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新年的青石街
雷思聰的爺爺奶奶總共生了六個孩子,六個都是男娃,連一個女兒都沒有,這點被雷思聰引為奇事。
未成年時他曾多嘴問過一句,誰知那時候的爺爺馬上臉上變色,而父親則勃然大怒,立馬罰他庫房裏反省一夜,不許他再說此類話題。
從此雷思聰再也不提雷家無女之事。
雷爺爺六個兒子裏,大兒子,三兒子和幼子夭折,僅剩三子。其中雷思聰之父是五子,他因為學問高而在家族裏頗受尊重。
這一晚雷家一大家子人共進晚餐,老人小孩齊聚天倫,氣氛倒可以說是其樂融融。
年夜飯有四冷葷四熱菜和若干清口菜以及零點。
清口菜和零點暫不多提,這冷葷是燉豬肉凍,燉羊肉凍,魚凍和冷燉雞塊。熱菜則是四喜丸子,粉蒸肉,紅燒肘子和烤填鴨。
那烤填鴨是二伯特意去北萍銀魚衚衕的華春坊買的,剛拿回來時整隻烤鴨油淋淋的,焦香迸脆。
此外,因為雷思聰六叔的媳婦懷了二胎,今年年夜飯桌上還特意添了一道“茨菇燒肉”。
北萍這邊的人相信女人多吃茨菇能生兒子,因而大家都笑看六叔媳婦緊着那盤茨菇猛吃。
主食當然是餃子,餃子有三種口味,豬肉茴香餡,白菜羊肉餡和三鮮餡的。
北萍人吃餃子必吃酸,因而一碟子腌制好的鮮綠臘八蒜在餐桌上是不可缺少的。
晚飯最後的湯是酸菜豆腐湯。
酸菜是用半人高的大瓷缸子腌的,這種缸子北萍每家人家裏至少有一個。將洗乾淨的大白菜晾乾,一層菜一層鹽地鋪好,又加上蘿蔔辣椒等菜料,再用兩個硯台大的石頭押緊,過一段日子就有酸香可口的酸菜吃了。
這種酸菜與豆腐土豆同煮,能熬出一鍋濃濃的白湯,喝完后十分開胃,很適合冬天吃完一大堆肉菜后品嘗。
吃完年夜飯,就是守歲,剪窗花,放鞭炮。
雷家的大人們在這晚上還會來些平時不常玩的娛樂活動,婦女們都圍在一起打麻將,而男人們則聚在一起玩骰子賭牌九。
雷思聰在雷家頗受冷遇,長輩不愛搭理他,幾個同輩也不和他玩耍,但他早就習慣了這一切,只拿着一本書在炕頭那邊細看,同時觀望着窗外時不時閃過的,附近人家燃放的一朵朵煙花。
就這樣,雷思聰合指一算,發現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已經11年了。
只是這一年,似乎有了一些不同。
他成為了妖術師,一個更複雜也更兇險的未來在等着他。
但是,現在的他不再那麼孤獨了。
因為他知道,雖然他被家人排斥,但他的身邊總有妖怪們陪着。
這一晚雷家人守歲到半夜,他們在子時用香菇木耳做成的素餡餃子將喜福財諸神接回家中,一一叩首拜祭,又在院子裏燃放里鞭炮,互道吉祥,這才算把這一夜的儀式做完。
繁瑣複雜的過年章程在北萍會持續到初二,這兩天需要走親戚,帶禮物拜年,而這些雜事結束后的那幾天,則是雷思聰一年裏最自由也最平靜的日子。
初一到初五,大多數店鋪都是閉門歇業的,青石街上的茶館自然也不例外。
不需要上班也沒有別的事的雷思聰曾嘗試着凝聚妖力製作法器,但都以失敗告終。
無奈之下的他只能暫且放下這事,出門隨便走走。
或許是一種本能,雷思聰走着走着,又來到每日上班都會經過的青石街街口。
踏過街口那一大塊光滑平整的大青石板,雷思聰揣着口袋,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着。
今天是初三,青石街上的布店,豬肉杠,切面鋪,油鹽店,煙紙店,香燭鋪,咸貨行,全都閉門休業,只有街中一家叫隆升的雜貨鋪還開着一個半搭子鋪門。
這個半搭子鋪門裏賣的是小孩子過年喜歡玩的小物件,比如插在泥土裏點然後可以飛天的“竄天猴”,一摩擦就可以用來炸牛糞的“火柴炮”,以及用皮紙包着的塞了硝葯,點火就能噴出火星的小煙花棒“滴滴金”。
雷思聰路過隆升的這半搭子鋪面的時候,三個小孩正用小手緊緊捏着紅包,在攤位前仔細挑選。
兩個男孩似乎心意已定,早確定好了要買的東西,只那小姑娘還舉棋不定。
“你還猶豫什麼啊,這‘小神鞭’就剩最後兩根了,你要不要?”一個男孩說道。
“我想要……”小姑娘猶猶豫豫地說,“但是我又想剩下兩角錢去聽大槐樹下的那個大哥哥講故事……”
“你還想去聽那個說書先生講廢話啊。”另一個男孩說道,“那傢伙講的故事根本就不好聽!”
“有這兩角錢你還不如買根‘小神鞭’,或者是買包‘摔炮’也中啊。”
聽見兩個小夥伴都這麼勸說自己,小姑娘咬了咬牙,終於把自己的壓歲錢也掏了出來,全都買煙花鞭炮去了。
雷思聰看着這幾個小孩說話,覺得非常有意思。
青石街他沒少走,但由於茶館的位置靠近街南口的青石板,他便不常往街北去。
他只記得從隆升雜貨鋪往前走兩步,是本鎮唯一的銀鋪,裏面姓陳的銀匠可以幫人加工銀首飾。
再繼續往下走,有個名叫“來安”的浴室,這是鎮上除了“桂花澡堂”外的另一家公共澡堂。
來安浴室的大招牌下寫着“女子按摩院”幾個字,讓人浮想聯翩。
浴室對面則是一家看上去有些神秘的小診所。診所左右兩邊貼着一副奇怪的對聯,左邊寫“專門醫治內外各科”右邊寫“負責根治花柳全科”,雷思聰總覺得去這裏看病的人都不太正經,和對門的澡堂合起來看更是意味深長。
再往北,雷思聰記得那裏有個染坊,染坊的後面還有幾戶人家,但因為他不常往那邊去,於是也不太清楚那幾戶人家究竟是幹啥的。
他只隱約記得在那幾戶人家門口,有一株高大的槐樹。
槐樹下有兩個半米長的石條,因為總有人坐上面,這石條的表面也被坐得十分光滑。
夏天的時候,時常有老人坐在這槐樹下聊天乘涼,也有婦人會抱着孩子坐在那長石條上給孩子講故事。
雷思聰想,剛才那幾個小孩口中的“說書先生”,想來就在那兒。
他工作的茶館時常有大學生光臨,有時候那些學生也會問,為什麼這家茶館不能像大城市的茶館一樣,有時候也聘請個說書先生來講講故事,每次華老頭都是笑着隨口應對。
其實雷思聰有時候也想,若是能在茶館冷清的那些時段請個說書先生上門,或許茶館的生意能做得更好一些。
抱着這種想法,他不由自主地朝青石街北的那棵大槐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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