼到這裏來了?”
打頭的老太太臉上還化着妝,咧嘴一笑,露出些俏皮:“我們街道舞蹈隊來參加中秋晚會的表演,現在電視台大巴還沒來,我們閑着沒事,之前聽苗苗說你在這裏上班,就一起過來看看你。”
說完,她身旁老太太從包里拿了一盒月餅出來,放在年曉泉手上,高高興興地說到:“喏,這是你嚴叔叔自己做的月餅,我記得你以前最喜歡吃你嚴叔叔的菜咧。”
年曉泉“嗯”的一聲,笑着打開外面的保鮮膜,直接咬了一塊進嘴裏,甜滋滋的。
老太太湊過去,很是期待地問:“好吃不?”
年曉泉把嘴裏的月餅吞下去,眯着眼睛使勁點了點頭:“特別好吃。”
老太太們見狀於是紛紛笑了起來,她們圍着年曉泉左看右看,最後問她:“剛才我們看你坐在台階上,好像哭了,是不是這邊老闆對你不好啊?”
年曉泉連忙搖頭否認:“沒有沒有,我就是眼睛被風吹的有些泛紅,這裏挺好的。”
老太太們也不知信沒信,總之沒有再追問,只是摸了摸她的腦袋,開口告訴她:“沒有就好,以前老鄭還在的時候啊,就最放心不下你,說你一個小姑娘在城裏不容易,要我們多照顧一些。現在你到城北來了,我們也不經常見面,這裏雖然裝修得漂亮,但裏頭人心眼肯定多,不像我們巷子裏,都是知根知底的老鄰居,你要是在這裏真做的不高興了,就回來,巷子裏好多人都惦記你的手藝吶,苗苗念了你好幾回了。”
她們話說得隨意,彷彿金鑼巷真能被年曉泉稱之為家,而在這個偌大的城市裏,她也是有家人的一樣。
年曉泉點着頭沒有再說話,只是低頭咀嚼手裏的月餅,笑着聽大媽們閑聊。
十幾分鐘之後,中秋晚會結束,電視台的大巴開了過來。
年曉泉把老太太們送到街上,看着她們上車,揮了揮手,直到大巴消失在街道好一會,她才拿着手裏的月餅往回走,轉角的時候,手機收到一條短訊,是鄉下堂哥年佑發過來的——“么么,你送來的小靈通奶奶收到了,她很高興,現在在學習認字,想以後自己給你發短訊,今天中秋,奶奶和嬸嬸都在我家過的節,家裏的月餅是蓮蓉的,她們吃了好幾個,你在外面也要自己注意安全,明年我考上潭城大學,就去看你。”
年曉泉望着手機里的字,牙齒咀嚼的動作微微停下,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眼淚吧嗒吧嗒地流下來,滴在手機屏幕上,把上面的字暈染得模糊一片。
她見路過的行人投來探尋的目光,便偷偷把眼淚壓了下去,手機收回口袋,踩着腳下的影子往前走,直到瞧見路口那個高瘦的人影,才又停了下來。
白宴站在樹下也不知看了多久,臉上沒什麼表情,只是原本染壞的頭髮變成了一個乾乾淨淨的板寸,見年曉泉獃滯地望着自己,便伸出手來,臉色不悅道:“看什麼看,沒見過這麼帥的板寸啊。”
白宴的模樣與其說帥,其實不如說是美,十八歲的大男孩兒,因為過於秀氣,有時臉色一沉,還隱約帶着些許雌雄莫辨的陰柔感。
但他平時一向不許別人這麼說,隨手扔了一包紙巾過去,語氣便顯得格外兇巴巴的,“本來長得就一般,哭得還這麼難看。”
白宴過去身邊的女人里也不是沒有人愛哭,只是她們哭起來無一不是梨花帶雨、我見猶憐,誰也不會像年曉泉這樣,聲音不大,但鼻涕一個勁往下流的。
年曉泉於是一下子變得有些羞澀起來,她見自己的手機被搶過去,便吸了吸鼻子,小聲問到:“您…拿我手機幹什麼啊。”
白宴低頭翻看手機里的通訊錄,漫不經心地回答:“給你們店長打電話。”
年曉泉“哦”了一聲又問:“給我們店長打電話做什麼啊?”
白宴側頭看過來,一張漂亮的臉上帶起了怒氣,“不是他說,今兒我不回來,你就得捲鋪蓋滾蛋?難道伍妤秋那個徒弟是騙我的?”
年曉泉於是連忙搖頭否認:“不是的不是的,裘店長真這麼說了。”
話音剛落,電話打通,那頭的裘店長將手機接了起來,他興許是剛被吵醒,又見是年曉泉的號碼,於是語氣顯得很不客氣:“我告訴過你了,如果不是白少親口答應不計較今天的事,你就得給我好好走人,店裏的規矩就是這樣,你打我電話也沒用。”
白宴聽見他這話,樂了,“哦,你跟誰提規矩吶?”
裘店長那頭一時間愣了,好半天才緩過勁來,低聲道歉起來:“白…白少,您還沒睡吶。”
白宴齜牙一笑,“是啊,所以我也挺奇怪,我都沒睡,你怎麼就睡了呢。”
裘店長雖然沒見過白宴幾回,但對這活祖宗的名號可算是多有耳聞,此刻乾笑兩聲,話有些接不下去。
白宴倒也不為難他,直接讓他穿上衣服到店裏來。
“啊?去…去店裏?去店裏幹什麼?”
“我弄張高級會員卡,順便充個五萬塊錢。”
裘店長只覺兩眼一黑,望着外頭濃重的夜色,壓着嗓子問:“您怎麼想着今天辦卡了?”
白宴整個人往旁邊樹上一靠,弔兒郎當的樣子,“老子辦卡還得你來挑日子?”
說完,他也不跟裘店長廢話,“嘖”的一聲,直接掛上了電話。
年曉泉被眼前白宴這一通“粗暴”的行為嚇得神情有些恍惚。
白宴覺得她這模樣跟家裏薩摩耶有那麼幾分像,忍着上手抓兩把的衝動,輕咳一聲,一邊邁步往前走,一邊自我解釋到:“我回去的時候想了想,不能就這麼白白便宜了你,等我這五萬塊錢充完,你天天得給老子認錯賣命。”
年曉泉無比乖順地眨了眨眼,思考半晌,又忍不住歪着腦袋問了一句:“可您都沒有頭髮了呀。”
白宴被她這話問了個踉蹌,眯着眼睛看向身邊的傻子,開口咬牙切齒:“老子一群女人,兩天換一個帶過來,你管我有沒有頭髮。”
年曉泉這下終於不說話了。
她一邊覺得眼前這人道德水平有些低下,一邊又覺得他實在孩子氣得厲害,這麼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跟他們村口那隻老黃狗似的,你喂好肉它不吃,你不喂它搶着要。
年曉泉於是只能點頭答了聲“好”,伸手去接白宴遞過來的手機,沒想燈光太暗,一個沒注意,手機掉在地上,往旁邊滾了兩圈。
年曉泉連忙彎着腰去草叢裏找,她出來時工作外套留在店裏,現在只穿了一件薄單衣,彎腰時,隱約露出裏面白嫩的半截腰肢,一雙長腿也因為彎腰的動作崩得緊緊的,被風一吹,貼在皮膚上,夜色朦朧里,就顯得格外筆直細長。
白宴站在旁邊,看得眼睛有些發直。就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年曉泉身上那股子廉價洗衣粉的味道他也不覺得難聞了,無趣的性格也不重要了,精神的飽滿全面失守,骯髒的肉/體慾望一瞬間佔領了人生的高地,白宴那張漂亮脫俗的臉上難得露出些許糾結的神情來,一半是自我懷疑的忐忑,一半是對於“女人”這種神奇生物的初次沉湎。
年曉泉找到手機后重新站直了身體,回過頭來,看見白宴的神情,忍不住靠過去問:“白少,您怎麼了?”
白宴被她突然靠過來的動作驚得往後退開半步,輕咳一聲,搶來她的手機抓在手裏,低頭重新輸入了一個號碼。
年曉泉捧回手機,看了一眼問:“這是什麼啊?”
白宴脖子往上一揚,一張略有變色的臉又重新仙姿玉貌了起來:“你高級會員大人的私人電話號碼。”
年曉泉眼神意外:“但我剛才不是打過您的電話了嗎?”
白宴聽她這麼說,便從夾克里拿出了自己的手機,面露不屑道:“你是說,這個所有人都知道的號碼?”
說完,他也不等年曉泉回話,直接把那手機往旁邊湖裏一扔,“噗通”一聲,乾乾脆脆地沉了下去。
年曉泉站在原地,看得瞠目結舌,她把自己的手機下意識握緊,許久之後,才重新組織了語言,一雙眼睛亮晶晶的,望着眼前的高級會員大人,語重心長道:“如果不想要那個號碼,您換個卡不就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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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師傅:沒有人能在勞動人民面前演霸道總裁的劇本,是的,沒有。
今天良心爆發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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