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小心
兩輛雙人自行車,怎麼分還用說嗎?
宋依人對遠樹一肚子氣:“要騎你自己騎。”但沒走兩步,宋依人研究了路邊的地圖,湖島公園大大小小七個景點繞一圈下來,有四五公里。“你下來,我騎。”她改口改得那叫個理直氣壯。
遠樹雖然黑着臉,但對宋依人言聽計從。
結果宋依人上了車,才知道這專坑情侶小錢錢的破車有多難騎!
宋依人又對遠樹一聲令下:“上來。”
遠樹便上了後座。
宋依人在前面掌舵還是覺得累:“咱倆換換。”
二人換了個位置。宋依人在後座上既不用扶把,腳底下也不賣力,優哉游哉,但遠樹絲滑的秀髮就在她眼前晃啊晃……晃得她心亂如麻,她便又有話說:“喂……”
“別折騰了行嗎?”終於,遠樹忍無可忍。
這一回合,宋依人吃硬不吃軟,被遠樹這麼一硬,她軟了,老實巴交地坐在遠樹的身後東看看、西望望了。
白朗和蔚然騎在他們的前方。
適才,蔚然沒有對白朗刨根問底。在她看來,與白朗那一雙通紅的、帶着潮意的眼睛相比,什麼白小婷、呂成義和孫卓越,通通不值一提。白朗哭了……她心中那個永遠值得依賴的白朗哭了,這才是天大的事。而和她不謀而合的是,白朗也不認為現在是“說大事”的好時候。
那現在只能若無其事。
二人經過一個名叫“百獸林”的景點,兩側山坡上的怪石被強行與珍禽異獸對號入座。什麼叫強行?就是你告訴我這是老虎,我都看不出這是老虎。
蔚然碎碎念:“金絲猴?白鯨?丹頂鶴?你是在逗我嗎?每個都黑黢黢的靠裸眼上色嗎?白鯨?它擱淺在這兒都沒人幫幫它嗎?”
白朗一句句附和着蔚然的不着邊際。
猛地,蔚然悟出了另一件事:“我知道你為什麼要租這個自行車了。”
“為什麼?”
“為了讓我看不見你的臉。”
“這又是為什麼?”
“這樣你就不用表情管理了。”
白朗沒說話。
蔚然雙手一拍白朗的肩膀:“從現在開始,你不但不用表情管理,而且可以保持沉默。白朗,你有自閉的權力。”
白朗又有幾秒鐘沒說話,然後,他輪番鬆開車把上的左右手,將蔚然搭在他肩頭的左右手拉到腰間,讓她摟着他。蔚然一顆心像在大海里隨波逐流,既舒展,又逃不開一種鹹鹹的刺痛。需要她,他還要需要她,但“自閉”也是千真萬確的。
於是,好端端一場四人約會,被心事重重的兩對人兒搞得像拉練一樣。
遊人並不多。
大多是住在附近的老人家帶着小孩子來擁抱大自然。
尊老愛幼的蔚然不能沒完沒了和白朗秀恩愛,便埋頭吭哧吭哧地踩腳蹬子。小孩子們舉着吹泡泡的肥皂水和雪糕都堵不住嘴,對着白朗和蔚然喊加油、加油!再等遠樹和宋依人經過,憑遠樹一己之力,速度上不去,小孩子們便喊得更帶勁:“他們就在前面!沖啊!”
呵呵,真是白天不懂夜的黑,你永遠不懂我傷悲。
但那兩對人兒還是莫名其妙地打了雞血,以至於歸還自行車的時候,工作人員說他們刷新了環遊一圈的記錄,恭喜!
四個人一邊氣喘吁吁,一邊尬笑,心說大可不必。
當晚。
宋依人和遠樹默認是各回各家。
但下了車,宋依人看遠樹走路直挺挺地,問他怎麼了。遠樹說騎車騎猛了,腿肚子轉筋。宋依人問用不用我幫你揉揉。那遠樹還不順桿爬?
後來,遠樹趴在床上,宋依人給他按摩。
在永元公墓的大門口,宋依人對遠樹用起因、經過和結果三句話概括了她和小光的過往。不出宋依人所料,遠樹開啟了十萬個為什麼模式:他長什麼樣?是開朗還是內向?有什麼愛好和特長?會運動嗎?你們在一起的時候喜歡做什麼?都去過什麼地方?吵架了是他先認錯還是你先低頭,該不會沒吵過架吧……
遠樹問這些沒有惡意。
就是想知道。
但宋依人指出:“知道這些對你沒好處。”
宋依人是對的。
小光有她一個人懷念就夠了。她用了多少個冬去春來才讓清晰變得模糊,把惦記變成懷念。遠樹要背道而馳嗎?他要把模糊變得清晰,把對小光的惦記變成瞎惦記嗎?
那他和她也就離結束不遠了。
所以宋依人才說:我不回答你的十萬個為什麼,是為你好。
這會兒,遠樹在昏昏欲睡的邊緣做了個夢。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是真的。在夢裏,宋依人和小光跑在他怎麼追也追不上的前方,那濾鏡和配樂跟演偶像劇似的,他呼喚他們的名字,只有宋依人笑盈盈地回過頭,小光充耳不聞。這時,遠樹一睜眼,甭提多慶幸了。
他慶幸小光沒有回過頭。
“你是對的。”遠樹從枕頭裏咕噥出這四個字。
宋依人還在給他按摩,沒聽清:“什麼?”
“沒什麼。”
遠樹對宋依人的感情,和宋依人對他的屬於同一個類型。在宋依人之前,他只暗戀過柯艾。姑且不論柯艾這個人怎麼樣,不管他是不是瞎,但那時的感情是真的熱烈,光是從柯艾身邊路過,他就能腦補一出大戲。
和宋依人在一起,他不會沸騰,更像泡在四十二度的洗澡水裏一樣溫暖。
但毋庸置疑,他想一直泡在裏面,想一直和宋依人在一起。
遠樹一翻身,將宋依人拉進懷裏:“好了。”
“不疼了?”宋依人問的是他的腿。
“疼。”
“那你說好了?”
“我們,好了。”
另一邊。
蔚然在給白朗敷面膜。她說是今天紫外線強,要幫他的皮膚做一做急救。但還記得當初白朗找肖寶寶買面膜送蔚然嗎?他是為了給她當面具,好讓她肆無忌憚地哭一哭。
今天她是效仿了他的做法。
白朗仍在“自閉”中,但蔚然不能再等了。
她要對他扔下白小婷這一顆重磅炸彈了,是雪中送炭也好,是以毒攻毒也罷,不試試誰也不知道結果會如何。
蔚然坐在沙發的一端。白朗平躺着,頭枕在她的大腿上。她掏出手機:“我這兒有張照片。”將手機遞給白朗后,她拿了個靠墊給白朗當枕頭,起身,離開,去沒事找事地倒了一杯水。
照片上只是白小婷的背影,也看不出何時何地,蔚然料白朗看不出個所以然,勢必會問她,這是誰。
她不問自答:“今天我和遠樹去接宋依人,你猜我碰上誰了……”
蔚然不是真讓白朗猜,是要自問自答的。
但這時,白朗打斷她:“抱歉。”
“嗯?”蔚然默默演習了好幾遍的節奏被打亂了,水從杯子裏滿溢出來。
“我不小心給刪了。”白朗指的是照片。
蔚然的位置是白朗頭頂的方向。
她看他關閉了她的手機,不緊不慢地放在了旁邊的茶几上。
不小心給刪了?
蔚然心說這……這像話嗎?
長按、刪除、確認刪除,這得是不小心三連,才能做到的!
蔚然拿着杯子的手直抖,卡在杯沿處的水面便在晃動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地漫出來。只有一種可能——白朗是故意。他是故意刪除了照片。而他之所以這麼做,也只有一種可能。
那就是他知道照片中的人……是誰。
她蔚然憑藉呂成義和白朗的相似之處,和墓碑上的孫卓越三個字,也只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把握說照片上的女人是白小婷,但他白朗此時此刻是欲蓋彌彰。即刻,蔚然話到嘴邊又生生咽下去:你見過她了?
你見過她了,卻不歡而散?
所以,你才會“不小心”刪除了照片。
蔚然一通百通:所以你哭過。
“這面膜要敷多久?”白朗的語氣無懈可擊。
但蔚然知道他是在要時間:“都可以。”
換言之,你要多少時間都可以。
說完,蔚然將自己關進了廁所,手裏還端着那杯多餘的水,在這麼個地方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
當“全世界”只剩下白朗一個人,白朗打開了他的手機。什麼叫對比出效果?那就是在他的手機里也有一張白小婷的照片,準確地說,是他和白小婷的合影。與這一張自拍的,光線、角度和構圖皆上乘的合影相比,蔚然偷拍的那個背影刪也就刪了,沒什麼好可惜的。
合影同樣拍攝於今天,白小婷身穿銀色拉鏈衫,在陽光下是個發光體。
關鍵是她的笑容,像是在拍牙膏的廣告似的。
此處也是對比出效果,白朗與白小婷相比,那表情似哭非笑不是一個丑字可以形容的。真的,要不是鐵證如山,他都不相信他還能有這麼丑的瞬間。
不知道過了多久。
白朗臉上的面膜都干透了,扯下去的時候,像扒了層皮下去。他趕去洗手間找蔚然,一推門,看蔚然在蹲在馬桶前……喝水。蔚然先一愣,后騰地一站,說白朗你別誤會!我是站累了,也坐累了,所以在地上蹲會兒,這杯水是我端進來的,不是馬桶里的,雖然以這個畫面看起來很像馬桶里的,但你千萬千萬別誤會!
“是嗎?”白朗不咸不淡地反問了一句。
一本正經搞笑的蔚然沒法跟白朗斤斤計較,因為他當著她的面掉下了眼淚。
蔚然左右手開弓地給白朗擦眼淚:“哎呦呦,我們大黃還沒哭夠?”
“我剛才沒哭。”
“真的假的?”
“真的。剛才想哭哭不出來。”
“這我還真沒想到。我以為你會覺得在我面前哭太丟人,我才躲來廁所的。”
論一個犬系男友的多面性,白朗既小狼狗和小奶狗之後,這會兒眼淚汪汪地儼然是個落水后被打撈上來的升級版小奶狗:“因為我做了更丟人的事。蔚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難為情,我覺得所有人都在背後對我指指點點,所以只有你能幫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