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招
第二日，不是宋月的早讀，她等到早讀下課，才把江巧巧叫出去。
江巧巧面上的表情既無喜悅又無沮喪，讓一直觀察她的宋月，心裏沒譜。
“怎麼樣，昨晚你有報警嗎？”接過江巧巧遞過來的手機，宋月着急問。
江巧巧點了一下頭，“報了，”然後又在宋月期待的目光中，將後續的事情說下去。
原來，昨晚江巧巧一直握緊手機，盯着外面轟隆隆的車子，等到十點。外面陸陸續續的卡車仍在加班加點的工作，給這個原本該夜深人靜的黑夜，帶來連綿不絕的吵鬧聲。
江巧巧很緊張，作為乖乖孩子的她，從小未經長輩允許，別人給一塊糖，都不敢拿。更不用說，接觸電視上那些懲凶除惡的警察叔叔們了。
她抖着手，不斷回憶着宋月剛剛跟她說的話，給自己做心理建設，直到十分鐘后，才顫顫巍巍的撥通了110。
對方接聽的很快，是個溫柔的女聲，大概是因為熬夜值班，聲音中夾雜着一絲倦色。她耐心的問江巧巧發生了什麼，江巧巧告訴她，她家附近有工廠現在還在工作，聲音很吵鬧，影響她休息。
女警跟她溝通，記錄下她的具體地址，然後告訴她，馬上安排相關人員出警，讓她耐心等待。
江巧巧聽話的掛了電話，乖巧的等待出警警察的到來。
磨砂的玻璃窗上，不斷有卡車的黃色照明燈及紅色尾燈燈光閃過，像極了幼時父親回家過年時給自己帶的閃爍彩燈。江巧巧盯着那閃爍的燈光數，直到數到了九十九，才終於在一片吵鬧聲中，捕捉到一陣鳴笛聲。
江巧巧心裏一驚，警察來了！
江巧巧聽着那笛聲越來越近，背脊不自覺的繃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面前的磨砂玻璃，直到清晰的捕捉那一陣鳴笛聲，從窗外呼嘯而過。江巧巧捏緊手機，知道警察已經去旁邊的工廠了，不知道很快就會出來的處理結果會是怎樣。
關於這個問題，江巧巧並沒有緊張很久，因為很快，她手裏的手機就響了起來。陡然的顫動，將精神緊繃的她，嚇了一跳。她像逃離洪水猛獸般，將震動的手機，往桌上一扔，卻又在看見不斷響動的號碼時，驚回了神。
咽了口唾沫，江巧巧小心翼翼的接通了電話，卻將聲音壓的很低：“喂”。
“喂，您好，我是接到您報警的警察......”
電話那頭的渾厚男聲，跟自己做了個簡短的介紹，告訴江巧巧，他已經到達她投訴的工廠。想問她，是否方便出去，跟他見上一面，做些筆錄溝通。
江巧巧握住手機的手一緊，下意識的往烏漆抹黑的屋外看了一眼。她當然不方便出去，更甚至不敢大聲說話，怕被對面屋子的奶奶發現端倪。
被拒絕的男警官沒有強求，卻問起了她的名字及身份證號，說是需要記錄在案。江巧巧還是初中生，沒有身份證。只能心驚膽戰的將自己的姓名，跟所讀的初中班級，告知了對方。
對方得知她還是個未成年人，明顯驚訝了一下，詢問她為什麼家裏大人不報警，而要她一個小孩子報警。
江巧巧語氣低沉的嘟囔了一句“家裏大人不方便”。也不知對面的警察是否聽見了，隨後向她建議，以後這種事情，盡量還是讓大人處理吧。
江巧巧這回沒再繼續吱聲。
緊接着，對面的警察說，他馬上就要進去跟工廠里的老闆，做個簡短的溝通。要求他馬上停止裝運，不再影響她休息。
果然，江巧巧很快聽到那邊傳來了幾個男人的交談聲。那個警官聲明接到報警電話，投訴他夜間擾民，要求他立即停止工作。接話的男人，正是江巧巧曾經聽到過的工廠老闆聲音。他的態度一如既往的和善友好，先是表示抱歉，然後聲明了自己的為難，最後保證馬上運完這批貨，立馬就停工。
那邊兩人窸窸窣窣的一陣交談，最後，工廠老闆，徹底放棄掙扎，同意馬上停止工作。最後一卡車，裝運一車沉甸甸的沙子，像是不堪重負的老黃牛，哼呀呀的從江巧巧窗前開走後。整個世界，終於又恢復到了，江巧巧習慣中的寧靜。
“警官，真是麻煩您這麼大晚上的跑一趟了。能問一下您，是誰打電話報警的嗎？”
那工廠老闆大概是遞了一根香煙給警察。
因為江巧巧緊接着聽到那警察說，“我不抽煙，至於是誰報警的，你就不要問了。周圍住的都是街坊鄰居家，你就不要大半夜的工作擾民了。那挖掘機卡車的聲音你也知道，吵得很。”
“您說的對，您說的對，我以後一定注意。”
工廠老闆又是一陣極為真誠的認錯。
那警察看他一眼，猶豫幾秒，最終還是沒再說什麼，轉身回了車上。
“小姑娘，剛剛的對話你應該聽見了吧？”坐回車上的警察，從口袋裏掏出手機，詢問江巧巧，對剛剛的處理結果是否滿意，還有沒有其他的要求。
江巧巧沉默了幾秒，抿嘴問：“那以後夜裏都不會再有裝運的大卡車來來往往，影響我休息了嗎？”
那邊的警察也沉默了幾秒，最後似乎是輕嘆了口氣。
“我不想騙你，可這件事，我真的不能保證。如果是民間集會擾民，我可以驅散他們，但是這是正常經營的工廠，我至多只能調解，卻沒有權利責令他停止營業。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江巧巧沒吱聲，那邊的警察便繼續道。
“這件事情最好的方法，就是你們這附近的住戶一起去向相關的政府部門上訪反映，證實這個洗沙廠，污染過大，嚴重影響了你們的正常起居，要求相關部門依法取締清理。”
那警察說到這兒，似乎覺得自己對一個小孩說這些有些可笑，又改口道：“這些事情估計你一個小孩子也不懂，讓他們大人處理吧。你就不要管了。”
說完又想到江巧巧剛才自報身份時說自己是個初三生，話語又輕柔了許多。
“不過小姑娘，你也不要怕，你現在不是初三了嘛，還有一個來月就要中考了，精力還是主要放在學習上吧。我們都不會不管你的，你要是再遇到這種問題，可以繼續打電話，我再過來幫你調和，好不好？”
可是我都沒辦法好好睡覺，還怎麼集中精力準備中考？
江巧巧想這麼問，可話到嘴邊，又習慣性的吞咽了下去。
“好，謝謝警察叔叔，警察叔叔再見！”
江巧巧乖巧的感謝了那名半夜出警的警官，然後掛斷了電話。
聽完江巧巧敘述后，宋月不由蹙起了眉，那位警官跟江巧巧的話，其實說的很明白了。他並沒有辦法，或者說是權利，徹底杜絕那家洗沙廠，對於周圍居民戶正常生活的影響。
江巧巧聰慧，昨晚聽了那話之後，自然也明白了這層意思。所以，難得的，昨晚沒有噪聲干擾，可她，卻還是失眠了。
她擔憂今晚是最後寧靜的一晚，明夜又會故態復萌；她擔憂她可能剛剛才進入夢鄉，忽然一陣鑽地的震動又會將她吵醒；她擔憂下次再被噪音震動驚擾時手邊已經沒了報警的手機，或者即使有了手機，那邊接警的警官，也會在長此以往的奔波中，徹底失了耐心。
江巧巧身形又瘦又小，可是躺在夏日的涼席上，卻像是個塞滿了各種愁緒的垃圾桶，只能蜷縮成小小的一團，才能稍稍抵抗這個煩躁絕望的夏夜。
宋月看到江巧巧眼下的青黑，便猜到這個多愁善感的小女孩昨夜肯定又是一通亂想，沒有睡好。
所以宋月強制的壓下內心的擔憂，笑着摸摸江巧巧的腦袋，狀似極為輕鬆的道：“沒事啦，昨夜不是已經沒有噪音了嗎？而且那個警察叔叔不是已經承諾你，以後只要你打電話，他還是會為你去調解嗎？”
“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是嗎？所以不要擔心啦，我們兵來將擋水來土掩，先觀察幾天看看好不好？”
江巧巧極為相信宋月，聽了她的話后，一顆飄蕩不安的心，終於落了下來。因為她知道，不管怎樣，發生了什麼，宋老師始終會跟她在一起。
江巧巧垮了許久的嘴角，終於彎了一點兒弧度。她抿起一個含蓄的笑，點了下頭：“好。”
宋月看到江巧巧久違的笑容，心裏終於也輕鬆了不少。她捏捏手裏的手機，有些猶豫是否要繼續給江巧巧，以備不時之需。
江巧巧十分聰慧，一眼就從宋月的表情中猜出了她的顧慮。
“宋老師，這兩天您就不用藉手機給我了。我昨天才打了電話，估計他今天不會那麼囂張的，而且我們不是說了要觀察幾天嘛，說不定他真的改善了，不再晚上裝貨擾民了呢。”
宋月的確有些顧慮，不是她捨不得一個手機，而是手機已經成了當代人重要的聯繫工具之一。她把手機借給江巧巧一兩個晚上還可以，如果時間長了，難免有朋友家人聯繫不上自己。要是她每借一次手機，就通知聯繫一次家人朋友，根本不切實際。
“行吧，那我就先把手機收着，要是你那邊有什麼其他情況，我再將手機借給你。”
宋月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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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遠山發現最近自己的女朋友，似乎有心事，總是不由自主的發獃。
“喂，在想什麼呢？”再一次的在杵着筷子神遊天外的宋月面前擺擺手，徐遠山突然打了個響指，成功喚回了宋月的遊魂。
宋月一個沒注意，上下牙齒一合，直接磕到了筷子上，頓時捂住嘴，“哎呀哎呀”的叫起來。
徐遠山哭笑不得，只得趕緊上前查探她的牙齒，還好，一顆也沒少。
徐立已經回房間學習了，徐遠山也不用顧及許多，盛碗湯放在宋月面前。
“你最近怎麼了呀？總是魂不守舍的。”
宋月的牙齒緩了緩，現在已經好多了，捧起湯吹吹，瞅徐遠山一眼：“還不是我班上那個女學生嘛，她家隔壁新開了個洗沙站，沒日沒夜的洗沙裝沙，又臟又吵。她已經很長一段時間沒法好好學習睡覺了，上次月考成績下降了很多，最近這幾次隨堂測驗，成績也不理想。”
“我愁的嘴巴都起泡了，喏，你看。”
宋月放下碗，拉拉嘴角，將嘴巴內側往徐遠山面前一送。
“呵，還真有一個泡。”
徐遠山目光瞥着宋月口腔內部那個紅腫的氣泡，又心疼又好笑。
“你怎麼每次都會為了學生的事情傷筋動骨呀，之前險些被徐立推下樓梯，然後家訪又崴了腳，還有那次差點被曹有禮的老婆打了一巴掌，上次為救人掉進河裏差點還丟了條小命。”
“嘖嘖，還有這次，居然還為學生着急上火了。”
“宋老師，你就不能愛惜點身體，讓我省省心嘛。”
宋月捧着湯，喝了兩口，瞅一眼徐遠山：“那我是他們的老師啊，我不為他們操心，為誰操心呢？”
“為我操心不行嘛？”徐遠山沒好氣的瞥一眼宋月，又輕輕扯開她的嘴角看了看。
“宋老師，你要知道有句古話，叫做傷在你身痛在我心。所以，權當是為了我這顆薄弱的小心臟着想，你就行行好，多注意下身體好不好？”
“咦，”宋月吐吐舌頭，剛剛的湯里像是加了蜂蜜一樣，直接甜到心眼裏了，“雖然有點噁心，但是，朕批准啦！”
宋月故意學着古代的紈絝小少爺，輕佻的抬了抬徐遠山的下巴，頑皮的勾起一抹壞笑。
徐遠山寵溺的看着宋月，像模像樣的學上一句：“多謝陛下恩典。”
宋月又被樂的哈哈大笑。
徐遠山無奈的扯住她的袖子，怕冒冒失失的她，一不小心再次摔嘍。
“我明天給你煮綠豆湯，降火的。”
“好啊，那多煮一點吧，我給江巧巧也帶點，她最近也上火了。”
“江巧巧就是你說的那個女學生？”
徐遠山還記得上次，正是因為這個江巧巧，宋月才差點死掉。
“嗯，就是她。”
“唉，小姑娘挺聰明的，就是運氣不太好。不過既然遇到我了，那我就一定要好好的幫助她，努力讓她走出去，成為一個獨立自信的姑娘。”
宋月炯炯有神的大眼裏，燃燒着希望的火苗。
徐遠山看着這樣的宋月，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將那句“注意分寸”又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