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老渡口,我的故鄉
不在異鄉住,便無思鄉情。在異鄉呆的越久,這情,有如地下的陳年老酒,越濃,越釅,自個醉了,而無法自拔。
我真正的故鄉,是那武陵山腳尖上,沅江水心腹中的老渡口。它在任何級別的地圖上均沒有名字,均沒有位置,而在我的心扉上卻佔據了大半,在我的履歷表上卻有着頭等重要的地位。我永遠不會因為它無名而嫌棄它,就像不嫌棄我的母親。我永遠也不會因為它離我遠了,久了,而將它淡忘,就像不淡忘我的戀人。它早已融入我的血液,它早已刻進我的骨髓。不!我是它的血液的一滴,我是它的骨髓的一丁。我和它早已永遠無法分離,哪怕是相距千山萬水,哪怕是相隔十年八載。那渡口的清清流水,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我的血管中涌動,那水中的肥魚嫩蝦,每一時每一刻都在我心中跳躍。因為這,我才有了結實的肌體和不算呆笨的大腦,因為這,我才有了一支犀利的筆,也因為這,我才愉快地生活在警營里。
它給我的太多太多,我給它的則極少極少。我無法給它送去鋼筋水泥,我也無法給它帶回招工提干指標,我也無法給它獻上黃金白銀,更不能給它添上一層耀目的光輝,或給它更改一個響亮好聽的名字。就連榮歸故里的氣派也從未產生過一次。我離它二十年了,每次回去都還是離開它懷抱時的那副衣着,那個架勢,那臉笑容。嗨!我實在對不起它啊!
我也曾努力不辜負它,不讓它寒心,我唯獨能夠做到的是,在紙上多寫幾次它的名字,多畫幾次它的身影。此外,就是一次又一次地對我妻子說:“你是老渡口的媳婦!”一次又一次地對我兒子說:“你是老渡口的孫子!”直說到他們母子深信不疑。
它並不因為我無能,並不因為我無以回報,而嫌棄我,而不承認我。我每次回去,那渡口的流水總是朝我微笑,有時還將我摟進懷裏親吻;那渠堤上的柳樹總是朝我招手,有時還將我臉上的皺褶撫平;那灘上的蘆葦,那園中的翠竹,那小徑上的馬料根、狗尾巴草,都總是朝我點頭,向我致意,就連曾經和我做伴六個冬春的青毛牯所留下的兒子、孫子、玄孫,也總是“哞哞”地歡叫着跑上來,伸出熱情的犄角,和我握了又握。
每當這種時候,我又彷彿回到了童年,彷彿回到了我在老渡口捉魚蝦,開水仗,割牛草,采菱角的美好而甜蜜的孩提時代。
的確,我每回一次故鄉,我的靈魂,我的軀體都感到年輕一次。
老渡口啊!我真正的故鄉!我忘不了,我離不開。它不斷給我源泉,不斷給我力量。
老渡口,我的故鄉。
1991年秋於長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