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神魂顛倒
柳建德凝望着悠悠流淌的萬泉河水,回想與時尚美女在這裏合影的情景。自從他見到時尚美女的那一刻,他就想與這位美女合影。一路上他多次提出,時尚美女都不肯應允,就像她不肯給他留下聯繫方式一樣,任憑他好說歹說,她就是不答應。他對她幾近懇求地說,他把自己心中所有的秘密全都告訴了她,只差把他的腦袋都交給她提着了,她是這個世界上他惟一的知已。他倆的關係到了如此程度,而連張合影都沒有留下,他心有不甘。時尚美女總是含情脈脈地對他說,不要着急,他倆的合影總會有的,等等,再等等。他問她要等到什麼時候。她的回答很簡單:等到最好的景點出現時。他明白要想讓女人滿足自己的要求就不能太性急。忍耐是征服女人的最好手段。他耐着性子等待時尚美女願意與他合影的那一刻。
他倆在小餐館的電視機里收看了關於劉佐海和那位派出所教導員的新聞后,都表現出悶悶不樂的情緒。接下來聽了周圍人的議論,他倆的臉上更是增添了一層嚴霜。
他倆相互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說這小餐館是個煩人的地方,不能繼續呆下去了。於是他倆起身離去。誰也沒有說要去哪裏,兩人的腳步卻一致地踏向萬泉河畔。在河水環繞一座綠色小島流過的地方,也是目光所及最美麗、最獨到的風景地,柳建德又一次鼓起勇氣向時尚美女提出合影的要求。他沒想到她竟然爽快地同意了。他內心十分高興。
他問:“你說話當真?”
時尚美女:“你以為我調戲你呀?”
柳建德生怕她變化,趕緊請旁邊的一位年輕遊人幫忙替他倆拍攝合影照。年輕男子不僅爽快地答應了,而且替他倆選擇了一個最佳角度,並解釋說鏡頭中的萬泉河水浩浩蕩蕩,連天接地,永無止境,這象徵著二位的愛情深沉熱烈,長長久久。柳建德聽了高興得合不攏嘴,朝年輕人豎起大拇指連聲說“OK”。他把時尚美女拉到身邊,按照年輕男子的要求站好位置。當快門落下去的一瞬間,時尚美女突然掏出一副寬大墨鏡架在了她自己的鼻樑上。他與時尚美女合影是有了,可那雙令人心旌搖蕩的黑眼珠卻被鏡片遮擋得嚴嚴實實,看不清辨不明了。
柳建德心裏有點窩火,但他不好發作。這是對一位他邂逅的美女,而不是對他廠里的工人。他如果對她發火,這兩天與之建立起來的患難情誼就徹底飛了,他從她身上就什麼也得不到了。他情意綿綿地向她提出再照一張的要求。時尚美女一手摘下墨鏡,一手搭在他肩上,情意深長地對他說,他倆的友誼才開始,今後交往的日子長得很,等她有機會到了長沙,她換上一套合身而又華貴的衣服,在橘子洲,在嶽麓山,在湘江邊,在愛晚亭,選擇最佳的景點,留下珍貴的鏡頭。
柳建德不等她說完,急切地追問她何時能到長沙。
時尚美女:“也許現在。”
柳建德:“現在?”
時尚美女:“對。現在。”
柳建德:“我不相信。”
時尚美女:“為什麼?”
柳建德:“你忍心捨棄如此優美的風景離去?”
時尚美女:“觀景事小,任務事大。”
柳建德:“任務?什麼任務?”
時尚美女哈哈一笑:“我在椰風包廂不是對你說了嗎?”
柳建德:“哦!沒錯。沒錯。”
時尚美女:“你看我啥時候到長沙你最歡迎?”
柳建德:“我隨時歡迎。”
時尚美女:“隨時歡迎?”
柳建德:“對呀!無論你哪天到,我都非常歡迎。”
時尚美女:“我要是今天到呢?”
柳建德:“今天?這……”
時尚美女:“給你機會你不想抓住?!”
柳建德:“你聽我說。”
可不等他話音落,時尚美女拂袖而去,片刻間不見了蹤影。
柳建德站在原地恨得直咬牙根,這個美女太難駕馭了,與曲智紅比較起來,相貌、氣質皆勝出一籌,但性格卻比曲智紅還要倔犟。他與曲智紅交往的日子裏,儘管曲智紅也不是個服服帖帖的人,但總體還是他怎麼說她就怎麼依。不像這個時尚美女,只能什麼都依了她。他望着悠悠流淌的萬泉河水,充滿了對曲智紅的懷念。他悔不該一時憤怒,對她下了那般絕情的手。流水不復。更何況失去的生命。不知為什麼,他此時想到的都是曲智紅的優點和對他的好處。可惜曲智紅再也不能與他在這裏合影了。
此時柳建德越想越害怕,越想越空虛。他沒想到自己風光熱鬧、出人頭地大半輩子,到如今竟孑然一人,漂泊在這海南孤島,就連一個女人都抓不住。他不知下一步該怎麼辦。是立即回長沙,還是趕緊躲到海外去。他內心深處鬥爭異常激烈。憑這點錢躲到國外,買房、買車、找女人,失去了權力,失去了地位,錢沒有了來源,過不上幾年好日子,手頭的錢花光,自己就成了窮光蛋。這些年他過慣了花天酒地的日子,過慣了有人阿諛奉承的日子,突然一下改變生活方式,過平民百姓的日子,那比要他的性命還難受。如果回長沙,有可能自投羅網,金錢、地位、權力,風一樣離他遠去,不再有恭維、羨慕的眼光,不再有前呼後擁的男女,不僅失去高官厚祿,連叫花子擁有的自由他都沒有了,而且會蹲監獄,受審判,最終連腦袋也保不住。
他想如果回去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自首,那結局又該會怎麼樣呢?黨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憑他岳父在官場的政治影響力,憑他多年用金錢構築起來的權力網,所有關心他的人,當然包括章昌漢在內,都在他主動投案自首這點上大做文章,也許能保全他的地位和權力。至少不讓他掉腦袋。但他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
他的中央黨校同學劉佐海被立案調查,這對他既是個嚴重的教訓,也是個沉重的打擊,不亞於晴天霹靂。劉佐海的政治靠山比他強硬多了,關係網比他龐大多了,其智慧、才幹、手腕,都遠在他之上。何況劉佐海只有經濟問題,身上沒有背負命案。不也落得如此下場嗎?他知道他在經濟上撈的好處絕對不會比劉佐海的少,而且欠了一條人命債。坦白從寬,牢底坐穿。抗拒從嚴,回家過年。這種個案他並沒少見。他果斷地放棄了投案自首的打算。他想繼續留在海南觀察動靜。但又覺得不妥。拔出蘿蔔帶出泥。扯動荷葉牽動藕。劉佐海被立案審查,一旦精神防線崩潰,把他與他的那些事交代出來,他豈不被逮個正着。海南並非安全之島。他還是趕快離開為好。
此時的柳建德簡直像熱鍋上的螞蟻。他邊走邊想,回長沙之前先了解章昌漢對他的態度有無變化十分重要。直到現在他都不明白章昌漢到底懷疑他,還是沒有懷疑他。一路上他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搞不準。眼前他有必要打探清楚。
柳建德沒有直接聯繫章昌漢,而是先給胡旭英打電話,企圖從她的口氣中判斷風向。電話中,胡旭英對他除了熱情,還是熱情,隻字不問他何時回長沙,而是囑咐他獨自在外一定要愛惜身體,注意安全。
柳建德掛斷電話,暗自分析,作為家庭婦女的胡旭英對丈夫單位上的事從來就不管不問,章昌漢理所當然不會主動地向她談論什麼有價值的內容。他不可能從胡旭英嘴裏得到半點實質性的東西。
柳建德決定直接給章昌漢打電話,試探其態度。
電話一接就通。另一端傳來的聲音是那樣的熟悉,語調是那樣的親切,內容是那樣的溫馨。柳建德覺得章昌漢對待他的態度一如既往,沒有發生絲毫異樣。他是庸人自擾。無事找事。沒事怕事。他想,章昌漢既然對他沒有產生懷疑,他就要沉住氣。
柳建德打算回長沙,不過那是明天的事。今天餘下的時間他要去三亞逛一逛。他和曲智紅曾在那裏留下許多值得回味的記憶。從海口,到瓊海,到三亞,過去他牽手曲智紅一路走來。如今,他要把兩人曾經發生的美好往事全部拾回。
柳建德從瓊海乘車,獨自來到三亞市。
柳建德不急不慢地行走在天涯海角,一側是海水,一側是沙灘,海水千變萬化,沙灘五顏六色,他似乎在觀賞美景,似乎什麼都不在意。他不愧為尋花問柳的高手,他心裏留戀着一個女人,行動上又追逐着另一個女人。他十分希望與時尚美女在天涯海角巧遇。若果真如此,其意義非凡。
柳建德正想入非非時,突然一驚。他看見時尚美女正在距他約幾十米的沙灘邊追逐着海浪,就連從她嘴裏發出的銀鈴般的笑聲他都聽見了。看來他和時尚美女緣分未盡。他要抓住這個機會。
柳建德加快腳步追上去,眼裏看到的卻不是時尚美女,而是曲智紅,他不禁驚嚇異常。莫非這個女人復活生還?活人怕死人,尤其是死後生還的人,只要碰一下面,就會倒大霉。他趕緊躲開。他轉念一想,他必須弄個明白,不然後患無窮。他快步追上去,企圖看個究竟。他看見曲智紅朝他微笑。那笑容,那姿態,那風情,完全一樣。沒錯。的確是曲智紅。這個女人難道真的復活了?他將信將疑。他不探個清楚,死了也難以瞑目。他深吸了一口氣,鼓起膽子悄悄朝曲智紅走近,他看到的卻又是時尚美女。他以為自己看花了眼。他睜大眼睛,出現在他眼前的卻又是曲智紅。這個精靈。不。她是個妖怪。明明被他千刀萬剮了,他看到她在長沙復活,如今他又看見她在天涯海角復活了。他再不敢追上去看她。他仔細想想,覺得時尚美女就是曲智紅魂魄的化身。不然她為什麼總是與他巧遇?她是來找他復仇的。她是在尋找機會要他的性命。
柳建德離開天涯海角,打出租車回到三亞市內。他決定迅速離開海南。這地方他一刻也呆不下去了。一個陰魂,一個死鬼,一直跟着他。他走到哪裏,曲智紅就跟到哪裏。一旦被她抓住復仇的機會,她就會要了他的性命。這個女人做了死鬼依然還是那麼精明。他服了她。他怕了她。他本是懷着懊悔、愧疚、自責、懷念的心情來海南的,重走一遍他與曲智紅曾經走過的愛情路,以安慰死者,同時也撫慰自己的心靈。沒想到,死了的曲智紅也跟着來了。他走到哪,她跟到哪,若即若離,若隱若現,搞得他提心弔膽,神魂顛倒。彷彿是做夢,又彷彿是現實。他面前是海水,他頭頂是陽光,他周圍是行人。這完全是現實世界,卻實實在在有一個死後復生的女人一直跟着他。是鬼魂?還是死後復生?他弄不明白。他糊塗了。他懵懂了。他將信將疑。他不想那麼多了。他必須離開海南。越快越好。他下一步去哪裏?他曾經作好去北海重拾舊夢的打算。因為他與曲智紅曾在那裏也度過了一段甜蜜的時光。從眼前情況來看,北海他不能去了。如果去的話,弄不好那個死了的女人又會跟隨他去那裏。他是個重情重義的男人。他的確懷念過去與曲智紅共同釀造的幸福美酒,但他畢竟不願看到曲智紅死後時隱時現的陰魂。
柳建德決定回長沙。他不再猶豫,直奔三亞機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