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姚蘭
畢竟不是豪華的特護單人病房，姚瑩瑩只能去公共衛生間解決生理問題。當然，他只是想離開那間病房而已。
“呼——”呼吸着醫院特有的各種藥物混雜的空氣，姚瑩瑩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剛才在病房裏，他感覺自己在老媽的目光下無所遁形，就像心裏所有的想法全都被看穿了一樣。老媽透析一切的眼神令他感覺很不舒服，如坐針氈一般再也待不下去，於是就“尿遁”了。
姚瑩瑩慢慢走在醫院的過道上，只是想磨着時間，竟是有些不願回病房了。
“要不直接回學校算了……”姚瑩瑩嘴裏小聲說著。
轉過面前那個拐角，就是離沈嫻所住病房最近的公共衛生間。沈嫻自從跟姚明軍離婚之後，最近這兩年身體變得很差，三天兩頭就住院。這也是姚瑩瑩那麼恨姚明軍的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他偏執地認為母親生病完全是姚明軍的錯，所以姚瑩瑩永遠都不會原諒他。
因為沈嫻這兩年經常住院，7o9病房裏來來去去不同的病人，她卻是那裏的常客，幾乎連那張病床都固定成她的了，每次住院主治醫生陳醫師都會把她安排在同一間病房同一張病床上。
老媽生病住院，作為兒子的姚瑩瑩當然要時不時地來醫院陪着，現在他幾乎可以說是對住院部七樓的情況環境了如指掌，就連晚上七樓值夜班的時間表他都弄清楚了個大概。
心裏想着到底要不要回老媽那，還是直接出醫院去學校，姚瑩瑩轉出面前的拐角，看到前面不遠處的拐角里也走出了兩個人。
一個是姚明軍，他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個女孩朝公共衛生間走了過來。那女孩低着頭靠在姚明軍懷裏，長頭披下來遮住了臉，看起來身體很虛弱，腳步虛浮。
“住院，情況危急，需要馬上手術……”姚瑩瑩看着姚明軍和那個女孩，嘴角冷笑，“這個時候不是應該躺在病床上苟延殘喘，或者是在手術台上像死豬一樣被人擺佈嗎，怎麼還有力氣出來四處瞎晃蕩呢……腎衰竭晚期，嘿……”
“姚明軍啊姚明軍，你可真能瞎編啊。”姚瑩瑩嘲諷地說，聲音大到足夠五六米之外的姚明軍聽到。
“瑩瑩，你——”姚明軍看了過來，聽到姚瑩瑩用這樣蔑視嘲諷的語氣跟他說話，神情立刻變得沉重，卻自知自身沒有立場讓這個兒子對自己好言相待，不由地嘆了口氣。
“我說姚明軍，你別又皺眉行不，我就這麼讓你討厭是吧，每次見到我都是這麼一副表情……”雖然恨到根本不想再見這個男人哪怕一秒鐘，姚瑩瑩卻還是慢慢朝姚明軍走了過去，因為他想看看那個女孩張什麼樣。
姚瑩瑩只是想看看，這個姚明軍求他拿出一個腎臟去救的，同父異母的妹妹她到底長什麼樣。
他想從自己這個腎衰竭晚期，再不進行腎臟移植就沒幾天好活了的妹妹身上，看出幾分她母親的樣子來。
看看這個他從未見過的，勾引了姚明軍導致他家庭碎裂的罪魁禍，到底長得何德何能，且是怎麼樣的不知廉恥。
“姚蘭是吧，我看你挺精神的嘛，不像快死的樣子啊。”姚瑩瑩低頭看，卻始終看不清楚那個女孩的樣子。
女孩低着頭靠在姚明軍的懷裏，沒說話，似乎周圍生的一切都跟她無關一樣。她安靜地好像連呼吸都停止了，氣若遊絲地好像隨時都會離開這個世界一樣。
一閉上眼，不知道下一刻還能不能睜開……
“喂，太沒禮貌了吧，怎麼說我也是你名義上的哥。”不知道為什麼，姚瑩瑩脫口而出這些話，一點都沒有經過大腦的思考，“不說問聲好，起碼也得抬頭看我一下吧。有爹生沒娘教，你不覬覦着我的腎嘛，想活命就好好巴結我——”
“瑩瑩！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有什麼難聽的話你對我說就好了，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媽，我應該得到報應，我該，我活該。你怎麼說我，怎麼罵我都不為過……”姚明軍看着姚瑩瑩，神情痛苦悔恨，但是視線一觸及到懷裏的那個女孩，眼神變得卻是加倍的愧疚。
“但是小蘭沒有錯，你不該這麼說她——”
“你閉嘴！我沒跟你說話！”姚瑩瑩毫不客氣地打斷姚明軍，指着他的鼻子，“別一副對我說教的口吻，你沒資格！”
“爸，我自己進去行了。”
姚蘭突然從姚明軍懷裏輕輕掙了出來，從姚瑩瑩身邊走過，走進衛生間裏去。那虛弱的模樣，令人不禁懷疑究竟是怎麼的一種毅力支撐着她身體的站立，還能一步一步挪移着往前走而不致摔倒。
至始至終，姚蘭都沒有抬起頭看姚瑩瑩一眼。
姚瑩瑩突然很後悔剛才說出那麼傷人的話，他從來不是那麼刻薄的人，他只是太恨姚明軍了。姚瑩瑩以為用這種方式可以報復姚明軍對他和老媽做過的一切，可以讓自己的心裏舒服點，可當他看到姚蘭低着頭的背影，卻現自己錯得有多麼的離譜。
他本不應該說那些話的，姚明軍說的沒錯，姚蘭並沒有錯，自己不該那麼說她的，他和姚明軍之間的恩怨根本跟她沒有關係。
除了她是姚明軍的女兒，一切與她無關，他不該把報復的矛頭指向這個腎衰竭晚期的女孩，她已經夠可憐的了。
姚瑩瑩愣愣地看着姚蘭消失在衛生間裏的背影，原本堅定的想法有了動搖，但當他回過神來看到姚明軍這張令他厭惡萬分的臉時，方才一瞬間湧出來的要把腎拿出來給姚蘭移植的衝動，一下子便煙消雲散了。
“姚明軍，別用這麼垂涎三尺的眼神看着我。”姚瑩瑩指着自己的腰，冷冷地看着姚明軍，“就算是讓它爛掉，我也不會給你的！別痴心妄想了！”
“與其在我這裏浪費時間，還不如趕緊絞盡腦汁想別的辦法救她。”姚瑩瑩對着姚明軍冷笑一聲，“聽說黑市上腎的價錢是醫院行情價的七折，挺實惠的——”
姚明軍眼中突然露出複雜眼神。姚瑩瑩冷眼瞧着他，想從他眼神里看出個究竟，卻見姚明軍避開他的目光，半天不說話。
沒有反抗的打擊報復毫無意義，姚瑩瑩感覺不到絲毫樂趣，加上他在外面逗留的時間也夠長了，是該回病房了，但姚明軍在他轉身要走的時候說出的話令他怒不可遏。
“我只能湊出手術的錢——”這句話出口，姚明軍都想給自己的臉狠狠地來一巴掌了。
他突然現自己一無是處，半輩子一事無成，連女兒動手術的錢都是砸鍋賣鐵東拼西湊，卻還是差了很多。
看着虧欠許多的兒子，心裏竟然還在希望他能答應把腎移植給姚蘭，姚明軍突然好痛恨卑劣的自己。
……姚明軍啊姚明軍，你真***不是個東西！
“姚蘭最可憐的就是攤上你這麼一個父親！”姚瑩瑩憤怒地拽住姚明軍的衣領，俯身看着姚明軍那張老態肆意的臉，“沒錢，你他。媽的不知道去弄啊！賣腎賣器官，你他。媽的想看着姚蘭死啊！”
“反正你活着也沒什麼用，留着腎也是浪費！”姚瑩瑩一拳打在姚明軍的腰。
姚明軍悶哼一聲，面色痛苦。姚瑩瑩鬆開手，姚明軍捂着腰痛苦地踉蹌後退，額頭上已經冒出冷汗。
“爸，你沒事吧？”這個時候，姚蘭從衛生間裏走了出來，驚呼一聲上前扶住姚明軍。
本就身體極虛弱的姚蘭，自身站立行走都很是困難，更何況是扶住姚明軍。結果是兩個人一起後退，姚蘭後背抵着牆，才算穩住身體。
“沒事沒事……”姚明軍嘴唇都有些白了，剛才姚瑩瑩打在他腰間的那一拳的確很重，“小蘭，你沒事吧，有沒有傷着哪？”
“沒事。”說著寬慰父親的話，姚蘭的聲音卻是更低微了。
看到女兒關心的神情，姚明軍嘴角一絲寬慰的笑，站直身體，要扶住她。姚蘭卻朝姚瑩瑩走了過去，緊緊咬着嘴唇，死死盯着姚瑩瑩看。
這是姚瑩瑩第一次見到姚蘭的臉，那張病態蒼白的臉上寫滿恨意。姚蘭看着他的神情，有如他看着姚明軍時候的厭惡憎恨神情，甚至還有過之。
……姚蘭，這個同父異母的妹妹，她這般恨我嗎？
姚瑩瑩不知為何竟是不敢直視姚蘭的眼睛。
“你為什麼打我爸？你憑什麼打他？”姚蘭一直走到姚瑩瑩的跟前才停下來，仰着頭看着他。
因為生病的原因，她的臉浮腫着，姚瑩瑩看了竟是有些微噁心的感覺。但姚蘭那雙眼睛卻是極大極明亮，幾乎令人不敢與之對視。
“他該打。”姚瑩瑩不想過多的解釋什麼。有些事有些感受只有自己才能體會，他人是不會懂的。即便是說了，也還是不會懂的。
“要是法律允許，我真想把他打死——”姚瑩瑩話還沒說完，一記耳朵打在他臉上。
“什麼都不知道的你，沒有資格！沒有資格！”給了姚瑩瑩一記耳光，姚蘭自己的手也紅了。她打得很用力，身體幾乎都站立不住了。
姚明軍連忙上前扶住他。姚瑩瑩摸着被打的臉頰，眼睛裏閃出狠厲，似乎要打回來。
姚蘭毫不避讓地跟他對視：“你沒資格打我爸！”
“不知好歹！”姚瑩瑩心中念頭轉動，最終只是丟下這四個字，轉身往7o9病房走。
“爸，我們回去吧。”姚蘭看着姚瑩瑩的背影，長下的蒼白臉頰上冰冷一笑，跟姚瑩瑩冷笑時的神情幾乎如出一轍。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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