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深宮往事(22)
馬寫書聽說高朝暉是分到御膳房的新太監,微微一驚,走過來坐到張小毛旁邊那個床鋪上,小聲問道:“你是御膳房的?那你剛才進冰庫去看安公公沒有?”
高朝暉搖頭說道:“我們沒能進去,裏面死了人,那些內務府的人哪會讓閑人進去看熱鬧?別說冰庫的鐵門,就連外面的院門也有人守住,不許大家靠近。”
馬寫書嗯嗯連聲,顯然完全相信,聽完后又問道:“你們沒看見,總聽見一些情況了吧?第一個發現死人的是誰?”
“第一個發現冰庫里有死人的是我們御膳房的高水平,公公你認識他不?”
“哦,原來是他。認識認識,你們御膳房的太監和宮女,除了你們這些新入宮的外,我全認識。”
對面床上那個肥胖的青年太監聽到這裏,也加入進來:“馬師傅沒吹牛皮,告訴你們:三年前馬師傅就是在御膳房幹活呢!”
又一名太監也附和道:“是呀,馬師傅不但在御膳房干過火工師傅,而且他做菜的手藝,在御膳房裏還是數一數二的呢!要不是因為得罪了某些人,被排擠出來……”
馬寫書乾咳一聲,垂眼說道:“好漢不提當年勇,過去的事,還說它做什麼。”
那兩名太監見他神色冷淡,有一種拍馬屁拍到馬腿上的感覺,臉上都有些發熱。
高朝暉聽說馬寫書原來還是一個高人,眼睛驀地一亮,有些激動地說道:“啊呀,馬公公原來是從我們御膳房出來的高人呀,那我以後可要向你多多請教了!馬公公,張小毛楊帆他們都是我的好朋友,我們這次不但是同一批進宮的,而且還是坐同一條座船來京城的,你現在和他們……住在一起,你是前輩,是高人,不但要幫助他們,也要教教我呀――對了,我聽給我們凈身的田師傅說過,新太監進宮后都要先拜師,馬公公你在御膳房干過,現在又和我的兩個好朋友住在一起,我今天又很巧地來這兒認識了您,可算有緣分了!求您收我、我們幾個做徒弟好不好?”
每名新太監進宮后,都要先認師父,師父也便是義父。這個規矩自唐代便開始了,徒弟不但要將師父當做義父,有的甚至還要從義父的姓氏。
比如唐朝大太監高力士,本來姓馮,因入宮后拜了高延福為師,所以從此改姓高。
宋代幾乎所有太監都從義父之姓。
明代,每名太監入宮后,都必須投一名大太監為主,稱某某名下。
能當師父的都是地位高、年紀大的太監,像總管太監、首領太監等人一生收的徒弟便難勝數。
徒弟跟師父學習宮規禮法,而師父則將徒弟當做自己的僕役,因此師徒之間實際是一種主奴關係,師父在主子面前是奴才,但在徒弟面前卻是主子。
所以新入宮的太監,得先從奴才的奴才做起。
其中除了少數人將來可能飛黃騰達外,絕大多數人終身都只能做奴才的奴才。
馬寫書不意高朝暉會提出這個要求,微吃一驚,將對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后,暗忖:“想不到這孩子小小年紀,就這麼有心計,只怕今後會成為一個人物呢!”
見馬寫書不吭聲,高朝暉只道他不願意,又道:“馬公公你就收下我吧?我雖然笨,但我很愛學,也很喜歡做菜這種活……”
馬寫書苦笑道:“別說笑話了,我們這些下層太監,哪兒配收弟子了?御膳房裏高手很多,你跟誰學都比跟我強,我沒什麼手藝值得別人學,只能誤人子弟,耽誤你的前程。”
高朝暉微微一驚,不知他這話是謙虛還是實情,正不知該說什麼是好,卻聽那個肥胖的青年太監說道:“馬師傅,我看這小兄弟很聰明機靈,是個好苗子,你要是收下他,將來不定還能享到他的福呢。”
馬寫書聽了心裏一動,但嘴裏卻說道:“這事過些日子再說吧。”
高朝暉聽出馬寫書口氣已有些鬆動,暗忖:“我現在兩手空空,就想拜師,也太痴心妄想了,不如等到第一個月的月錢發下來了,買點禮物再來求他收我為徒。”於是說道:“也好,那我過幾天再來求公公。”
馬寫書啞然一笑,不置可否。
楊帆彭小完張小毛三人雖然以前也發現高朝暉人小心大,有點小大人味道,但也沒見過他如此機靈和巴結別人,忽然見到這一幕,都有一種不知所措之感。
馬寫書乾咳一聲,將話題重又引到安公公事情上面:“你剛才說,第一個發現安公公屍體的人是御膳房的高水平?”
“是,馬公公。”
因為心已有所求,高朝暉對馬寫書的態度已不似先前那樣隨便,神色間已明顯有些恭謹和討好意思來。
高朝暉講道:“今天上午,點心局派一名太監來,說是奉皇后懿旨,要拿一些精緻點心,和一瓶冰鎮好的波斯紅葡萄酒,去東宮賞賜太子。首領太監聽了忙叫高水平拿了冰庫鑰匙去取酒,高水平進入冰庫后,因為冰庫裏面很大,到處堆了小山一般高的‘冰山’,所以開始並沒發現裏面有何異樣。
“但不知是何緣故,他在挑酒時,幾次莫明地感到什麼地方有一雙眼睛在盯着自己,他覺得奇怪,於是用眼四下搜索,登時嚇得臉上全無血色,只見最裏面的角落裏,兩塊冰塊後面,躺着一具無頭屍體!”
眾人雖然都已知道安公公屍體在冰庫被發現的事情,但具體情況卻不知道,聽了高朝暉的講述后,都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恐怖感。
馬寫書重重吁了口氣,平息了一下心跳后又問道:“陶公公他們查到什麼線索沒有?”
高朝暉道:“那我就不曉得了。但我聽到我們御膳房的幾名宮女姐姐在議論,好像是說安公公身上並沒有傷,可能是中了什麼迷藥或者毒藥后被人弄進冰庫里去害死的。”
馬寫書嗯了一聲,半晌不語。
屋子裏靜了一會,剛才那名胖乎乎的青年太監問道:“馬師傅,我覺得好奇怪呀,安公公是華蓋殿的太監,華蓋殿離冰庫很遠,而且冰庫外面有一道大鐵門,沒有鑰匙根本進不去。他如何會死在那裏面?”
馬寫書沉吟道:“是呀,我也好生納悶。”
眾人又猜議了一會,彭小完與高朝暉便告辭回去。
次日,他們剛吃完早飯,便被王大康叫到他的廂房裏去說話。二人只道是問安公公的事情,雖然有點緊張,卻又不得不去。
走進屋裏,只見王大康一個人坐在一把竹椅子裏,正在若有所思地品啜一杯剛沏好的綠茶。見他們進來,王大康將茶杯輕輕放到旁邊的竹茶几上面,然後皮笑肉不笑地說道:“你們兩個小兄弟呀,我真想不明白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為何你們兩個一來打掃處,我們這兒就發生了這起命案!”
兩人對視一眼,都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王大康見他們不敢則聲,嘆一口氣,忽然話鋒一轉:“好了,不說這些沒意思的話了。我現在只想問你們一個問題:你們兩個誰願意去御膳房?”
楊帆張小毛聽了都是一驚,因為不明白他為何會問這話,所以都沒回答,只是驚奇在瞪着他看。
王大康乾笑兩聲,解釋道:“實話跟你們說吧,內務府已決定把你們兩個分開,你們一個去御膳房,一個留在打掃處。你們兩個現在就商量一下,誰走誰留。”
兩人聽了這話,方才明白叫他們來的用意。均想:“聽你的口氣,好像懷疑我們兩人當中有一個是掃把星,給打掃處帶來了惡運,所以想把我們分開,以確定到底誰是掃把星。”
楊帆本沒安心留在皇宮,聽了王大康的話,也沒什麼想法。張小毛心裏卻在暗暗激動。昨晚剛一進宮,他就從羊開河的話語中,知道打掃處的太監和門頭一樣,地位最低。每月只有飯銀二兩,且吃的還是大鍋飯、大鍋菜。每月二兩飯銀連還刀家莊的債都難,更休說富貴和其他想法了。
而御膳房雖然也不會好到哪兒去,但地位總比打掃處要高一些,每月飯銀也能拿到三兩。而且那兒是給皇上做御膳的地方,想必每頓都是傳說中的山珍海味,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自己若去了那兒,想必偷吃也不甚難。
“你們怎麼都不說話?是不想去,還是怎麼的?”王大康乾笑一聲,忽道:“在這裏關起門來說句不該說的句,老子其實都想去御膳房干。那邊的兄弟,不但每月飯銀比我們打掃處要多,而且其他俸祿也比我們要多,吃的也比我們好。”
張小毛問道:“除了飯銀,還能拿俸祿?”
“是呀,你們新進宮不知道,我跟你們說一下吧。”啜了一口熱茶,接道:
“我們當太監的,俸祿分為:月例、月米、公費銀和恩加銀。其中公費銀是賞給服役年月長,並且勤勞的太監的。服役年限短的則沒有。
“當然,每名太監的俸祿是不等的,需按照各人的品級發。像你們這種,屬於無品級的,就按服役年限長短分三個等級發:一等每月月銀三兩,米三斗,公費銀六百錢;二等每月月銀二兩五錢,米二斗五升,公費銀六百錢;三等每月月銀二兩,米二斗,公費銀六百錢。
“除了正式俸祿外,一般每年還有節賞、壽賞、加班賞等等例外的賞賜……”
兩人聽了這一番話,方才明白原來他們也並沒慘到每月只能拿可憐兮兮的二兩飯銀的地步。
楊帆本是一名假太監,自然沒太當回事,張小毛心境卻不同了,對於去御膳房更加嚮往。偷瞟一眼楊帆,言不由衷地說道:“那兒比這兒好得多,你去吧。”
楊帆雖然沒打算長做,也想去那兒長些見識,但想到自己如爭,張小毛很可能終身要留在這最苦的地方,又於心不忍。因道:“你去吧,我不喜歡學做飯菜。”邊說邊給張小毛遞了一個眼色。好像在說:“我又沒打算在宮裏長干,你跟我客氣什麼!”
張小毛見他遞眼色,自然心領神會,於是不再推辭,笑道:“那我去吧。”
兩人互相推讓之際,王大康一直沒有開口,只是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們的神色。
見兩人已經“爭”出了結果,王大康鼻孔里重重嗯了一聲,說道:“你們剛才都為對方着想,沒有如我預想那樣,見利忘義。很好!不過,我要對你們說:其實你們兩個都要轉到御膳房去。”呵呵乾笑兩聲,又道:“我剛才故意不說真話,是想看看你們是什麼德性。”
兩人又驚又喜,興奮地對視一眼,齊聲問道:“真的么?”
“當然。”王大康故做爽快地一笑,又半真半假地表揚了兩人幾句后,說道:“好了,你們這就回屋收拾衣服去御膳房報到吧。”
兩人從王大康屋裏出來后,立即回到自己屋中收拾東西。其實也沒有什麼可收拾的,不過幾套新衣服。兩人收拾完畢后,向打掃處太監們打聽清楚了御膳房所在,便提着包袱出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