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徐第清,一身清風入八閩
徐第清,江蘇常州人,1957年南京地質學校畢業。1984年10月17日上午,他接受了我們的採訪。
我從學校畢業時,要求分配到最艱苦的地方去工作,那時的年輕人都是以苦為榮,以苦為樂。本來,我是分到江蘇,但覺得沒有離開家鄉,江蘇出生,江蘇成長,江蘇上學,又要在江蘇工作,太沒有出息了。我不願意。學校負責分配的老師對我說:你想去的新疆、內蒙、青海、黑龍江,分配名額都已經滿了。我說我不是早就報名了嗎?老師說:黨員、團干優先。誰叫你不是?我無話可答。我問:除了這幾個地方,還有沒有比江蘇偏遠一點,艱苦一點的地方?老師回答:福建。那裏是海邊,又是前線。天天炮聲不斷。你敢去嗎?我胸膛一挺說:有什麼不敢?!我正想去解放東山嘞!我要去福建。老師說:你寫個申請改派的報告吧!我當即就寫了,當即就遞交了。我要求來福建工作的報告得到批准。我懷揣着理想,滿腔熱情地踏上了赴福建的旅程。一路上,我想像着福建是個什麼樣子。出發前,我查了一些資料,知道解放前的福建地質工作幾乎為零。解放後福建的地質工作也開展得很少。我初到福建時,全省只有地質工作者100多人,火車只通南平,從南平到福州只能坐輪船。南平市是閩北的重鎮,但只有木板房,偶見一兩棟磚房。生活上比現在苦,交通不便,但我不僅不怕苦,內心還暗暗高興,這種艱苦和不便正是我所選擇的,我所需要的。從江蘇平原來到福建,開門就是山,滿眼山連山,山套山,山裡還是山,山外也是山,難得見平原,既狹窄,又壯觀。我們住的竹房,蓋的竹瓦,睡的竹鋪,吃的竹筍,圍的竹片。我沒有想到苦,也沒有離鄉背井的愁緒。有的是新鮮、好奇和激情。
1958年,隨着全國地質工作的飛起,福建的地質也有了一個很大的起點,尤其是通過一個群眾找礦運動,發現了很多線索,為礦產地質工作提供了資源。社會上對地質工作也有所了解。我當時被借調到壽寧縣煤炭指揮部。我的聲譽比較高,都誇我有辦法,能喚醒地下的礦產。我在業務上要求進步,考起了北京地質學院函授大專,取得了文憑。那時,除了工作,就是學習。我有一次在多金屬礦山工作,兩個月沒有下山,破破爛爛,不修邊幅,群眾認為:這是些什麼人?又這麼有錢。那時的補貼是工資的55%。那時的東西很便宜。兩分多錢一個的雞蛋。
1962年下放,福建全省地質工作者15000多人,下放到只有2000多人,大傷元氣。1971年、1972年國家形勢好轉,福建採取招工的形式,收回了一部分當年被下放的地質工作者,1978年又回收了一部分,總數不到300人。我們整個地質工作隊伍從閩東南沿海到龍岩,到閩北,流動找礦,就像流水一樣,流經該區域的每一寸土地,做到不漏礦。每個人肩上都有着一種神聖感、使命感。
1969年開始,我就從事管理工作。那時,隨着社會的發展,地質工作者的地位也有了很大提高。但沒想到現在反而有所下降。原因:50年代,農村很艱苦,我們比較起來,經濟條件算是好的。70年代,有兩大吸引力,內招,工資比較而言高一些,主要多出野外津貼那一部分,那時都還沒有獎金。這幾年,市場開放,農、工、商搞活,生產發展了,獎金有了,我們的野外津貼比較起來,微不足道了,內招也停止了。工作和生活待遇,與地方比較起來,有所下降了。老地質工作者從事野外工作也有了困難,年輕地質工作者又對野外生活不適應。他們認為爬山苦並不可怕,最怕生活單調,平乏,苦悶不豐富,離隊思想比較普遍,都希望有一個舒適的工作和生活環境,當然也有少數人願意為找礦貢獻畢生。例如福州大學分來的1981、1982屆生,就不願意留室內工作,要趁年輕到野外干,5分隊的技術副負責黃樹豐,3分隊副分隊長祝躍進就是這類典型的代表。有大部分人則希望離隊。新來的年輕人留在大隊部工作的佔全大隊總人數的五分之一。
我是1976年任地質科負責人,1977年7月份,派到阿拉伯也門共和國考察地質工作,那是因為該國總統阿姆迪向我國提出要求,派專家援助他們的地質考察工作。國家地質總局就交給了我們福建省,共選派了9個人,其中6個技術人員,一個翻譯,一個炊食員,再加組長。翻譯是從五機部借來的。也門共和國的人民對我們是很友好的。該國同樣發動群眾找礦,發現了14處礦產地。我們把找礦成果,向地質部負責人作了彙報。我們當時的考察報告,到目前為止,是他們國家第一份內容最豐富,最完整的地質報告。那裏氣候乾燥,我們去的第一個月手脫皮,嘴乾裂。該國人民主要相信依斯蘭教,如同我國的新疆回民,生活上不吃豬肉。政治上婦女很少走上舞台。我只看到四個婦女在電視上出現。還戴着面紗。國家窮,但人民富裕。因為地理環境好,一些國家都要資助他們。美國、蘇聯、中國,為他們各修了一條高速公路。我們幫他們考察也是無償的,只負責生活費。西德一個專家,就花了我們9個人的費用。西德專家帶着夫人,包括親戚的生活費也全由他們負擔。但他們也認為,便宜沒好貨,好貨不便宜。我們的援外隊伍,累得要死,買冰棍的費用不能報。而請也門人裝卸,還要我們付工資,不知花了多少費用。我們出口那裏的白糖,裝卸不及時,用推土機推到紅海里去。糖果、糕點,成堆的放火燒掉。我國的外交政策真有點不可思議,寧可給別人花掉千萬,不給自己人一分。我國給也門辦技校,人家只要我們的教師,不要我們的設備。但我們國家卻一定要給20萬元的設備。看來,援外工作的基本國策是值得考慮的。也門共和國的總理、副總理、駐華大使、外交部長都接見了我們,拍了電視。我們去之前,他們沒有鐵礦,我們給也門國找到了第一座鐵礦。原有一座小銅礦,我們給找到了一座大的。
目前,落實知識分子政策,從政治上講是翻了身,提干、入黨,進領導班子。但經濟負擔很重。40多個工程師,50多個助工。這些人,成家晚,孩子小,在內招時,沒有沾多少光。對子女的教育管理少,所處的環境都是在山村,教育質量不高,升學的很少。我4個孩子,大女孩內招了,第二個孩子讀高中,第三個孩子待業,第四個孩子讀小學。妻子是固定臨時工。我的父母還要負擔。我在隊上是中等生活水平。最困難的連買米、買油都很困難。我現在基本工資是40多元,加上野外津貼共120多元。我局工資最高的是五級,相當於行政十二級。有的同志,妻子是農村戶口,子女沒有參加工作,工資也不高,但在家庭生活上是挑重頭,在單位工作上擔負基層重任。這些同志壓力最大的是兩點:孩子的就業,孩子的升學。要工作,沒門;升學,沒法。不會走後門,拉關係,沒有權勢,手上只有石頭,人家不會要你的。夫妻長期分居,過去是普遍的,現在才逐步解決。生活上可以咬牙,挺得過去,而子女教育、就業卻毫無辦法。最近,我在省局參加了技術諮詢會議,提出了地質工作走向社會,為發展鄉鎮企業提供技術支撐,使地方覺得我們地質工作者為他們做了好事。這樣,也可在地方工業安排自己的子女就業。今年,我們大隊為地方做了十件好事。這是一舉多得。迫於對子女的安排,老地質工作者想回到地方去工作。地質大隊進城以後,會好一些,可解決一部分人安定的生活環境,但大部分同志還是在野外工作。有些同志的生活水平還會下降。提高地質工作的社會地位,聲譽,靠兩條:一是靠地質工作多為地方找礦,做好事,見實效,不要只一味地找大礦。二是靠國家為地質工作者創造條件。雖然大隊部進了城,但大部分人員還是在野外工作。最近,地質部下文,野外津貼提高到1.40元到1.80元。必要的福利設施還是要考慮解決。現在有了電風扇,電冰箱,電視機,麵包機,烘烤機。不僅是大隊條件要改善,分隊也要解善。分隊有的是相對穩定的,十年八年定在一個地點,集鎮上,周圍是普查組。也門共和國的地質人員,在野外生活是供給制,工資照拿。每年頂多在野外工作三個月。蘇聯的地質人員享受邊防軍的一二級待遇,鼓勵人們從事地質工作。我國的地質人員與其比較,不知差到哪裏去了。
60年代,我在龍岩地區從事煤礦普查,目的是找煤層露土,以及可採煤田,不怕勞累和辛苦,鑽山溝,爬陡壁,看到一個老洞,周圍雜草叢生,我們為了找到煤,就不顧一切地鑽進去,發現古煤場,還有煤可采,臉上黑一塊,紅一塊,心裏卻高興極了。發現了煤點,就描圖、拍照,忘記了一切疲勞,回來,向同事們作為喜訊報告。為了尋找含煤的標緻,就像繡花一樣,精心雕刻。從大羽羊石化石附近可以發現煤礦。每當發現了有煤的標誌,心裏也很高興。我在上杭紫金山發現了一個直徑有四五十公分的銅礦石,有幾十斤重。我們用紅綢包起,敲鑼打鼓地去向領導報告。這預示着周圍有大型銅礦產。我們發現的龍永煤田,正在開採,廠房連片,火車轟鳴。每當看到我們走過的地方,蓋起了廠房,連通了鐵路,心裏真是無比的高興。
我們中年知識分子,希望組織上信任,工作上出了問題給予支持,不要橫加指責,地質工作未知數比較多,探索性比較強,科學性很強,實踐性也很強,有時候是巨大的成功,有時候是完全失敗,尤其是失敗的時候,要分析原因。原來,布錯了一個鑽探孔,就要處分,降職,批評。在工作條件上,只要有張辦公桌;在生活條件上,有個住房就可以了。子女的就業、入學,能夠與社會同步就心滿意足了。老地質工作者只希望有個安定的生活和工作環境,能和家人團聚,以便更好地發揮畢生的餘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