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彩

光彩

今天早上,蔚然出門的時候的確有點兒反常。

他就問了她一句晚上想吃什麼,她詞不達意地說了一大堆,說你別管我想吃什麼,你想吃什麼,你就吃什麼,你遷就我一天兩天無所謂,但時間久了,遷就會變成習慣,變成理所當然。

白朗知道,蔚然這是有感而發。

緊接着,蔚然又說,我腦子本來就不夠使,今天得用在刀刃上,不能天天光想着吃。

這白朗可就不知道了,刀刃?什麼叫刀刃?

鬧了半天,她憋了這麼個大招?

這麼個執迷不悟的大招!

影廳的燈連個過度都沒有,一剎那明晃晃地大亮。白朗的色變來去匆匆,逃過了柯艾的眼睛。柯艾便越來越看不懂這塊香噴噴的小鮮肉了,起初覺得他和別的男人沒什麼兩樣,是她的裙下之臣,後來覺得蔚然是她的勁敵,這會兒又覺得相較於勁敵,蔚然更像是她的假想敵……

他白朗更像是沒將任何人放在眼裏。

二人從萬達影城便分開了。

是白朗將了柯艾一軍。

他對柯艾是做了功課的,知道養尊處優的她有一大堆的“原則”。往大了說,比如她最恨男人圖她的錢。往小了說,比如她滿世界的飛,永遠要帶上自己的枕頭。再比如,她從來不坐摩托車的。

“要跟我去兜風嗎?”白朗問柯艾。

柯艾沒多言:“我累了。”

她不是個沒腦子的人,至少能分辨什麼是命令,什麼是主動。對白朗,她只能算是後者。主動是她的底線,總不能再為了他破例。

一路上,白朗風馳電掣,也不知道自己急什麼。

真急的話,給蔚然打個電話不好嗎?

不好。

他自己跟自己較勁,要眼見為實。

後來,白朗坐在客廳的窗台上從傍晚等到了半夜十二點,蔚然沒回來,就是沒回來。

這無疑是一種暗無天日的眼見為實。

白朗往樓下看去,能看到來來回回的倒垃圾的居民,都是扔下就走,沒什麼好留戀的。他想像了一下蔚然對三十幾個Yu先生說永別時的場面,想像不出她是豁然開朗,還是像在心上剜了三十幾刀。

終於,他也有看不懂她的時候了。

白朗再看向蔚然的行李箱。

那兩隻行李箱謹小慎微地在牆角排排站,生怕礙了誰的事,卻又意味着它們的主人隨時會去到任何地方。

白朗起身時,半邊身子都麻了,緩了下。

這時,他閑着也是閑着,不甘心,往樓下看了最後一眼,看見了蔚然。

莫非這就叫“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他兢兢業業地坐了六個多小時,心灰意冷,就最後這一眼,什麼都有了。早知如此他先吃飽了,睡一覺,等到點兒再來好不好?

總之,他看見蔚然一個人在夜色中,溜着邊,依次踏進一片片路燈的光暈,整個人時明時暗。

明時,他幾乎能看清她的倦色。

暗時,他滿腦子就一句話: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白朗離弦的箭似的出了門,下樓。

這是一道小學的數學題。二人相向而行,一個走得慢,一個跑得快,問多久能相遇。答案是很快。

蔚然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垂着頭,陷在自己的世界裏,才聽到前方傳來一陣萬馬奔騰般的巨響,白朗都到她眼前了。

是不是很快?

白朗喘得急,呼出一團團白氣。

“你……”蔚然上上下下地打量白朗,“要出去?這是出什麼事了?外套都不穿?拖鞋?”

白朗後知後覺這才覺得冷。

蔚然三下五除二解了自己的圍巾,踮腳,繞上白朗的脖子:“十萬火急你也先給我回去穿外套、換鞋!”

白朗一動沒動:“你上哪去了?”

“說了你也不知道。”

“幹嘛去了?”

“就……辦點事兒。我說,咱找個暖和的地方說話行不行?”

“不行。”

蔚然一聲嘆息:“好端端地你這是又犯什麼愣子?我累死了。”

“累死了才知道回來?”白朗不讓步,“早幹嘛去了?”

二人站在路燈下。

蔚然繃著臉,長發在解圍巾的時候起了靜電,不像個樣子,嘴是白的,臉頰卻被風吹得紅通通的,眼睛裏……起了水霧。大事不好!白朗不得不無條件投降:“那個,你剛才叨叨什麼呢?”

“剛才?”

“就我跑過來的時候。”

蔚然眼前一亮:“我唱歌呢,就那個《我怎麼這麼好看》,你不會沒聽過吧?”

相較於余安誠的鋼琴曲,蔚然就是這麼接地氣。

白朗一愣:“聽倒是聽過,就是……沒聽出來。”

蔚然哈哈一笑:“我蔚然五音不全,好像不是秘密吧?”

拋開蔚然的笑不談,光是“我蔚然”三個字,真真令白朗為之一振。

她好久沒這麼說過了……

曾經,她總是誇下海口,諸如就沒有我蔚然辦不到的事;我蔚然說到做到;天大地大也沒有我蔚然的面子大,等等等等。

“不是說累死了?”白朗刨根問底,“還唱歌?”

這一次,蔚然頭一偏,壞笑道:“累和揚眉吐氣,那是兩碼事。”

終於,白朗看懂了。蔚然那一雙今天格外美,格外會發光的眼睛不是因為起了水霧,不是要潸然淚下。而是煥發著光彩。

而是久違地,煥發著一種“我胡漢三又回來了”的光彩。

昨晚,蔚然在考慮了一天一夜要不要跟余安誠回老家后,考慮好了。

她給余安誠發了消息,問他老家的地址,說是給二老把年貨寄回去。

在過去的五年裏,蔚然雖然沒有和余安誠,和公婆吃過一頓年夜飯,但沒少孝敬年貨,穿的、戴着都不少,吃的更琳琅滿目。要知道,她的錢都交給余安誠“理財”了,自己只留下將將夠用的生活費。有一次,她向余安誠申請,說給她撥點兒款,她好給爸媽一人買一身高檔的保暖內衣。

余安誠沒批。

他笑着說老人不圖這個,但求孩子的小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話雖這麼說,但蔚然心裏過不去這個坎兒。

所以她省吃儉用,在小康中勒緊褲腰帶,省出了兩套保暖內衣的錢。

此後逢年過節,蔚然沒再向余安誠開過這個口。除了省吃儉用,她還會沒日沒夜地接一些畫圖的私活兒。開源節流,活人還能讓尿……不是,活人還能讓沒錢憋死?

算下來,今年是第六年了。

余安誠回復蔚然:我們直接帶回去。

蔚然:我從網上買,寄過去省時省力。

余安誠:直接帶回去更有年味兒。

就這麼兩個回合下來,蔚然得到了她要的答案——至今,余安誠仍在像防賊一樣防着她。

不能否認,余安誠是個孝子。

在他用假離婚套路了她之後,他無論如何不能讓她知道他老家的地址,不能讓她這一塊狗皮膏藥壞了他爸媽的笑口常開。

所以蔚然想了一天一夜都沒想通的一件事是,他帶她回老家……豈不是前功盡棄?除非,他對她回心轉意?或者他爸媽狡兔三窟?一時間,她愣是分不出這兩種可能性哪個比哪個更接近於零。

眼下,蔚然一通百通。

余安誠既然連地址都對她守口如瓶,勢必會將她撂在從中北市通往他老家十河市的半道兒上。

不多時,蔚然下樓倒垃圾了。

她對共計三十三個Yu先生說永別時,並不像白朗想像的那麼極端,那麼戲劇化。她只是不緊不慢地將它們一股腦兒倒進垃圾桶。突如其來的幾聲狗吠,讓她默默地罵了一句:誰TM還沒把青春餵過狗了?

嗯,沒有餘安誠這個文化人在身邊,她越來越出口成髒了。

今天早上,白朗問她晚上想吃什麼。她懟了他,一來是不想他步她的後塵,別讓遷就變成習慣,二來,也是她腦子真不夠使。

眼看要去送余安誠一程,她哪還顧得上想別的?

從中北市到十河市,六百多公里,不全是高速,還有山路,走走停停要開上一整天。

蔚然和余安誠會合后,余安誠對兩手空空的蔚然說的第一句話是:“年貨呢?”

蔚然笑盈盈道:“我昨晚問的你,然後我們今天一早就出發,我哪來得及去買?”

“所以你為什麼昨晚才問我?”

蔚然不難看出,余安誠憋了一肚子火。

也對,無論他兩天前出於什麼原因去找她,又邀請她跟他回老家,絕非出於他心甘情願。所以她連他的一個“驢友”都算不上,只能算心病。

“出發!”心病笑得像個要去春遊的小學生。

駛出中北市后,余安誠連續看了蔚然好幾眼。

他不是個粗枝大葉的人,看得出蔚然今天在濃妝艷抹的基礎上,有和往常一樣的地方,比如穿回了高跟鞋,也有和往常不一樣的地方,比如她只是對他有問必答,卻沒有提問過他。

“你知道……”仍是余安誠提問,“我為什麼要帶你回去嗎?”

蔚然在玩兒手機:“女人的心思你別猜。男人的也一樣。”

“好,那說說你自己的心思,你為什麼要跟我回去?”

蔚然若有所思。

她心說余安誠你還是有兩下子的,一出題就出到超綱。Sorry,這個問題我沒想過。我沒想過要跟你回去,又何談為什麼?

“就……聽你的。”蔚然蒙了個答案。

三短一長選最長,三長一短選最短。

中午十二點,余安誠將車子駛入服務區。

地廣人稀,這是近一百五十公里中的唯一一處服務區。

在去洗手間的途中,蔚然伸了個懶腰,手落下的時候不小心打到了余安誠,一邊說抱歉抱歉,一邊順走了他口袋中的車鑰匙。

所以等余安誠從洗手間出來后,左等右等,沒等到蔚然。

他致電她,她也沒接。

玩捉迷藏嗎?慣的她!

直到一個人買了桶方便麵,泡上,還沒等吃第一口,余安誠後知後覺,他的車鑰匙不翼而飛。而蔚然的一條消息來得不早不晚剛剛好。內容如下:十萬塊,三天,明天是最後一天。

第二條如下:開鎖或者叫拖車的錢你記得保留好收據,算我的。

第三條如下:幼稚嗎?沒辦法,我起點低。

以及最後一條:但俗話說,起點低,進步快。

余安誠將氣撒在了自己的車上,狠狠踹了兩腳。年根底下,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鬼地方,算她的?算誰的他也是插翅難飛!關鍵是……她還有潛台詞:余安誠,今天這只是一個小小的警告。

這時的蔚然,人在返回中北市的途中。

車子是她提前訂好的,在服務區等着她。

費用不是個小數目。

但她覺得……值。

司機是個大姐,看蔚然一邊發消息,一邊眼淚汪汪,便關心道:“大妹子這是遇上什麼難事兒了?”

蔚然不知道是哭是笑,借用了《無間道》的一句台詞:“我……我想做個好人。”

但沒辦法,余安誠逼着她小偷小摸,逼着她大過年的損人不利己,逼着她先下手為強。無論是五年的婚姻,還是這一條我人生地不熟的路,你不是都要把我撂在半道兒上嗎?那我只好做那個先離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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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我驕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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