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第一章
正德五年,時值臘月,連着下了幾日的鵝毛大雪,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雪白蒼涼,天氣異常的寒冷,永和殿前面的白玉石台階上,覆蓋上一層厚厚的雪。
要是以往,太監們早就拿了鹽過來洒掃,清掃乾淨。
只是這會兒台階上跪着一個女子,她褪去首飾,洗凈妝容,只穿着素衣,看着十分的單薄而柔弱,鴉青色的頭髮披散下來,露出一張絕色的面容來。
正是當今的皇后雲錦。
這是進入永和殿必經之路,平日裏少不得人來人往,如今卻是半個人影都見不到,顯然是不願意來觸霉頭。
雲錦跪了許久,渾身冰冷,手腳麻木,只覺得視線越來模糊,終於看到一雙用金銀線綉着纏枝蓮紋的翹頭履來,她僵硬的抬頭,看到了淑嬪那張我見猶憐的面容,一雙含情的秋水眸,細細的柳葉眉,如同雨中綻放的梨花一般清新怡人。
淑嬪依附了庄妃之後,倒是十分的得寵。
這宮裏從來不缺美人,猶記得皇帝第一次冊封新人的時候,皇祖母還在世,她喊了雲錦去下棋,下了整整一夜,最後指着清晨的朝陽道,“皇后你看,無論日子如何難捱,這朝日總會照常升起。”隨即親自給她續了茶水,屋內的燭火已經熄了,只有從窗口投射進來的朝陽,映出太后皇太后的明半暗的面容來,她嘆氣道,“都是這麼過來的。”
雲錦和皇帝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但是她的心大概也是從那時候漸漸變得冷冰。
淑嬪見到雲錦這般情景,輕輕蹙眉,越發顯得柔弱無骨,道,“皇後娘娘,您這是何必呢?陛下不會見您的。”
“珠兒病了,太醫署那邊卻一直推脫,說林太醫走不開,到如今也無人來看診。”
雲錦口中的珠兒是皇帝的長女寧華公主,今年剛剛八歲,正是最好動的年紀,只是皇后誕下她時候難產,好容易撿了命回來,導致公主先天體虛,時常會生病,林太醫是太醫署里最擅長看小兒的,正是從小到大一直給寧華公主診脈之人。
太皇太后早就不在世了,如今宮裏也就剩下太后,但是太后一向聽從皇帝,自然閉門不見,雲錦也是沒辦法了。
“皇後娘娘,妾身已經稟過陛下了,但是陛下他說……”淑嬪停頓了下,顯然難以言說,還是一旁的徐嬤嬤冷哼了一聲,滿目的鄙夷的道,“淑嬪娘娘,您就是太心善,不必這般顧慮,我等不過是來傳陛下的話而已。”
徐嬤嬤是皇帝的奶母,在宮裏自然德高望重,曾經對雲錦也是和顏悅色,恭敬遵從,但是自從出了那件事,就變了臉,再也瞧不上雲錦了。
“皇後娘娘,陛下說了,你這等浪蕩的賤婦,他是不會見的,至於公主的病,自然會派了太醫過去,回去等就是。”
此話一出,四周一片寂靜。
雪下的更大了,幾乎擋住了視線,一個宮女跌跌撞撞的跑過來,她顯然跑的很急,額頭上都是汗水,呼出的氣變成了白色的哈氣,目光里滿是焦急,道,“皇後娘娘,公主她暈死過去了。”
一直神色麻木的皇后雲錦,甚至在徐嬤嬤侮辱她的時候都沒有動一下,聽到女兒寧華公主暈死過去的時候,目光突然有了波動,瞬間就點亮了她的容貌,她本就傾國之色,這會兒就是穿着素凈的衣裳,沒有半點妝容,依然美貌驚人。
淑嬪一時看的目不轉睛,眼中再也掩飾不住的嫉妒之色。
雲錦起身,顯然跪的太久,步伐闌珊,宮女夏然趕忙上前去攙扶,這才穩住了她,不至於跌落在地上。
等着回到了昭陽殿,卻聽到了屋內傳來哭聲,雲錦臉色大變,心急的推開夏然自己跌跌撞撞的跑了進去。
屋內冷清異常,奶母趙氏正悲切的哭着。
“珠兒?”
雲錦瞳孔收縮,心神不穩,等着握住女兒尚還有餘溫的手,終究忍不住心痛的直接暈死了過去。
***
皇帝趕來的時候已經是晚上了,外面的雪下了厚厚的一層,因為無人清掃,一腳踩下去就直接沒到了腳背。
他微微皺眉,“怎麼回事?”
跟在後面的徐嬤嬤低下頭來,不敢言語,皇帝從小長在宮裏,這一瞧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必然是那些宮人見皇帝厭棄皇后就開始怠慢了起來。
皇帝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畢竟是他自己的手筆,但是想到傳來的消息,心漸漸的往下沉,腳步變得急切了起來,等着到了殿外就聽到了裏面傳來的抽泣聲,急忙撩開帘子大步流星的走了進去。
雲錦穿着織金妝花緞的襖子,外披着霞帔墜子,一改之前的素顏,上了精緻的妝,在這異常寒冷又空曠的宮裏,如同謫仙下凡,美得驚人。
旁邊圍着幾個熟悉的宮人,寧華公主的奶母幾乎哭的要暈死過去,被人攙扶着這才支撐着站在床榻前面。
皇帝一時不如何開口,自從把雲錦送到了武烈王之處,等着回來,兩個人就沒見過面了,他一低頭就看到寧華公主也被精心的換上了新裝,梳了頭,像是熟睡的瓷娃娃一般被雲錦抱在懷裏。
“珠兒?”
寧華公主是皇帝的長女,雖說後面還有幾位皇子,但畢竟是自己骨血,沒有不在乎的道理,等着皇帝蹲下來,摸到了寧華公主的冰涼的體溫,心神一震,脫口而出說道,“珠兒這是?”
“噓,陛下你會吵醒她的。”
雲錦輕輕的撫了下寧華公主的臉頰,柔聲說道,“珠兒,那邊冷不冷?娘馬上就去陪你。”
皇帝驚的捂住了嘴,眼中浮現淚光來,像是支撐不住自己,跪坐在雲錦的前面,想要伸手重新去確認,那手舉在半空中,最後沒有力氣的滑落下來。
雲錦抬頭看着皇帝,目光卻透過他看着遠處,顯得空洞而迷離,道,“等着臣妾死後還請陛下讓臣妾葬在珠兒旁邊,她才這麼小,黃泉路上肯定又冷又害怕,臣妾要陪着她。”說著這話,眼中的淚水,順着臉頰就滾落下來。
皇帝心痛如絞,淚如雨下,道,“皇后,你說的什麼話?珠兒怎麼就……”
“昭陽宮裏早就斷了炭火了,也沒人送吃食過來。”雲錦整了整自己的衣衫,語氣淡漠而邊冰冷,“珠兒病情複發……太醫署推脫,陛下也不肯見臣妾。”
“朕以為……”
“以為臣妾拿了珠兒做借口見陛下?”雲錦淡淡的說道,“是庄妃說的?陛下可真寵她,她說武烈王要謀反,您就真的抓了武烈王?”
撤了武烈王之後,朝中無人可以領兵,皇帝卻不着急,畢竟武烈王已經把西涼打的一敗塗地,結果當西西涼人知道武烈王被免職,頓時就來了精神,聚集了所有的殘餘兵力破釜沉舟一般的攻打過來,越戰越勇,不到二個月就直逼京都。
皇帝聽的臉色一陣青一陣白,他並不想聽從庄妃的話,但是她好像能看懂他的內心,與其說庄妃覺得武烈王不可信,倒不如說他早就不滿了,只是沒曾想到李將軍居然這般無用!
“西涼人直逼京都,陛下不得已,又要把武烈王放出來,讓他領兵抵擋,可是他怎麼肯?最後為了哄他,居然讓臣妾去伺候武烈王,臣妾可是陛下的嫡妻!”
“住口,別說了!”皇帝閉上了眼睛,忍不住喊道。
雲錦卻冷冷的說道,“明明是陛下昏庸無度,多疑擅猜忌,惹出這許多事情,最後卻是讓臣妾去承擔,憑什麼男人無能,卻要讓女人來背負罵名?”
“是你下賤浪蕩,不知道什麼時候勾搭上季家那小子,不然他怎麼會同意第二日領兵”
武烈王是季家的第二子,季家是晉朝僅存不多的外姓王爺,因封地在荒涼的西北,一度日子十分的困苦,皇帝一直瞧不上他,背地裏總是這麼喊他。
皇帝眼睛通紅,滿目的嫉妒,這幾日他又何嘗好受?
雲錦道,“是陛下親自送臣妾去的不是?陛下是怎麼說的?只說為了大局,畢竟梁國公府和季家有些淵源,加上陛下說只有送了臣妾去才能顯示出誠意來。”
皇帝顯然不願意聽這些,正要說話,卻聽雲錦道,“他沒碰臣妾。”
“怎麼會?”
雲錦突然覺得一切似乎都不重要了,懷中的身體越來越僵硬,毫無溫度,讓她心痛的幾乎要難以喘息,她說皇帝懦弱無能,自己又好到哪裏去?是她的不作為和不斷的退讓,這讓女兒送了命,她抱起女兒起身,因為多日沒有飲食,差點一個踉蹌要摔倒,皇帝伸手想去攙扶,卻被甩開,她自己穩住。
“珠兒,娘去陪你。”雲錦悄聲對着懷中的孩子呢喃完,又抬頭對着皇帝說道,“陛下,臣妾如你所願。”
雲錦抱着寧華公主,走出了門口,雪下的越來越大了,雲錦只穿着單薄的繡鞋,一腳踩下去,那雪就鑽進綾襪里,冷的叫人哆嗦。
但是雲錦像是毫無知覺一般,一步又一步的朝着前面走去。
皇帝獃滯了半天,忽然像是清醒了一般,瘋了一樣追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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