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領地
夜晚的悶熱和潮濕讓人有股要眼看着種子發芽破土的錯覺,衛初宴抬手推開了窗,微熱的風吹過來,但鼓噪的蟬鳴也一同撲面而來,宿舍里一時不太宜人。
對此已然習以為常,坐在書桌之後的少女連眉頭都沒有動一下,也沒有開空調的意思。但是片刻之後,當她低下頭,重新看向桌上那本厚厚的習題冊時,清雋秀氣的臉上,還是露出了煩惱的表情。
自從下午遇上那女孩以後,衛初宴就一直靜不下心。
先是訓練時差點從高空斷橋上摔下來,後來脫離訓練去往自習室看書時,那些往日裏都挺親切的詞句卻一個個都像鬧起了小脾氣般不肯往她腦子裏鑽,意識到自己再這樣下去也是浪費時間,無奈之下,衛初宴再次回到了宿舍。
雖然是休息日,但在休息日裏真的得到了“休息”,這還是頭一回,衛初宴不太適應,但躺上床時,已繃緊許久的身體倒是很誠實地入睡了。
這一覺就睡到了晚上,情緒總算好了些,衛初宴抓了兩張從食堂帶回的白吉餅,出爐時暄軟的餅放到晚上已有些發硬,她就着白開水慢慢啃來吃了,從桌上盆栽上摘了片薄荷葉含在嘴裏,藉著這股清爽的刺激,想要把耽誤的功課做完。
一開始還算順利,中間初宴晃了下神,再看紙上,竟見到了“趙寂”二字——大約是她不知不覺間寫下的。
趙寂......嗎?
衛初宴揉了揉眉心,下午那女孩的名字,她自然是聽到了的,但當時只知道拼音,這會兒卻鬼使神差地補上了字,好像很順暢似的。
趙姓倒是大姓,不過,就是不知道人家是不是真的就是這個“寂”字。
筆尖在草稿紙上停留了一下,而後順暢滑動,幾秒之後,娟秀工整的字跡再度現出“趙寂”二字,筆尖這才停下,在白紙上留下重重一個墨點。
那女生,是今年的新生嗎?看年紀像。但新生不是應該都已經入學了嗎?哪有像她那樣制服也不穿地在學校里到處晃悠的?這不符合校規吧?偏偏她旁邊那位老師好像也沒有阻止的意思。
衛初宴想了一下,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她知道自己這會兒的狀態不適合學習,今晚多半也廢掉了,便不再掙扎,跑去浴室洗澡。
中午睡覺前洗過一次,但宿舍悶熱的緊,這會兒又是一身的汗了。利索脫去衣物的少女站在淋浴頭下,嘩嘩的水聲傳來,刻意調得偏冷的水流潤濕了女孩子那烏黑的發、又順着那薄軟的背流淌而下,濺落在地上,輕輕盪起水花,盛開在少女伶仃的腳踝旁。
大片白色的泡沫被揉散在發間,初宴微微眯起了眼,憑着感覺搓洗着變得很滑很滑的髮絲,溫柔又細緻。
趙寂恰在這時敲響了門。
咚咚,咚咚咚。
富有節奏的叩擊聲反覆響了幾次,屋裏卻沒一點動靜,趙寂不由又轉頭往窗子望去,不在嗎?可裏面的燈分明是開着的。
隔着一道浴室門,又有水聲作為遮擋,衛初宴能聽到趙寂的敲門聲才奇怪了,她今天“得閑”,難得洗得久了些,倒是陰差陽錯地讓趙寂等了許久。
趙寂當然不是個願意等待的性子,她也不喜歡委屈自己,但在這個等待的時間裏,明明她的包里就裝着宿舍的房卡,隨意一刷就能進去,她卻沒有拿出來的意思。
她的衛卿前世是個端方守禮的人,必定不喜人家不打招呼就闖入她家中。這一世雖然只見了一面,但趙寂觀她反應,也猜到這傢伙約莫又是個小古板,直接刷卡進去她宿舍的事情,在她不知道自己多了個舍友之前,還是不要去做。
又不能進去,那還能怎麼樣?還是等一等吧。
眼中流露出一絲自己都不知道的寵溺,極少嘗試過等待滋味的某位前世帝王、今生大小姐這會兒卻抱着制服,規規矩矩地等在門外,睜着一雙漂亮的桃花眼,一會兒看看門口,一會兒又看看外面,無論是門開了還是衛初宴從外面走過來,她都能馬上看到衛初宴。
這麼晚了,有人在敲她房門?
衛初宴從浴室里走出來時,被扣門聲吸引,擦着半長的髮絲走過去,拉開門便道:“又大晚上的來找我?不是說今天你回家嗎?”
這聲音在看到門外人的一瞬間戛然而止,像是一首輕快的樂曲被掐去了尾音,有了吊人胃口的懸念。
衛初宴眉頭跳了跳。
算起來,入學一年多了,會在這麼晚來找她的,除了牧沐這個大大咧咧的也沒有其他的人,所以她剛才想當然地以為是牧沐,但在開門后,她就知道自己錯了。
怎麼是下午那個女孩?
門終於開了,一同傳來的還有衛初宴的聲音,趙寂精神一振,只來得及看到一截白得彷彿在發光的胳膊,門卻又忽然合上,趙寂剛要出口的話語被硬生生堵了回去,她看着緊閉的大門,慢慢地皺起了眉頭。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都是第一次嘗到閉門羹滋味,饒是想要剋制,但心中仍然有小情緒在醞釀,但沒等這點小小的情緒醞釀成氣憤,門再度被打開,匆匆套了件長袖襯衫的衛初宴再次出現在趙寂面前,只是被衛初宴那雙乾淨溫良的眼睛望了一眼,趙寂就輕易地消弭了火氣。
“你這是?”
衛初宴扶着門框,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趙寂白她一眼:“怎麼了?這就不認識我了?”
說著,趙寂也不等衛初宴再問些什麼,直接與她道:“別傻站着啦,我以後就是你新舍友了,吶,入住證明在這裏。”
她變魔術般掏出一張紙來,朝衛初宴晃了晃,衛初宴看到上面的字后就是一怔,顯然沒有想到是這樣,但上面的宿舍號確實是她的沒錯!見這傢伙又發起呆來,趙寂沒好氣地睨她一眼:“放我進去。”
“啊?哦。”
衛初宴拉開了門,側身往一旁讓,趙寂好笑地看她一眼,暗示性地踢了踢腳邊的被褥,又舉了舉手上的制服:“好重,我一個人搬不動。”
意思很明顯了,但衛初宴只是瞅了一眼,有點猶豫地道:“只是這點東西。”
軍校生哪有這麼嬌弱?
趙寂本來也不是拿不動,但她就是故意的,見衛初宴並不動容,趙寂立時把嘴唇一抿,做出個可憐的模樣:“我在外面等了你好久了......手好酸,敲門都敲累了。”
噫?
衛初宴想到自己在洗澡,好像是一直沒聽見什麼動靜,心中就有些愧疚,她看了趙寂兩秒,還是伸了手,接過了她手上的制服,不等這嬌氣的女孩再說什麼,她又很自然地彎腰,把門口的被褥也提上,利落地拿回了宿舍。
趙寂彎起眉眼,跟着衛初宴走了進去。
學校里單人間本就不多,衛初宴這間其實是雙人間來的,原先就預留了舍友位,但因為一直也沒有第二個衛初宴這種情況的人出現,才一直空着的。旁邊就有一張空床,衛初宴把東西放到那張床上,轉頭一看,見趙寂慢悠悠地走了進來,那雙總讓衛初宴覺得熱烈的桃花眼靈動地左看右看,像是一個剛剛成為獅王的獅子在驕傲地巡視自己的領地,神情中透着一股理直氣壯,明明幾分鐘以前,對這個宿舍來說,她還是個陌生人。
衛初宴打量着趙寂的同時,趙寂則在打量着房內的陳設,這實在是一個很簡單的房間,統一發放的被褥、桌椅,私人物品就是桌上那些壘的高高的書籍,此外還有一盆薄荷,整潔是整潔,也特別的乾淨,但就是太過清冷。
看着看着,趙寂臉上的笑容淡了。
也太簡陋了,前世的衛初宴雖然也是個清官,可是趙寂的賞賜從來都是流水一般到她府上的,有帝王的恩寵,除了入仕以前,小衛大人再沒過過清貧日子,但是這一世衛初宴的境遇,在挑剔的趙寂看來,分明比前世潦倒時還不如。
就這?這能住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