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久不見
白朗跨下摩托車,跟上去。
蔚然鍥而不捨:“魏老師,你再幫我好好回憶下,安誠他原話是怎麼說的?你會不會遺漏了什麼關鍵的地方?我……我除了來問你,真的沒有辦法了。”
白朗不動聲色地跟着,目光落在蔚然的小腿上。
她羊絨大衣和踝靴中間的那兩截小腿只裹着一層絲襪。
余安誠喜歡蔚然穿裙子。五年前的冬天,白朗讀高二,早就從育舟教育“畢業”了。那天,他接受余安誠的邀請,作為優秀畢業生回育舟教育給學弟學妹談談心路歷程。完事兒后,他又碰上了來接余安誠下班的蔚然。
蔚然是個美術生,快畢業了,在一家廣告公司實習。
白朗問蔚然不畫畫了嗎?
她反問他什麼叫畫畫?非得當畫家才叫畫畫?她還說畫家造福的都是子孫,非得死得透透的,生前的作品才值錢。
她說了個滔滔不絕,被白朗一句話堵回去:“余老師不讓你畫畫?”
“他那是為我好!”蔚然對白朗還苦口婆心上了,“就像你爸媽不讓你玩兒手機,也是為你好。”
“你有必要什麼都聽你男朋友的嗎?自己沒腦子?”
蔚然伸出一根食指故弄玄虛地搖了搖:“我不是聽男朋友的,是……聽我老公的。”
緊接着,她啪啪地拍着白朗的肩膀,笑得合不攏嘴:“他答應了我的求婚!就在昨天,他答應了!臭小子,我真的是你師娘了,你余老師真的是我老公了!”
蔚然手重,白朗都懷疑自己是不是要半身不遂了。
“你不恭喜我嗎?”蔚然笑過了頭,冒出一個鼻涕泡。
零下三度的天,她穿着條連膝蓋都遮不住的裙子,一張臉紅撲撲地也不知道是畏嚴寒還是心裏有一團火。
白朗將脖子上的圍巾解開一圈,遞給她:“都快結婚了,還這麼臟。”
這一次,蔚然饒了白朗的圍巾,從斜挎的包包里掏出紙巾:“你還不是一樣?還跟你師娘我沒大沒小。”
白朗將圍巾繞了回去:“走了。”
他沒掌握好力度,差點兒把自己活活勒死。
“喂!”蔚然從後面叫住白朗。
白朗回頭,隔着幾步的距離,看蔚然卻像是兩個世界。他看着她追了余安誠兩年,不亞於一場馬拉松,看着她來到了撞線的這一步。她是不會停下的吧?既然不會停下,她還叫他做什麼?
蔚然用雙手攏着嘴:“你給我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就這?
白朗頭也不回地走了,又將圍巾向上扯了扯,幾乎蓋到了眼睛。
不多時,那圍巾的邊緣便結了一層薄薄的冰碴。
總之,白朗七年前搞不懂余安誠為什麼非得讓蔚然穿裙子挨凍。七年後的今天,他更搞不懂為什麼余安誠都跑到大洋彼岸了,蔚然還在穿裙子挨凍。
“余老師的原話?”魏之量嘶了一聲,“時間太久了,這我得好好想想。”
蔚然對魏之量賠笑:“那我先謝謝魏老師了。”
“就口頭謝啊?”
“我請魏老師吃飯!”
“你忘了?我剛剛吃飯的時候你就一直在我耳朵邊上嗡嗡嗡,我還不夠胃脹氣?還要再吃一頓?”
“是是是,怪我太心急了。”
白朗在二人身後摘了頭盔。
他以為他頭痛欲裂是頭盔戴久了,摘了才知道,是被氣得。
是被蔚然氣得。
不是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嗎?
那請問蔚然驕傲的本性上哪去了?當初她對玉樹臨風、溫文儒雅的余安誠唯命是從也就罷了,這姓魏的算什麼東西?也要爬到蔚然的頭上。
魏之量瞥了一眼蔚然:“這樣吧,我下午也沒課了,不如你跟我回家,我慢慢想,想出來為止。”
蔚然一愣:“那個……不太方便吧?不如我們找個咖啡廳。”
“小蔚,你這是信不過我?”
“不是不是,是我一個有夫之婦……”
魏之量打斷蔚然:“你是嗎?”
蔚然像挨了當頭一棒。
的確,她不是了,如今她只是余安誠的前妻。
魏之量攔下一輛出租車,給蔚然最後一次機會:“來不來隨你!過得越久,我可越記不得余老師當初是怎麼說的。”
最後,車門都被魏之量關上了,又被蔚然拉了開。
不多時。
肖寶寶收穫滿滿地走出了育舟教育的大門,卻找不着白朗的人和車了,致電白朗,白朗也不接,所以白朗這是把他卸磨殺驢了?
與此同時,白朗的人和車都在魏之量家的樓下。
他一路跟過來,看魏之量和蔚然上了電梯,看電梯停在九樓。
九樓一共七戶人家,白朗敲到第四戶,是魏之量了。
“誰啊?”魏之量不耐煩道。
“外賣。”
“我沒點外賣!”
被白朗這麼一搞,魏之量的嗓門也大了。白朗將耳朵貼在門板上,能隱隱聽見魏之量的勸酒聲:“我一個人喝有什麼意思啊?小蔚啊,我說什麼來着?你就是信不過我。”
白朗的拳頭落在門板上。
魏之量又嚷嚷了兩嗓子,終於是來開了門:“都說了我沒點外賣!信不信我投訴你?”
魏之量只見門外站着個比他高一頭的外賣小哥,戴着摩托車的頭盔,沒有穿工服,關鍵是兩手空空。
白朗的視線越過魏之量的頭頂,只見蔚然坐在沙發上,似乎是不勝酒力,雙手撐住頭,沙發前的茶几上擺着兩隻見底的紅酒杯。
白朗知道蔚然的酒量。
當年,喝遍天下無敵手的他跟她PK過一次,是她把他背回家的。
所以魏之量勢必對蔚然那一杯紅酒動了手腳。
那白朗也就沒必要跟魏之量客氣了,二話不說,一拳接一拳地掄了上去。
蔚然被打鬥聲嚇了一跳,用力擠了擠眼睛,眼前的人影仍越來越混沌,終於一閉眼,歪在了沙發上。
當晚。
蔚然從醫院走出來時,都三更半夜了。
她只知道是一個外賣小哥敲錯了門,看她爛醉如泥,又看魏之量不像什麼好東西,便報了警。後來警察來了,確認魏之量對她那一杯紅酒動了手腳。再後來,魏之量被警察帶走了,她被送來了醫院。
這會兒,白朗坐沒坐相地坐在醫院門口的馬路牙子上,額頭上貼着一塊滲了斑斑血跡的紗布。
不是被魏之量揍的。
從始至終,那道貌岸然的東西只有挨揍的份兒。
白朗是在蔚然被救護車帶走時,沒趕上電梯,下樓梯的時候摔了一跤,額頭撞在了樓梯間堆放的一摞花盆上,當時眼前都冒星星了。
蔚然叫了車,站在距離白朗不遠的地方,等車。
白朗不自覺地用拇指的指甲摳着食指的指肚,默念沉住氣,沉住氣……她認得出便認,認不出拉倒!
像是過去了半個世紀,他聽見蔚然的腳步聲一下下靠過來,可他的心跳聲也快要把她的腳步聲蓋過去了。
“白朗?”
除了心跳聲,還有耳鳴。
白朗覺得蔚然那一聲呼喚好像是從外太空傳來的,虛虛實實。
蔚然看白朗不為所動:“不好意思,我認錯人了。”
白朗忽地一站,蔚然的目光便不由自主從俯視到仰望,眼睛一亮:“白朗!真的是你。”
白朗千言萬語一個字也沒化出來。
蔚然自顧自歡喜:“是我,蔚然啊!你不記得我了?臭小子,都說貴人多忘事,你憑什麼不記得我啊?”
久不開口,白朗第一句話沙沙啞啞:“好久不見。”
“真的是好久不見。”蔚然動腦筋,“三年,還是四年?你人間蒸發好玩是不是?你知道余老師找了你好一陣子嗎……”
白朗打斷蔚然:“那你呢?”
蔚然連珠炮似的:“我?我也一樣啊。你這幾年跑哪去了?過得好不好?還在上學嗎?大二,大三?等一下……你頭怎麼了?”
“二十二。”
蔚然一愣:“什麼?”
“我二十二了,大四。”
“這重要嗎?重要的是你頭怎麼了?”
“重要。”
白朗雖然面無表情,但快要被氣炸了。
她不記得他們分開了多少年,三年,四年,她猜了兩個都沒猜對。明明都五年了。她也不記得他多大,大二?大三?她還不如從小學一年級猜到博士后,至少能蒙上一個!
蔚然叫的車到了。
她彎下腰跟司機道歉:“不好意思啊師傅,我朋友受傷了,我要陪他進去包紮一下,讓您白跑一趟……”
白朗別開臉:“你瞎嗎,沒看見我貼了紗布了嗎?”
蔚然不滿地嘖了一聲:“我就是因為不瞎,才看見這個紗布是你胡搞的!消毒了沒?都不止血的嗎?不怕破相嗎?人長得本來就不怎麼樣,豁出去打一輩子光棍兒是不是?”
同樣,白朗雖然面無表情,但心裏笑開了花。
這才是那個真真正正的蔚然。
“我會看着辦。”白朗將蔚然塞進後排,“你回去好好休息,師傅,開車。”
司機才不管二人是不是久別重逢,時間就是金錢,走你。
白朗看蔚然從車窗探出頭來:“那個破傷風和狂犬病疫苗也都要打的!”
三分鐘后。
白朗一動沒動,偶爾路過的行人看他自顧自地笑,只當他是被撞壞了頭。
直到一輛車停在他身邊。
車窗緩緩降下,蔚然不苟言笑:“白朗,你在搞什麼?”
合算她是坐着車繞了一圈?
白朗不知道蔚然指的是什麼,只能碰碰運氣:“我這就進去包紮、打針,先抽根煙壓壓驚你也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