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黎明前的碧蓮河畔
第二十五章黎明前的碧蓮河畔
雞公喔喔地高唱一陣,喚醒那些必須趕絕早去做事的庄稼人,它們自己卻又進入了甜蜜的夢鄉。
真怪!洞庭湖區的碧蓮河堤上,一沒人家,二沒養雞棚,卻也傳出幾聲喔喔叫。學雞叫,這是農村伢兒的天性,也是農村伢兒的歡樂。村子裏的雞公住了音,欣竹、明志、彩波也趕緊閉了嘴,再叫,就會亂套。
他們同時跳下牛背,學了個雞公拍翅膀的動作。這惹得旁邊牛背上的荷妹格格地笑了。
“哎呀!不得了啦!”
荷妹跳下牛背,一聲驚叫:
“我插在褲袋裏的課本掉了。”
“莫動!”
水欣竹趕忙走過來,伸手在她周圍的草地上摸抓,高興地說:
“嘿!找到了,課本在這裏。”
荷妹伸手接過課本,說:
“哥哥!開始學習吧!”
水欣竹說:
“你應該叫我"書記’!”
荷妹說:
“哦!對不起!我忘記了。你如今是翠竹灣放牛小組的書記。水書記!開始學習吧!”
水欣竹說:
“好!我命令,都把牛繩挽在牛角上,省得牛兒踩了牛繩,扯缺牛鼻子。”
大家齊聲回答:
“是!”
水欣竹從腰間抽出一個長條紙包,散開,又從褲袋裏摳出一盒火柴,蹲下身子,划火點燃用一根竹枝子翻穿着的干螞蟥,插在地上。
四個人在周圍坐下,打開書本,就着微弱的亮光,睜大眼睛,一字一句地默讀。
這時,村子裏閃出一個魁梧的黑影,迅疾地朝螞蟥燈移攏過來,在相隔一百多步遠的地方下了外河堤坡,悄無聲響地躲在一旁觀看。
他是李玉觀。自從水欣竹主動回校,要求插班讀書的那天起,他處處注意觀察外甥的言行。他聽講在圍湖田捉魚的時候,欣竹逞露道,趕走水牯。他到姐姐家裏去看,欣竹捉的魚蝦,一條沒帶回家,統統提到滄港鎮賣了,一分錢也沒有交給爸爸媽媽。他又了解到,在這幾天裏,欣竹總是把夥伴們邀集在一起,不知搞些什麼名堂?特別是每天天亮前的放牛時間,更不同以往,點着燈,圍成一團,把牛兒放到一邊不管。
他懷疑水欣竹是用賣魚換來的錢,和夥伴們一起賭博。
今天,他正是為了這件事,才神不知,鬼不覺地盯蹤上來。如果他們賭錢,自己打算猛地撲上去,全部繳光他們的賭資和賭具。
“我們讀書,也別忘了看牛。值日員,到前頭去看一下,莫讓牛兒跑到李家灣的棉花土裏去了。”
聽了水欣竹的這幾句話,李玉觀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一個黑影一跳而起,爬上堤面,向東跑去。
燈下,孩子們依然圍坐在一起。
不一會兒,跑去的黑影回來了。原來是明志。他雙腳一併,舉起右手;
“報告書記!牛兒埋頭吃草,沒有四處亂跑。我將它們牽着打迴轉,又朝這邊吃來了。大家安心讀書,早日當上三好。”
大家笑得前仰後合。
讀書聲,由細到大,飄過河堤,蕩漾在淡霧繚繞的碧蓮河上。
李玉觀感到愕然,心兒痒痒的,熱熱的。
讀了一會兒,荷妹站起身,走到一邊,單獨背誦去了。
彩波翻過堤面,站在外河堤坡上,一字一句地背,有背不得的地方,跑回燈下看一眼,又跑開去。
明志望着掩上書本,嘴裏喃喃有音的欣竹,着急地說:
“嗨!你們都背得了!只有我就蠢;心裏像過水丘,記進去的東西,一下就忘記了。我去插班讀書,恐怕跟班不上。”
水欣竹笑着寬慰他說:
“你莫急!讀書就像牛兒吃草,光吃進了肚裏還不行,還要回到口裏,慢慢地嚼,細細地品,才會真正消化。讀一句書,必須理解一句,這才會記得牢固。”
片刻后,明志指着書本問:
“欣竹!這"胸懷遠大’是什麼意思?”
荷妹蹲下身子,扳住明志的肩膀,說:
“"胸懷遠大’的意思,就是指人們活在世界上,要有,要有美好的理想。”
“這還不完全。”
彩波接過話題,小手拍拍胸脯,說:
“這裏,就是胸懷。遠大!遠大!哦I總之,對蠻遠蠻遠的事,譬如,在農村裡怎樣實現機械化啦,怎樣去月亮上種田啦,都要裝在心裏。”
“喲!”
荷妹聳了聳鼻子,不服氣地說:
“解釋一個詞語,還有這麼大一篇啦!”
彩波說:
“不信!你問書記。欣竹!你說說看?”
“我看,你們都說得對!”微弱的亮光下,水欣竹的話語像碧蓮河的流水,“不單隻想着自己吃好的,穿好的,玩好的,更要把祖國,把世界人民的幸福全都記在心裏。這就叫胸懷遠大。”
夥伴們一齊拍手:
“哎呀!解釋得真好!不愧是當書記的!”
“你再說一遍,我記在書本上。”
明志說著,螞蟥燈跳了一下,火星子熄滅了。他拍腿嘆息道:
“哎呀!這下幹不成了。”
“聽!”
黑暗中,彩波手指村子裏,說:
“雞公才叫第四道。有燈,還能學一會好的。”
“大家聽着!”
水欣竹從地上站起,揮着小手,說:
“從今天起,每人每天抓兩條螞蟥,晒乾,交給我。明白嗎?”
“明白!”
大家齊聲回答:
“這樣,每天學習到天亮,就不愁沒有燈了。”
“夥伴們!”
水欣竹又以書記的口氣徵求大家的意見,說:
“後天晚上,我們自己創辦的圖書室就要開放。我建議把水牯和荷花灣的夥伴們一起請來參加。好不好?”
大家齊聲回答:
“好嘞!”
水欣竹說:
“到那時,我們都要動員水牯回校當旁聽生。有信心沒有?”
大家回答整齊:
“有嘞!”
水欣竹說:
“好吧!眼下沒有燈看書,就把牛兒騎到田塍上去吃草。搭早把牛兒餵飽了,天一亮便回家吃早飯,到學校去自習。”
面對此情此景,李玉觀額頭暴出細細密密的汗珠,心臟跳動得格外劇烈。他想向孩子們走過去,說些什麼,但又沒有那股勇氣。
他掉轉身,往回走,突然有個人擋住了他的路。
他嚇一跳,定睛一看,晨曦中,他看清是自己的老師高望明。
“高老師!您怎麼也來啦?”
“這下,你對收下欣竹、明志、水牯回校插班讀書不後悔了吧?”
李玉觀深深地點了點頭。
這時,“喔叱喔叱”的吆牛聲,在河堤上空回蕩。四團黑影,從堤坡到了堤腳一字兒排開,向田野上緩緩移動,牛兒在田塍上啃着青草,發出“嚓嚓”的響聲;尾巴不停地往兩邊甩打,卷掃着偷襲的蚊蟲;間或,抬起腦殼,用犄角磨擦發癢的肩膀,或是前胯。
看牛伢兒們,都依附在牛背上,有的直躺,有的橫卧,有的正坐,有的側倚,有的還站起身,做出各種姿態,像雜技演員表演驚險節目。牛背,就是他們的樂園!
天慢慢亮了。圓圓的火球,從洞庭湖那邊跳上地面,閃射出千絲萬縷的光線,把禾葉,青草上的露珠,照得晶瑩發光。
金牛山下,沅水兩岸,整個濱湖大地,宛若披上了一件五彩金衣。
牛兒吃飽了,不時昂起頭,發出“哞哞”的歡叫。
孩子們騎在牛背上,牛繩一抖,小腿輕磕,登上碧蓮河堤,望着滿天朝霞,咧開嘴,眯縫眼,臉上掛滿了清甜的笑意。
堤腳下的碧蓮河,碧波微盪,金光萬點,多麼像孩子們歡笑的臉啊!
碧蓮河啊!歡笑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