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祈雨女童
眼見到了村口,從後面奔過來兩匹快馬。
馮亦修為了給他們讓路,急促的步子緩慢下來,氣喘吁吁的他也趁勢歇息下子。
整理了因焦急趕路凌亂了的衣衫,又摸出素凈的帕子擦拭着臉上的汗水,眼神怔怔的望着那兩匹馬前後奔馳着進了村子。
從家裏到鎮上往返二十多里的路程,他全是用腳走,身上的衣衫早被汗水浸透,貼在身上熱津津的難受,喉嚨更是乾渴的要冒火。
身子原本就虛弱的他極盡暈厥,可是想到女兒沁瑤的病,也容不得他在這裏自怨自艾,咬緊了牙根邁開酸脹的腳繼續行走。
從山上下來的馮羊兒,瞧着自家大伯手裏拎着幾包草藥,單薄瘦弱的身子在前面晃蕩。
他撇下同伴小跑着追上去,“大伯伯,你從鎮上回來了,瑤姐姐的葯,羊兒給你拿着吧?”
馮亦修聽見小侄兒的話,轉回頭勉強擠出一絲笑意,“羊兒乖,你上山挖野菜也累的狠了,這草藥沒多重的,大伯伯還能拿的動的。”
馮羊兒用手拍着早早鼓起的肚皮,俏皮的笑着,“大伯伯,你就別和羊兒客氣了,我早上吃的飽,在山上還尋到好多好吃的野果子,身上可有力氣了,還是我來拿吧!”
藥草被小侄兒奪走,馮亦修望着小小年紀的侄兒脊樑上背着的半筐乾巴巴的野菜,雖然心疼侄兒的身子,可是如今他已經支撐不住這虛弱的身子,只好跟着他進了村子。
馮家的堂屋裏。
馮老爹馮金堂聽着里正說起聶家大爺大後日,要在村后的龍王廟主持祈雨,聽說沁源的縣太爺也要過來。
他想起這幾日村裏的流言,漆黑的臉膛上浮現一絲憂慮和不自在。
里正馮旺喝着馮老婆子端上來的苦菊茶水,偷偷的打量着馮金堂的面色,心裏直打鼓。
他壓根不敢把心裏的話往外說,可是災情又在眼前,眼瞅着村裡人餓的要賣兒賣女了,再說聶家的人也不是好惹的,他一個土憋子裏正可沒那膽子敢和聶家叫板。
雖然暗恨村裡尤婆子說的話太過狠毒,可是要真是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老規矩,把馮金堂的長孫女送給老龍王,說不得也是救人的好事。
想到這裏,他也硬下心腸,別怪他心狠,誰讓這丫頭的命格太硬,一個黃毛丫頭偏偏生在大年初一子時,剛落地就剋死親娘,沒滿月全村又有好幾個青壯男子去給聶家進山做工都喪了命,馮家小丫頭的災星名號可不是虛說的。
村裡人非要溺死這不祥的丫頭,當初要不是他念在馮家長子是村裡唯一的童生,拿出做里正的威嚴,這丫頭在那時就沒了小命,如今能為村裡人舍了性命,也是她報答族裏人的時辰到了。
馮旺越想心裏的愧疚越淡薄,心裏一片敞亮,他陰鬱的面色也輕鬆起來。
放下手裏的茶碗,又想起要說的話很是不近人情,他又故作悲傷的開了口,“金堂哥,這好幾個月都不見一絲的雨水落下,眼瞅着族人要賣兒賣女的,你老弟這裏正實在是猶如油煎啊。”
“哎,誰說不是呢,我家的日子更是難熬啊,沁瑤那丫頭的身子這幾日是越發的不好,別說給那可憐的丫頭弄口好吃食貼補貼吧,就連米粥都喝不上了,愁的我是半夜都不能合眼啊。”家裏早已經沒米下鍋,大孫女還病怏怏的躺在床上,馮老婆子姜氏也是接連的嘆氣。
“金堂嫂子,你不說我也知道你家日子難過,要不是沁瑤那丫頭拖累,你們興許還能熬過這災荒年啊,可惜了你們二房的青陽小哥倆啊。”馮旺在木凳上磕着已經滅了的煙斗,虛偽的說著憐憫的話。
在堂屋門外偷聽的二媳婦秦菊花在心裏暗自罵著,可不是嘛,要不是那小災星禍敗,如今他們豈會餓肚子,就是到年底不落雨,馮金堂家也餓不死人!
要真是為了那該死的小災星,自家兩寶貝兒子餓死,瞧你們這倆老不死的咋有臉去見馮家的老祖宗!
由於憤恨公爹和婆婆的偏心,她手裏的指甲都挖進了掌心的肉里。
雖然馮旺說著放在心窩裏疼的孫女不好,可是念在當年他也救過自家丫頭的命,馮金堂兩口子也沒怪罪。
馮旺見他已經提起二房的倆小子,這老兩口都無動於衷,他心裏冷笑,已經到了這節骨眼上,你們這把老骨頭還這樣硬,把個沒用的丫頭片子捧在心尖尖上,怪不得二房媳婦整日的指桑罵槐的。
他不再有所顧忌,一針見血的說著,“金堂哥,金堂嫂子,童男聶家大爺已經定下了,我來可是要和你商議祈雨童女的事情。”
聽到馮旺提起童男童女,自家沁瑤的命格可是附和那童女的要求,姜氏的眼皮驟然直跳,她的臉色也變了,嘴唇一陣陣的哆嗦,“他……他旺叔,你說今年祈雨要行老……老規矩了?”
同樣焦急的馮金堂見老婆子嚇得面無人色,他心裏也像刀子剜着的疼痛。
可是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活的就是這張老臉,怎會讓里正被自家老婆子弄的下不來台,立即黑着臉呵斥着,“你個瞎眼老婆子叨叨個啥,沒見旺兄弟的茶水都沒了,還不去廚房端茶水來!”
姜氏一輩子都是個綿軟性子的人,見人都是先笑后開口的。
她大半輩子都沒敢大聲的和老頭子說話,這下是真被逼急了,含着老淚的倆眼瞪着自家老頭子,“老頭子,我不去,誰敢拿我的沁瑤去送死,我老婆子也不活了!”
耳朵貼在牆上的秦菊花,聽到婆婆的怒吼,直起了酸澀的脖子,嘴角扯起一絲嗤笑,然後小聲嘟囔着直罵,“嘿,你個老不死的,真是沒長好良心,就那小災星要是送了老龍王,村裡人就是再難,也能給自家一把米面吃,也好過頓頓吃米糠喝苦菜湯強。”
“金堂嫂子,我也捨不得讓沁瑤丫頭走那條路,可是你總不能眼睜睜的瞧着咱村裡大幾百口人都活活的餓死啊?”馮旺盡量的放緩和語氣,耐着性子勸說,“我的親嫂子哎,但凡有一條活路,我也不敢想這法子,可是真的要咱馮氏族人餓死絕了,你也不忍心啊,何況你也有倆大孫子呢,你咋忍心他們小小的年紀就活活的餓死啊。”
“咱馮家凹又不是只有我家沁瑤一個丫頭,你們咋不去選別人家的!要死我祖孫倆就死在一塊!”姜氏說罷這話,兩眼就要發黑。
馮旺咧着嘴苦笑,“金堂嫂子,要是咱村裡再有個有着七殺之命的丫頭,我也不至於這樣為難。”
要孫女去送死,馮金堂心裏也不是滋味,他面對自家老婆子痛楚的老臉,語氣緩和了些,“老婆子,這也是沒法子的事,你就別難為旺兄弟了。”
裏屋的馮沁瑤不分晝夜的躺在床上,她哪裏有多少睡意,外面的爭執聽的是一清二楚。
里正爺爺的話,像驚天霹雷把她脆弱不堪的心一下子擊的粉碎,她要被裏正爺爺扔進老龍潭裏了,瘦弱的身子因驚嚇蜷縮起來。
眼角又溢出眼淚,她落地沒了娘,整日的泡在藥罐子裏,村裡人都說她是剋星、是有着七殺之命的人。
可是有着祖父和祖母的呵護,她從來就沒有怨天憂人過。
剛剛祖母的拚死護持,讓她恐懼不安的心有絲欣慰,她還是有人疼的。
有祖母護着,她肯定不會被扔到黑龍潭裏的。
那苦命的小丫頭還在裏屋床上躺着,不知聽到了多少,用牙死死的咬着嘴唇,沖馮旺瞟了一眼,又對着老頭子說著,“我去瞧瞧沁瑤醒了沒?”
聽到祖母要進來,沁瑤從枕頭邊上摸過棉帕把眼角的濕意擦去,緊緊的閉上眼,佯裝熟睡。
姜氏掀開帘子跌跌撞撞的進了裏屋,瞧着孫女睡的正香,心裏才好受一些。
可是想到可憐的孫女要被那些狠心的人扔進黑龍潭,坐在床畔的姜氏,眼淚順着消瘦的面頰往下滾落。
濕熱的眼淚落在沁瑤的小臉上,有些痒痒,她抖動着長長的睫毛,緩緩的睜開了眼,“祖母,你咋哭了?”
“沁瑤,我的心肝啊,你的命好苦呦。”姜氏被孫女的問話勾起了酸澀和苦痛,倆手摟着孫女的身子,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