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都抱了
白朗手上稍稍鬆了勁,用拇指的指腹摩挲蔚然手腕的內側,再落定:“蔚然。”
“嗯?”
“姐姐。”
蔚然高八度:“幹嘛?”
“你果然喜歡姐姐這個稱呼,”白朗摸着蔚然的脈搏,“心跳都快了。”
“騙鬼!”蔚然抽回手,自己胡亂摸了摸,“我不要太穩!”
白朗放蔚然一馬:“洗手,吃飯。”
白朗帶來的披薩名叫“葷食天地”,擺明了是對蔚然這個“葷食愛好者”投其所好。
蔚然吃第一角的時候,問白朗:“你知道我媽為什麼在樓下?”
“阿姨關心你。”白朗知道,自己的父母只能自己評價。
無論邵梅在蔚然和余安誠離婚的這件事上,對蔚然有多不公,白朗也不能指手畫腳。更何況,他知道邵梅和蔚然之間是一種“滿擰”的愛,邵梅是為了蔚然,才不惜對余安誠熱臉貼冷屁股,蔚然也是為了邵梅,才不敢硬碰硬。
蔚然問白朗:“你是從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的?”
她這可不是反諷。
是真心話。
她可太喜歡白朗看破不說破,卻又句句說到點兒上的語言藝術了。
他什麼都知道,知道余安誠將她當猴耍,也知道邵梅將余安誠當塊寶,所以他知道邵梅將她當犯人,可他說關心,說邵梅是關心她,他怎麼不去進修個語言藝術?偏要讀個叫人天各一方的採礦工程……
蔚然吃第二角披薩的時候,悲從中來:“明天什麼時候走?”
“一早。”
“火車嗎?我看飛機沒有直達,更不方便。”
白朗沒有吃披薩,只時不時塞一根薯條:“這麼快就查好了?”
蔚然穩住:“就……隨便一看。”
白朗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蔚然轉移話題:“話說,你這個工作有沒有危險的?”
“你指的是哪方面?”
“不是要下礦山?”
“嗯,不過這方面是人禍大於天災,所以只要責任制健全。”
“那還有哪方面的危險?”
“我們之間的感情。這距離一遠,感情難免會淡。哦,我說的是姐弟情。”白朗漫不經心地給蔚然遞了飲料,“別噎着。”
蔚然顧不上喝飲料,抻着脖子一咽,急不可耐:“哪有你說的那麼邪乎?通訊那麼發達,別說見字如面了,視頻是真的可以見面,開個美顏比面對面都無敵。再說了,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這一行的男女比例,你跟我淡,跟誰濃去?”
白朗不懂就問:“這和男女比例有什麼關係?”
蔚然腦袋嗡的一聲。
完蛋!
她這是在提防外頭的“妖艷小賤貨”了嗎?
蔚然拿了第三角披薩,再次轉移話題:“咳咳,每逢佳節胖三斤,說的就是我。”
而白朗哪裏是不懂就問?
他是明知故問。
沒辦法,大家都是第一次做人,但天分的差距就是這麼大。他白朗活了二十二年,就這麼一段暗戀,對除了蔚然之外的女人都是敬而遠之的想法,但單憑他對蔚然的想法,足以無師自通。反觀蔚然虛長他五歲,大概是愛了個假(真)人(狗),談了個假戀愛,結了個假婚,至今還是個菜鳥。
都不用他動手,光耍耍嘴皮子,她都撐不過三五回合。
但他也得饒人處且饒人。
誰讓這個菜鳥臉皮薄,脾氣大呢?逼急了,她又像七年前似的給他摁地上,他也不好還手是不是?
只能由着她轉移話題。
“你再胖二十斤也不胖。”白朗看蔚然吃飯,真就像看自己家孩子吃飯一樣。
比自己吃還香。
“這就算我給你餞行了嗎?”蔚然不自知地微微蹙了眉,“你買了我愛吃的,來找我。”
她忍不住作比較。
就算不拿白朗跟余安誠比,也要拿過去五年和現在比。過去五年只要余安誠吃得香,萬事大吉。可那樣的萬事大吉只讓她越來越“為伊消得人憔悴”。現在,她吃得香才是真的香,一上稱就懷疑是不是稱壞了……
白朗看透了蔚然:“不正常嗎?”
“正常嗎?”
“正常。”
他看透了她,過去過的都是什麼鬼日子?以至於如今給她一點點的甜頭,她都覺得齁得慌。
蔚然的屏幕上是一個全新的真真公主,雖然只是個雛形,但白朗不難看出那是個“復仇天使”。
“年前不是過稿了嗎?”白朗問。
蔚然將手稿推給白朗,上面是“復仇天使”的十幾個版本。
說到這個,她來勁:“過稿是對甲方負責,這個,是對自己負責。等給宋依人和遠樹過目以後,我會建議甲方增加一個隱藏款。失戀這種事,哪能一刀切?該哭哭,該鬧鬧,別跟我說放過對方,就是放過自己,人不能為了放過自己,就助紂為虐。這個失戀的系列除了八個普通款,再設置兩個隱藏款,一個哭成狗,一個有仇必報,不說完美,至少是完整。”
說到最後,蔚然嘚瑟了一句:“我有預感,我要憑‘真真公主’火一把了。”
白朗聽得津津有味,就像聽自己家孩子說考試考了個賊溜。
這時,蔚然話鋒一轉:“你說狗招誰惹誰了?什麼哭成狗,累成狗,凍成狗……碰上個壞人,也要說狗東西。”
白朗有一種奇奇怪怪的預感,沒搭腔。
蔚然繼續道:“就只有為數不多的好狗,比如……”
話說到這兒,白朗知道了他的預感是對的。
果然,蔚然的下文是:“小狼狗和小奶狗。”
所以她這是要反將他一軍?用熱評一的話來逗他玩兒?也就是用他的話來逗他玩兒?
這孩子吃飽了飯連膽子都肥了……不錯不錯。
送君千里,終須一別。
餞行也一樣。
白朗下午還要去紫山礦業辦一辦手續,說陪蔚然吃完飯就走。為此,蔚然吃薯條的時候恨不得用嗑的,多留了他一會兒。最後,她將他送到門口,離別的澀味仍躲不過地悄悄包圍上來。
這種時候,他不忍逗她,不能不開解她:“不是你說的嗎?視頻一開就跟面對面一樣。”
“那能一樣嗎?”她失言,“那摸得着嗎?”
此言一出,不僅讓蔚然一個天旋地轉……
對白朗而言,也是個考驗。
他一直怕她開不了竅,也怕她急功近利,一直想給她時間,想慢慢來,穩紮穩打,可有她這麼考驗他的嗎?
白朗將開了一半的門輕輕關上:“你想怎麼摸?”
蔚然差點兒沒腦溢血。
是,每次都是她嘴比腦子快地挑頭,可……可白朗也太會升華了吧?他這是典型的不出手是不出手,讓你輕敵,再讓你因為輕敵付出血淋淋的代價!
“問你話呢,”白朗往旁邊撤了一步,避開玻璃門,靠在牆上,“想怎麼摸?”
好一副你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樣子。
蔚然自言自語:“也好。”
“什麼也好?”
“抱一下也好。”說著,蔚然湊上去,往白朗身上一靠。
她偏着臉,眼不見心不煩。
眼不見白朗,便不去管他怎麼想。
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對她而言,話趕話地說到這個份上了,丟人怎麼了?抱一下不就全值了?做人……還是要實在一點,誰爽誰知道。
就蔚然這一靠,白朗想起了她之前發的微信。
就那一條:非去不可嗎?
他心裏有個聲音在附和:是啊,非去不可嗎?一個破實習,一個破紫山礦業,一個破前程,有什麼好去的啊?
所以就蔚然這一靠,他算是懂了什麼叫“愛江山更愛美人”。
“抱都抱了,”白朗將蔚然的雙手提到他腰間,“還不好好抱?”
蔚然偷偷收緊了手臂,只覺得哇塞,中北市的春天說來就來了嗎?
而且,是個久違的春天。
心裏像是有一顆種子,被捕捉到了破土的那一剎那,被賦予了啪地一聲,那一抹嬌俏的勢不可擋不同於她過去的大喜大悲,不要說過去五年、七年了,是她過去二十七年都不曾體會過的。
而堂堂中北市只覺得……是你的春天來了好嗎?關我屁事。
至於這一抱的結束,是蔚然臉紅得不行不行的了,扭臉跑回了工位,躲到屏幕後:“一路順風!”
的確,白朗該走還是要走的,無論是離開三足工作室,還是離開中北市。
白朗離開三足工作室,下到一樓大堂時,邵梅在吃面。
這一碗牛肉麵出自一家邵梅吃了好多年的老字號,是半小時前,蔚然下的單。她媽能把她當犯人,她不能讓她媽餓肚子。再說了,哪有犯人大快朵頤、談情說愛,監獄長飢腸轆轆的道理?
白朗從邵梅眼前走過時,趕上邵梅一抬眼。
邵梅不認識白朗,所以余安誠對邵梅“告狀”的時候,只能說是一個還沒畢業的大學生。
但白朗認識邵梅。
那年,就是在那一家牛肉麵的老字號里,他知道了蔚然在男女之事上的心結,也第一次見到了邵梅。
那年他十六歲,雖然對感情的事似懂非懂,但眼裏只有蔚然,也就看着她追了余安誠一年,看着她對余安誠的感情更像是一種……求生欲。然後那一天,是他從育舟教育畢業的日子,余安誠忙,蔚然便代表余安誠請他吃飯,問他想吃什麼,他說想吃烤串兒,結果她一拍巴掌,說走,咱們去吃牛肉麵。
他心說,合算問我想吃什麼,只是走個過場?
好在他吃什麼都無所謂。
從那時起,他就覺得跟她吃什麼都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