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飛去（10）

陸小鳳和花滿樓勸不過燕岫，只能退而求其次，由陸小鳳跟在燕岫身邊，與他一起在江南逛一逛。

只是這個計劃還是落空了。

燕岫又生病了，這次不是哮喘，也不是心疾，只是再普通不過的風寒。但是對於常人來說，過幾天就會自愈的疾病，放在燕岫身上，也是很難熬的。

陸小鳳請來大夫為他診治，熬好了一大碗葯，端到燕岫床前，“看來你暫時走不了了。”

剛買來的衣服，陸小鳳全都洗乾淨了，就在外面晾着。燕岫身上穿的是他自己的那一件，昨天洗好，過了一夜已經幹了。

綉有火紋的白衣披在他的身上，燕岫半躺半坐，表情怔然，“我夢到他了。”

“誰？燕還？”陸小鳳問，“你還能自己喝葯嗎？”

燕岫緊緊閉了下眼睛，眉心蹙起，雙唇緊抿，看起來很痛苦。陸小鳳警覺，下意識去找他的藥瓶，還不等他放下藥碗，燕岫已經調整過來，大口喘息了兩下，看起來好多了，只是唇色依然蒼白。

“他死了。”燕岫說。

陸小鳳走過去，“只是一個夢而已，不要多想。”

燕岫苦笑一下，“所有人都是這麼說，連你也不信我。”

陸小鳳的手一頓。

燕岫的遣詞造句真的是……讓人不知該如何應對。

他們認識的時間根本就不長吧，什麼叫“連你也不信我”。彷彿陸小鳳承載了他脆弱沉重的信任，卻又毫不珍惜地打翻。

明明他們只是剛認識不久，比起陸小鳳，還是其他人的態度更值得燕岫在意吧。

除非其他人也是燕岫在路上偶遇到的。

這麼一想就更兒戲了。

燕岫說，“算了，不重要。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去找他了。”

只有燕還能理解他，燕還不在了，這個世界也變得無趣。

陸小鳳警覺，“你在說什麼？”他臉上帶着笑，伸手摸了摸燕岫的額頭，“確實有點燙，生病了就不要亂想，快點來吃藥，睡一覺就好了。等你病好，我會陪你去找燕還的。”

陸小鳳說完，覺得似乎哪裏不太對勁。

他心不在焉地給燕岫喂葯，一邊在心裏整理燕岫透出的信息。

燕岫剛才說，不只是他，其他人也都不相信他的話，這就說明，在遇到他們見面之情，燕岫對別人說過燕還死亡的事情。

他知道燕還死了，可是還要堅定去找他。

莫非是要找燕還的屍體？

不過有了個信息，剛見面時燕岫的警覺和冷漠就說得通了。燕岫發病之後，他和花滿樓一直留在燕岫身邊照顧，用實際行動表明善意，所以燕岫的態度轉變，雖然不太明顯，陸小鳳卻能感覺得到。

他看着燕岫慢條斯理地喝葯，竟有些乖巧。

燕岫會是在求死嗎？

他不願回京，費盡心機想甩掉陸將軍。滿身沉鬱，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朝氣。

他還有很多病。

喘鳴、心痛症、雀蒙眼。

受不得一點刺激，只能被禁錮在王府。入夜之後就成了半個瞎子，還有許多不能吃不能碰的東西。

花滿樓可以養花，這位嬌貴的親王，連花兒都碰不得。

陸小鳳曾在心裏想過，燕岫人比花還嬌氣，現在看來，確實如此。

這個認知，讓陸小鳳的心情格外沉重。

那麼燕岫呢？他是否也受夠了這副病體？

燕還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如果燕還真的如燕岫所說，早已死亡，燕岫是否還有活下去的力氣？

誰都能看得出來，燕岫很在意燕還。

陸小鳳心裏悶悶得疼，他以為自己見多了人情世故，就算可以與人共情，但也不會受到太多影響。可是看到這樣的燕岫，陸小鳳忍不住想起了十七歲那年的自己。

沒有人生來就是浪子，陸小鳳也一樣。

那時候的他，恨不得去跳河自盡。

但陸小鳳熬過來了。

燕岫喝完葯，看起來昏昏沉沉的。陸小鳳趁着他放鬆，多問了幾句。

“你剛才說燕還死了，有證據嗎？”

燕岫抬眼看他，一如既往地平靜，似乎已經說膩了這個話題，不屑與人爭論，“沒有證據。就當是我做的一場夢吧。”

陸小鳳把碗放到一邊，摸了摸鬍子，學着花滿樓的模樣溫柔下來，“我願意相信你說的話，你不是說過，可以看到陰間之物？莫非你親眼看到過？可以跟我說一下嗎？畢竟，他也是我的朋友。”

他其實有點怕刺激到燕岫，這個時候，讓燕岫回憶弟弟的死亡，太殘忍了。

可是燕岫拒絕交談，陸小鳳不得不把話說得很清楚，來獲取燕岫的耐心和信任。

燕岫神色動容，生病的時候，人都會脆弱一點，這種時候最容易建立起友誼。陸小鳳一直照顧他，燕岫都看在眼裏，對他有了改觀。

一直以來都是燕岫獨自承受這份痛苦，聽到陸小鳳的話，燕岫心裏輕快許多。

他打起精神來，思考了一下前因後果，“他已經半年沒有回家了。”

燕還經常往外面跑，經常好幾個月都不回家，但是從來沒有半年這麼長過。兩個月前燕岫做的那個夢，也都處處昭示着不祥。再加上“飛燕姑娘”真的是兩個月前離開的，一切都對上了。

“你懷疑他離開花滿樓這裏之後，被人害死了？”陸小鳳問。

燕岫點頭，“是一個男人，樣貌很不錯，身材修長，性格也很討人喜歡。”

陸小鳳也算是見多識廣，無法解釋的事情，他也遇到過一點，但是都沒有燕岫口中說的這麼直白清晰。燕岫把他眼中的世界剖開，毫不設防地擺在了陸小鳳面前。

陸小鳳自然不會辜負他的信任，哪怕其中疑點重重，他也沒有讓燕岫證明自己的意思，“還有沒有其他線索？”

燕岫搖頭，“夢裏很模糊，我只知道還兒是掉進河裏淹死的，並沒有見過那個男人的真容，也沒有見過傷害他的其他人。甚至我連那個新歡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這樣的話，找起來確實困難。看來只能從燕還身上入手。”陸小鳳沉吟，“你沒有告訴皇上嗎？如果他出手，應該能找到一些線索。”

“他不信我。”因為睏倦，燕岫的眼睛看起來有些濕潤，霧蒙蒙的，透着委屈，顯得他很可憐。“我醒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進宮去見他。他一直拿我當孩子看，從來都不肯信我。哪怕我什麼都告訴他了，他也只是敷衍地應下來，派人去找了找，此後便沒了音信。”

皇帝哥哥不上心，燕岫在府上等得心煩，只好躲過府里的人，自己跑出來尋人了。

大概他和燕還果真是親兄弟，哪怕從來沒有離開過家，燕岫也跑出來很遠，直到不久之前，才被陸炆抓住，要帶他回京去。

“可惜我沒有見過燕還的真正樣貌看……”陸小鳳反應過來，“你與燕還是雙生子，容貌應該完全一樣？”

怪不得剛見面的時候，燕岫一直問他和花滿樓有沒有見過他。

燕岫點了點頭，“殺害還兒的兇手，看到我的樣貌，一定會心虛。”

自閉的系統再次忍不住出聲：【你們是異卵雙胞胎！樣貌真的不一樣啊！】

燕岫目光變得銳利，“你閉嘴。”

陸小鳳奇怪地看着他，“你在跟我說話？”

“不是你。”燕岫說，“是我身體上的一個孤魂，自從做了那個噩夢，他就出現了。他似乎知道一些線索，我們已經達成了協定。”

陸小鳳本來是不信的，燕岫說這個世上有鬼的時候，他也只以為是發生了什麼誤會，燕岫又看起來很好哄，說不定就是被人給騙了。他也很樂意順着燕岫的話，像是哄小孩子那樣。

可是現在，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了，燕岫沒有在說謊！

他真的是在跟一個看不見的東西在說話。

前兩次燕岫和這個東西交流，陸小鳳也撞到了，只是他們進來之後，燕岫就沒有表現出異常。陸小鳳以為燕岫是在自言自語，現在不太確定了。

“你別怕，有我在，他不會傷害你。”燕岫此刻很沉穩，莫名讓陸小鳳覺得心酸。

就好像是一個幼稚的小孩子，在失去了所有的保護之後，不得不面對現實，被迫長大，變成可靠的模樣。

可是燕岫都二十歲了，根本不是小孩子。

陸小鳳收斂好雜亂的思緒，“能跟我說一說嗎？那個遊魂，還有你們簽訂的協定。”

陸小鳳怕燕岫被騙了，但是比起這個，他更怕的是，其實並沒有什麼遊魂，只是燕岫受不了失去弟弟的打擊，做出的自我保護。

根據他的推測，燕岫可是懷有死志的啊。

燕岫並不介意透露系統的信息，“他是在兩個月之前出現的，自稱是……”

【警告！不可對外界透露系統的存在。否則將採取強制措施。】

燕岫：“系……”

他的心跳好像漏了一拍，熟悉的心悸感讓燕岫意識到，這應該就是系統搞出來的。可是他太熟悉這種感覺了，並沒有感到恐慌，而是從旁邊摸出一個瓷瓶，熟練地把藥丸含在嘴裏，說完後面的話，“系統。”

然後對着陸小鳳眨了眨眼睛，給系統告狀，“他不讓我說。”

系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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系統委屈：你已經說出來了啊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