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世界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他目送那四散飛去的剛鷹子，聽着那動情悠遠的鳴叫聲，心中像湖上的波浪湧起，難過的淚水悄悄滑出眼角。是他，使它們徒勞往返；是他，使它們痛苦難過。請原諒他吧！他是為了找到爸爸迫不得已呀！是爸爸教會了他學剛鷹子鳴叫的這手絕招。

爸爸發出的剛鷹子的鳴叫聲，不露一點模仿的破綻，真真切切，可親可信，九里十八灘的剛鷹子聽到了，都會自覺地飛攏來。在洞庭湖一帶，只有他父子才有這個真本領。

他原以為，潛藏蘆葦灘上的爸爸聽見兒子特有的鳴叫，看見翔集的剛鷹子，一定會明白是怎麼回事，一定會到兒子這邊來。可是，他的願望落空了。

他輕輕扒開蘆葦，探頭朝兩邊看了看，沒有發現搜捕的警察和民兵，他猛地提起沉重的雙腿，低着頭，貓了腰，箭一般飛出蘆葦叢，衝下斜坡，撲進蘆葦盪，一個猛子鑽進水裏，水面留下圈圈金色的漣漪。

剛鷹子鑽過蘆葦盪，登上灘岸，伸出雙手，分開蘆葦，瘦削的身軀消失在墨綠色的海洋里。

他一邊穿行，一邊琢磨，那座蘆葦灘上有個蘆葦覆蓋的倒洞，是過去爸爸帶他隱藏起來，捕獲野鴨的地方。眼下，爸爸有可能躲藏在那裏。

他拚命朝那座倒洞奔去。

他撲空了。

他扯了一把辣蓼子，狠狠地揉了揉小腿肚子上被蘆葦樁子戳破的傷口，又咬緊牙關向前。

對了！靠近洞庭湖北岸的那座蘆葦灘中間，有一條兩丈長，幾尺深的陰溝，一棵棵楊柳樹遮住了溝面，雞屎藤從上面爬過，織成厚厚的綠毯，據說那是解放前地下黨在湖上打游擊時挖下的戰壕。天長日久，水洗浪打，樹藤掩蔽，人們早已記不清它的存在和方位了。

三年前，爸爸帶着他到湖上捉退水魚蝦，從那裏經過時，聽見滋滋嚓嚓的響聲，四周一看，又不見什麼東西。爸爸憑着經驗判定，是魚群在淺水裏掙扎。

爸爸要他站立不動，自己撲下身子，耳朵貼近地面，仔細聽了一陣，躍起身，走幾步，揭開雞屎藤，鑽進陰溝，只見一尾尾鯉魚、鯽魚從溝里往外扔。

此時，爸爸有可能隱蔽在那條陰溝里。

剛鷹子信心十足地趕到目的地。

唉唉！他失望了。

他爬上一棵粗大的楊柳樹，坐在濃密的枝葉間，舉目四顧，茫茫無際的蘆葦灘，夕陽映照，金碧生輝。成雙成對的剛鷹子，時而擦着蘆葦低飛，時而追着晚霞高翔。黑壓壓的蘆雀子，哄地從這邊飛起，又撲啦啦往那邊落下。一隻只鷺鷥佇立灘頭，用自己長長的嘴巴，梳理着身上灰白色的羽毛。三隻一群、五隻一夥的扎水鳥，低低地掠過湖面，鉤子似的嘴巴扎進水裏，啄起小魚小蝦。

剛鷹子羨慕它們無憂無慮的生活。他希望太陽不下山。那樣，它們就不會隱藏起來。他就不會孤獨。

他看到那些搜捕爸爸的警察和民兵，有時出現在灘頭，有時出現在岸邊，眨眼又鑽進蘆葦灘，不見蹤影的時候，他又盼望夜幕儘快降臨。

他不能停留此地。

他要繼續尋找爸爸。

他站起來，雙手抱着樹榦，滑到地面，鑽進了蘆葦深處。

他找遍了一座座蘆葦灘。

他鑽過了一條條蘆葦盪。

天黑了，一彎月牙緊緊地伴他穿行；每一顆星星都儘力睜大眼睛，把亮光撒到他的腳前，只有那討厭的烏雲一朵朵，一塊塊，不時從西天底下漂來，遮住月牙，遮住星星，蘆葦灘黯淡陰森，神秘莫測。

剛鷹子沒有畏怯，仍然朝着自己該去的地方前進。

突然，他兩腿一軟，身子前傾，跌倒在地。

他渾身冷汗淋漓，每一根骨頭像散了架，一顆心簡直要從喉嚨里往外蹦。這是跌倒在什麼地方？他紋絲不動地躺了一會兒，讓急劇跳動的心漸漸平靜下來，他這才伸出手，朝兩旁探了探，毛茸茸的，潮乎乎的，多麼濕潤的草地。

他睜開眼睛，掃視四周，不遠處波光浪影，忽閃忽爍，耳邊還響起水吻灘岸的噝噝聲。哦！自己摔倒在蘆葦盪旁邊的草地上，剛才，自己好像是踢到什麼東西才摔倒的呀！踢的是什麼呢？

剛鷹子爬起身，往後一看，唉！烏漆墨黑，什麼也看不見。

這時，月牙衝出雲層，投下淡淡的清輝，他趁機定睛一看，啊呀！這，這不是一個人嗎？

這，這是誰呢？

莫非……

天啦！世界上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