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之國

黃金之國

“我要去黃金之國。”

在夏日燥熱的陽光下,伊爾里希仰頭望着寶石藍的天空,夢囈一般重複着這句話。樹上的蟬持續不斷鳴叫,讓午後無人的學校顯得更加寂靜,這在我青春的記憶裏面是一個最清晰的畫面。

遠處的海邊,有穿着各色衣服的遊客,海浪無聲地抹去沙灘上的痕迹,沉靜而莊嚴。偶爾有白色的海鳥飛起,在遠方的陰影之中消失不見。

那時,我應該是十四歲。

每個少年都會有執著而狂熱的夢想,但我卻早已經預見到平凡的未來——繼承父親的小旅館,在這個平靜溫馨的港口城市度過餘生。這讓我面對伊爾里希的時候,總會有種不可言說的沮喪。

他總是充滿了各種各樣的奇思妙想,在他用那種狂熱的語氣描述海上暗礁與人魚的時候,眼睛裏面總是會閃灼像太陽一樣強烈的光芒。

也許,冒險精神真的是有遺傳性的。

他的父親,是曾經去過天堂角的水手,是為保護城市而犧牲的英雄;而我的父親,只是一個平凡懦弱的客棧老闆。

伊爾里希總是向我描述海外的奇景,暴風和海盜,用歌聲俘虜水手的賽壬,死亡與腐朽之海漂來的瘴氣,還有能夠吞下一艘蒸汽船的鯨魚,這一切的危險,成為我少年時期浪漫幻想的源泉。

而伊爾里希說的最多的,就是他夢想中的黃金之國。

“……他們的談吐溫和,舉止優雅,男子相貌堂堂,女子美麗無比。他們的建築都是我們無法企及的藝術品,而屋內的陳設,更是堂皇無比,在蔓生的植物之間,擺放着看似隨意的寶石與黃金佩飾,精美而昂貴,在正午的陽光之下,閃爍着讓人迷醉的光芒——這只是普通人家,而貴族與皇室,更要富麗堂皇一萬倍以上……”

《黃金之國紀行》中的記述,他早已背得滾瓜爛熟。在只有我們倆發白日夢的時候,他就會輕輕吟誦這些彷彿帶着魔力的句子。

在遙遠的東方,穿過死亡與腐朽之海,越過高聳入雲由龍盤踞的山脈,或者經過綿延數萬里的戈壁沙漠,那裏,就是黃金之國。

那是精靈的國度。

在很久很久以前,久遠到歷史的真相早已經湮滅在時間的長河之中,這個世界曾經是由精靈統治的,他們有輝煌的文明,創造了燦爛的文化。

然而現在,在大陸的西面,精靈文明唯一剩下的,只是幾處廢墟與寶藏的傳說。

——還有無數艱難謀生的半精靈。

但在雲與山的彼端,優雅而長壽的精靈們,依然在自己的國度之中生活着,除了莫洛汗國的輕騎,在古老的遠征之中曾經與他們交手,帶來一些不切實際的消息之外,有一個旅行者,曾經去到精靈的王廷,留下了一部荒謬不經,卻頗有趣味的《黃金之國紀行》。

這被伊爾里希奉為聖經。

“我們如果可以繞過死亡與腐朽之海,這樣……再這樣……”他在手繪的海圖上用紅色蠟筆標識着路線,開始他偉大的遠航夢想。

傳說之中,到達黃金之國的道路有三條。

第一條是海路,從伊索爾出海,繞過佛爾德斯半島,就進入了死亡與腐朽之海。眾所周知,這兒是不死生物的地盤,在海中出沒的骷髏戰士與巫妖,有着可怕的實力,再勇敢的戰士與軍隊,也無法抵擋從海面上不斷生成的成千上萬的不死生物。

第二條,是通過大陸中部連綿的山脈。——這條路沒有人嘗試過,因為在必經之路上,聳立着一座龍族的聖山。

第三條路相對而言要簡單得多,從大陸的北面繞行,經過莫洛汗國的龐大疆域,可以到達精靈王國的北疆,這條路上沒有明顯的危險,也沒有可怕的生物。

但這裏是一片廣大無邊的沙漠。

誰也沒有去丈量過,這片沒有人能夠生存的乾涸世界的真正大小,但曾經有勇者想要去探尋沙漠中的隱秘,他向著沙漠的中心行走了六個月,食物與飲水幾乎要消耗殆盡,隨同的人畜也死去了一半,只好廢然而返,但周圍的景色依然沒有發生變化。

只有一片漫漫黃沙。

寫下《黃金之國紀行》的馬可波羅,就是奇迹般地穿越了沙漠,到達了精靈的王廷,在那裏生活了三年之後,方才被神奇的魔法傳送到了莫洛汗國邊境。

他帶回來許多珍異的寶石與佩飾,而據他所說,這些珍寶在黃金之國不過是尋常貨色,那裏就連鋪路的石子,也都是璀璨的水晶。

在此之後,有無數人企圖前往黃金之國,受欺凌的半精靈們想要回到自己的故鄉,野心勃勃的國王與貴族們想要征服,充滿**的探險者想要發現,帶着夢想的旅者想要尋找。

他們都選擇了走沙漠這一條路,畢竟,龍與不死戰士是明顯不可征服的危險。

他們都失敗了。

從馬可波羅之後數百年,再也沒有人能夠到達黃金之國,這個傳說中的地方,變得越發虛無縹緲。

“從海上走,只有從海上走,才是最有可能到達黃金之國的。”

伊爾里希的小拳頭,敲打着發黃的海圖,他是這麼的激動,臉漲得通紅,我都擔心他會不小心把這有年頭的海圖給扯碎了。

他是個天生的水手,死亡與腐朽之海的危險,根本不在他的眼中。

“只要穿過天堂角,沿着海岸線前進,避開海上的風浪,我們一定能在白天迅速通過死域……”

“可是死域有多大,你也不知道啊!”

“沒有多大的!”

他頗有氣勢地揮了揮手,紅色的頭髮在風中飛揚:“我爸爸跟我說過,他在天堂角目測過,根據他的經驗,死域絕對不會超過一個白天的航程!”

“可是……”

我的擔心和顧慮自然更不會被他接受,事實上,他的自信很快就感染到我,到最後,連我自己都已經不再擔心這個問題了。剩下的苦惱,只是怎麼跟父親說要出去遠行——這個苦惱,糾纏了我整個青春期。

雖然每天下午都有偉大的計劃,但日子還是一天天平淡地度過。我的下巴上長出了淡淡的絨毛,喉結也漸漸鼓出,父親的鬢邊也多了白髮。他的精神還是很好,每天早晨依然是早起招呼客人,尤其是貨船到港的那幾天。

每個月,都有一批貨船抵達港口,這是這個小城最熱鬧的日子。外來的商人和水手帶來了財富和喧嘩,還有一大堆的麻煩。

這種日子,伊爾里希是一定會去碼頭看熱鬧的,而我,就得跟在父親身邊,心不在焉委委屈屈地招待川流不息的客人。

“小傢伙,給我拿瓶酒來!”

“給我們安排兩個房間,要樓上的,不要有臭蟲!”

“夏洛克,你別到處亂跑,把這個送到洗衣房去!”

在客人羅嗦的要求和父親的嘮叨之中,我年輕的生命就這樣被揮霍。我不情願地抱着一堆換洗的床單,懶洋洋地往後院走去。

這還是夏天的午後,陽光的溫度足以點燃少年的熱情,而我卻只能虛耗生命,這實在讓人感到悲哀。

正當我胡思亂想的時候,頭頂上就挨了一記。

“哎喲!”

這種力度我很熟悉,絕對是伊爾里希投出的乾果,他的力氣大得驚人,砸人腦袋的時候也毫不留情,我從小就比較笨,非常懷疑就是他砸出來的。

抬起頭,紅髮的少年果然趴在我家後院的牆頭,拚命地向我招手。他哧溜一下從牆頭滑了下來,動作嫻熟輕巧,搶過我手裏的床單丟在地上,興奮地搖我的肩膀。

“精……精靈!我看到精靈了!”

※※※

“精靈又叫長耳妖,善使彎弓射大雕,壽如南山比天齊,腰細臉窄性傲嬌……”

很多年以後,在漆黑一片的海上夜晚,我哼唱打趣精靈的俚歌,粗魯地用腳抹去剛剛吐在甲板上的濃痰,卻依然清晰地記得阿碧絲凄美蒼白的臉蛋。

她就像一隻受驚的孔雀,這是我從籠子外面看到她的第一個想法。

當她深綠色的眼眸轉過來,凄惶無助看向我的時候,世界好像突然坍塌了一樣,我的腦中轟然一聲,一切被那綠色淹沒。

我這是第一次看到精靈,如此美麗,如此脆弱。

說起來,雖說她的血統已經非常接近純正,阿碧絲還是得在精靈這個銜頭前面綴一個“半”字。純血統的精靈,遠古的統治者,已經不會在這片大陸上出現了,而半精靈,則是最好的奴隸。

是的,這個夏天有點特殊,運到的貨物不是傳統的絲綢或者瓷器,而是整整一船的半精靈奴隸。

在廣場中央,放着一個碩大的鐵籠子,籠子中央,一個大約十三四歲的女孩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周圍粗鄙而貪新鮮的人群,不時發出唿哨與大笑聲。

我拋開了父親交待的任務,跟着伊爾里希爬到廣場的邊緣,小心翼翼地躲閃醉醺醺的水手,靈巧地攀上了一棵大樹。

“看!”

伊爾里希單足站立在顫顫巍巍的樹枝上,手指向前方。

“精靈!”

我只看到一個小小的影子,抖動着的稚嫩雙肩,讓我的心也跟着顫動了一下。接下來,就是那片我一生甚至死後都無法忘記的綠色。

我不知道我呆了多久,直到伊爾里希拚命搖動我的肩膀,害我差點從樹上摔下去的時候,才勉強回過神來,而他又宣佈了一個爆炸性的決定。

“我們要把她救出來!”

伊爾里希豪情萬丈的揮舞着雙手,夕陽下他單薄的身子也顯得有幾分氣勢。

“救……救出來?”

天可憐見,我確實被這麼個小東西迷住了,在那時候如果讓我去死我也毫不含糊——但把她救出來,這個問題我從來都沒有想過。

我說過,我的父親是個客棧老闆,祖祖輩輩都奉公守法,除了跟伊爾里希廝混,我在學校裏面也一直是一個循規蹈矩的老實孩子。我是渴望冒險,但事到臨頭,常常又退縮了。

“對!夏洛克,你明白嘛,她對我們來說太重要了!她是精靈,一個精靈!”

“重要?”我迷糊了。

伊爾里希的臉上露出狂熱的神情:“精靈!黃金之國的精靈,你不明白嘛?她可以給我們指路,讓我們一起去黃金之國!”

我們那時候只是十多歲的少年,甚至是第一次看到半精靈,當然也分不清古老種族與其後裔的區別,伊爾里希只當是找到了夢想的引路人,這個錯誤在很多年以後才狠狠地給了我們一擊。

在那時我卻被一種叫做憤怒的情緒籠罩了全身。

“你說什麼!”

我猛地把他推開,厭惡地翻身滑下樹榦,說不清楚是失望還是覺得受到了侮辱,一種無能的挫折感,讓我少年的潔癖無法忍受。

我不能忍受救她這種行為帶有這麼功利的目的,這讓我感覺到很骯髒。我確實只是一個客棧的小老闆,不像伊爾里希是天生的英雄胚子,我只當他是為了正義和同情心才提出這麼荒唐的想法——如果是這樣,即使荒唐,我也會盲從。

“夏洛克,你怎麼了?”

伊爾里希無法理解我突如其來的爆發,他瀟洒地從樹上一躍而下,抓住了我的手臂。我從來也沒有發過他的脾氣,也不知道該怎麼辦,愣在旁邊,只是緊閉嘴巴不說話。

“不要害怕,我有一個好的計劃……”

每當他說他有一個好計劃的時候,我只會傻傻地跟從,即使這次我在生他的氣,也不例外。

所以在半夜,月亮穿過樹梢的時候,我冒着被父親痛打的危險,偷偷地溜出了家門,和他一起潛伏在黑暗的巷子裏面。我還是有點生氣,但我也真的想救出那個可憐又可愛的精靈。這是我從小到大,第一次有這麼強烈的衝動。

“晚上只有一個人守夜,我會去引開他,你拿這個打開籠子,帶那隻精靈跑到碼頭旁邊的廢倉庫,我會來找你們。”

伊爾里希在我耳邊輕輕叮嚀,把一根鐵條塞到我的手上,這是我們小時候當作萬能鑰匙的寶貝。我早該想到,他想到的所謂好計劃,永遠都只是這麼直接,少年又能有什麼對未來的規劃,我們把精靈救出來以後該怎麼辦?這個問題,誰也沒有考慮過。

那時候我還有一腔熱血,以及愚蠢的荷爾蒙,所以毫不猶豫點了點頭,看他大搖大擺地提着一罐東西向籠子的方向走去。

很快傳來東西破碎和怒吼的聲音,接着就是一陣嘈雜的腳步,也不知道伊爾里希用了什麼方法,把守夜人激怒成這樣,追着他就打。

我當然不用為他的安全擔心,他的靈巧和對小巷子的熟悉,是任何人拍馬都趕不上的,想要在城裏抓住伊爾里希,還不如嘗試在海面上抓住一隻疾馳而過的海燕。

我必須抓緊時間,我定了定神,努力讓自己的呼吸均勻,躡手躡腳地走到籠子旁邊。

精靈一動不動地伏在地上,慘白、冰冷而僵硬,我差點以為她已經死了。但她豎起的耳尖隨着得我腳步微微顫動,在我扶上欄杆的時候,她霍然站了起來。

深綠色的眼眸之中,幾乎沒有任何人類的感情,冷得好像一塊冰。也許她的身形、面容甚至表情都昭示了她的弱小與恐懼,但眼神裏面卻一點都找不到這些情感,我能看到的,只有高貴和疏離,也許,還有一點點仇恨。

“噓!”

我把中指放到唇邊,做一個靜默地手勢,也不管她到底能不能看懂。

“我是來救你的,你等等,我馬上就把籠子門打開!”

精靈木然地看着我,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動作,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她的名字,也不知道該如何跟她溝通,只好開始用鐵條撬動着鐵門,想儘快把她放出來。

我們的寶貝萬能鑰匙十次都有九次不能發揮作用,但謝天謝地,這次居然輕鬆地成功了。“哐啷”一聲,鐵門應聲彈開。

巨大的聲音把我嚇了一跳,勇氣立刻就一掃而光,我一把抓住精靈的小手,撒腿就跑。飛快地在夜間穿過熟悉的大街小巷,腦子裏面一片空白,根本不知道身在何方,唯一的意識就是趕緊逃跑。

精靈一直跟在我的身邊,一聲不吭。

“呼哧——呼哧!”

在狂奔了幾條大街之後,體能到了極限的我才漸漸平復下來,彎腰喘個不停,這時候我才注意到精靈**的雙腳上淌出鮮血,在身後留下了一個個血色的腳印。

“你受傷了!”

我慌張地跳了起來,陷入深深地自責當中,怎麼會沒有注意到她根本就沒有穿鞋呢?我團團亂轉,終於發現自己身上還算乾淨的亞麻布襯衣,奮力扯一條下來,蹲下身幫她裹傷。

直到現在,我還沒有見過一個活人有如此完美的雙足,雖然被地上的碎石塊劃出了淋漓的傷口,但鮮血讓她的腳掌更顯得晶瑩剔透,在月光下宛如一對不世的藝術珍品。

我顫抖着用破爛的布條纏住她的腳,緊緊地打了個結,這應該是很痛的,因為傷口還沒來得及清理,還有許多的石子和沙礫混在其中,但精靈還是保持着靜默,甚至沒有發出一絲吸氣聲。

“你叫什麼名字?”

我試圖打破這種尷尬的沉默,低着頭問她,卻沒有得到回答。

精靈依然溫順地站着,淡淡地看着我,好像隨時準備服從我任何的命令,卻保持了一種驕傲的疏離狀態。

“我們走吧。”

不管怎麼樣,第一步的行動已經成功了,接下來……帶她去碼頭旁的廢倉庫,後面該怎麼辦?我不可能把她帶回家,伊爾里希也不行,那我們該怎麼辦?帶她逃亡嗎?

我突然開始胡思亂想,在精靈的身邊,我遠行的衝動忽然被調起來,又開始思考那個困擾我已久的問題,如果真的離家出走,該怎麼跟老爹交待。

也許可以去伊索爾,我在那兒有個遠房的姨媽開麵包房,小時候對我很好,也許我可以在那裏工作養活她——至於伊爾里希,他也一定能找到工作的。

這似乎是個完美的計劃。

在月夜下的逃亡,倒好像是一場漫步,隨着我對未來的美好規劃逐步展開,心情也漸漸變得輕鬆。

海邊的月色尤其皎潔,灑在精靈綠色的髮絲與狹窄的肩膀上,路面上滴落的鮮血,給我一種恍如夢境的虛幻感受。

但一聲憤怒的嘶吼打破了平靜,家家戶戶的燈光好像一瞬間都亮了起來。

精靈的逃亡被發現了!

“快走!”

我再次拉過精靈纖細的手,迅速穿過左邊隱蔽的小巷,往碼頭方向一路飛奔。

“怎麼這麼慢,快進來!”

碼頭邊上的廢倉庫門口,伊爾里希沖我揮手,他把大門留下了一道縫隙,等我們一擠進去,立刻就關緊了門。

黑暗籠罩了一切,過了好久,我才能看到對面有一雙綠色的眸子。精靈擁有夜視的能力,人類卻只能看見他們的眼睛。

“好樣的,真了不起。”

伊爾里希讚賞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他透過門上的縫隙往外張望,遠處的喧囂一直沒有停止,但暫時還沒有影響到碼頭這邊的寧靜,外面還是一個人都沒有。

倉庫裏面空蕩蕩的,雜亂無章地丟了些木板和袋子,有一股沖鼻子的霉味。這兒廢棄已久,一直是我們最好的藏身之處。

“你得在這兒躲一陣。”他指着精靈,回頭又問我:“她叫什麼名字?”

我搖了搖頭,表示我也一無所知。雖然伊爾里希看不到我的動作,但從我的沉默也猜到了我並不能解答這個問題。

他小心翼翼地擦着了一根火柴,這可是貴重東西,他從校長的辦公室裏面偷出來的。

精靈看到火光,好像是嚇了一跳,身子一縮。

“嗨!你叫什麼名字?”在跳動的火苗還沒熄滅之前,伊爾里希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又問了一遍。

火柴熄滅了,留下一股好聞的硫磺味道,精靈仍然一言不發,不知道是聽不懂我們在說什麼,還是不會說話。

“她是個啞巴?”

伊爾里希的語氣中流露出沮喪,如果不能溝通,那黃金之國的航路也就不能指望她來指點了。

“真倒霉,不過現在已經這樣了,我們只有先回家去,再想辦法看怎麼辦。”

他拉着我走到門口,回頭對精靈喝斥了一聲,也不管她能不能聽懂:“你待在這裏,哪兒也不準去,明白嗎?有很多壞人要抓你,懂不懂?”

“我們……”我擔心精靈一個人在黑暗中會害怕,試圖想說我留在這裏陪她。但伊爾里希根本不由分說地把我拉走了。

“這會兒你一定得回去,不然會被人懷疑,我們明天來給她送點吃的。……見鬼,精靈到底吃什麼鬼東西?”

※※※

精靈的逃走引起了大騷動。安德萊頓一直都是平靜的城市,這裏很多年都沒有發生過惡性的案件,最大的罪行也不過就是偷竊或者鬥毆而已。

但不會有人想到這是兩個孩子乾的,普遍的說法,是傳說中的半精靈游擊隊潛入城鎮,解救了他們的公主,逃到周圍的山裏面去了。這種傳言讓水手和商人們更加人心惶惶,所以更多的精力是在加強防護,以免一船的半精靈奴隸再受到什麼損失。

所以街上的氣氛雖然緊張,但我們倆輪流光明正大的給逃犯送吃的,居然也沒有引起什麼懷疑。

我能偷到的食物比較多,所以與精靈單獨相處的機會也比較多。

每次到廢倉庫的時候,精靈總是坐在一片深寂的黑暗中,看不見她的面容,眸子好像寒冷的星,我提着食物進去,她也沒有什麼反應。

給她吃,她就吃,溫順地配合,卻看不到一點反應。我清洗她腳上的傷口,重新用紗布裹好,在黑暗中看不清楚,想來也是很痛的,她卻還是靜靜地,像塊冰一樣。

也許是因為我的耐心太好,所以第一個跟精靈成功溝通的,居然是伊爾里希。

“她的名字叫阿碧絲!太好了,費儘力氣總算能跟她交流了!”

伊爾里希興奮地喊着,好像已經找到了通往黃金之國的鑰匙一樣。

事實上,阿碧絲也僅僅只是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而已——就算她寫下更多,伊爾里希也未必能看得懂。他翻出了父親留下的精靈語詞典,一個字一個字拼湊了問題寫在紙上去問她。

精靈只回答了一個問題——就是她的名字,其它,也不知道是她沒有看懂,還是根本不想回答。

“阿碧絲,我想……你一直躲在這兒也不是辦法。”

我坐在她的對面,在喊她名字的時候,有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但我依然絮絮叨叨地跟她說未來的計劃。雖然都是些少年愚蠢的想法,平素根本沒法說出口,只有在毫無反應卻認真傾聽的她面前,我才能很自在的敘述。

對於伊爾里希能夠搶先知道她的名字,其實我很嫉妒。

所以,我不斷地讓這個名字在我舌尖滾動,為了增加一些親切與熟悉的感覺,語無倫次地說些不知所云的東西。

她靜靜地聆聽着,我們靠得很近,我甚至能感覺到她輕柔甜美的呼吸。

我迷戀上這種感覺,甚至夜深的時候,我都會偷偷地從家裏面溜出來,在倉庫的黑暗中待到天色微明,只是想享受着靜謐的一刻。

阿碧絲好像是不需要休息一樣,總是保持同一個姿勢,坐在落滿灰塵的地面上。

※※※

“我們今天晚上帶阿碧絲逃走吧?”

在某天放學的路上,伊爾里希忽然神秘地把我拖到一邊。

“逃……逃走?”

這確實是我們計劃已久的方案,帶着阿碧絲離開安德萊頓,去伊索爾開始探尋黃金之國的旅程。但我同伊爾里希的唯一差別,只是我只把這件事當作一個遙遠的無法實現的白日夢,而他,早已經開始切實準備。

“……四十六個銅幣,火腿和干奶酪,還有換洗衣服和小刀……”

收拾好的小包袱,東西就這麼幾樣,但伊爾里希卻信心滿滿,對不可測的未來沒有絲毫的擔心。

“今晚……就走?”

儘管羞恥,我還是不得不承認,當時我的心裏毫不猶豫地退縮了。也許我只能當一個小旅館的老闆,我根本不適合冒險——冒險對我來說,和做夢幾乎是同一個概念。

但有伊爾里希在,我根本沒有機會表示出我的畏縮,他早已經幫我安排好了一切。

“這幾天他們已經放鬆了,覺得不會有什麼半精靈的逆襲,找阿碧絲的人越來越多,我們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晚上我會帶阿碧絲上我叔叔的小船,你等天黑了從家裏溜出來,記得把能帶的東西都帶上。”

坐小船沿着海岸線往南走一段,過了大三角礁群,從山邊的亂石灘上岸,只要穿過樹林,就是直達伊索爾的大路,既隱蔽又快捷。不愧是伊爾里希,儘管只比我大三個月,卻思慮周詳,像一個真正的冒險家。

我不記得我是怎麼失魂落魄地走回家裏去的,我在驚惶與渴望兩種情緒交織折磨之下,變得有些神思恍惚。我害怕……是的,我真的害怕離開父母的身邊,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平時嘴上說說沒有什麼,一旦要真正付諸實施,我膽小鬼的本性就暴露無遺。

但是,我不能離開阿碧絲……還有,伊爾里希。

那雙綠色的眼眸一旦離去,我的人生還會有什麼色彩?

父親看我一臉的恍惚,當我是得了什麼病,我這幾天一直都是精神不好的樣子。他擔心地把我趕回卧室去睡覺,甚至還難得的丟下客人,上樓來察看我的情況。

他把大手放在我額頭,掌心的熱度燙得我差點留下眼淚。

天漸漸黑了。

從窗口透入的餘暉慢慢黯淡,我半躺在床上,用被子蒙住頭,眼睛卻圓睜着,心中紛亂一片。

“阿碧絲……”

她的名字慢慢地在我唇邊滑過,這是唯一能喚起我勇氣的靈丹妙藥,我回想着她蒼白而冷漠的小臉,瘦弱溫順的背影,心底裏面的緊張與恐懼被慢慢地壓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保護的**。

我一骨碌坐起身來,側耳傾聽樓下的動靜。天剛黑,是小旅館最熱鬧的時候,客人們鬧鬧嚷嚷,吃着廚師拿手的肉丸子和灌腸,喝着麥酒聊天。這個時候,父親一定忙得不可開交,不可能注意我的行動。

我咬了咬牙,穿上我最好的鞋子,從柜子裏面抽出幾件衣服,還有母親留給我的小錢袋——這裏面有我這麼多年的所有積蓄。袋子上綉着藍色的玫瑰花,手工很粗陋,但我的母親依然是我所認識的最為溫柔的女性,願她在天堂能夠安息。

我把錢袋揣在懷裏,背着小包袱,偷偷地經過樓梯溜進了廚房。憑藉我與大師傅們多年鬥爭的經驗,終於成功地偷到一大串香腸和一袋子乾麵包——再多我也沒有辦法帶走。

廚房的後門正對着一條小河,窄窄的河沿是我的秘密通道,雖然抱着一大堆東西,我依然熟門熟路身手矯健地貼着牆壁前進。

河上的風吹起我的額頭,微微發涼,剛剛的一陣熱血沸騰又慢慢平復。但這個時候,已經顧不上彷徨和恐懼,腦子裏面一片嗡嗡作響,幾乎已經沒有辦法思考。

不管未來是什麼樣子,我已經跨出了這一步。

至少我可以和阿碧絲在一起。

事隔多年以後,我仍然沒有辦法分辨當時微妙的情緒變化,那種少年的熱血、勇氣、愛,還有牽挂和猶豫,對未來的擔心與彷徨,深怕遭到呵責的提心弔膽,就像雞尾酒一樣混在一起,讓人沒辦法嘗出什麼味道。

但我相信,我一定會保護阿碧絲,和她一起過上幸福的生活。

如果,我當時真的和她——還有伊爾里希一起逃走的話。

很遺憾,我當天晚上魯莽衝動的決定,並沒有立即改變我的生活.在此之後,我仍然還在這個小小的港口城市裏面生活了七年,和你們一樣平凡而無奈。

因為,我沒有找到他們兩個。

我還在床上猶豫的時候,他們倆在前往海邊的路上被人發現了。如果他們撞上的是本地人,也許不會出什麼大事,因為伊爾里希的父母都在於對抗海盜的鬥爭中犧牲,鎮上的人都對他抱有同情之心。

但他們碰到的,是一群窮凶極惡的外來水手。

當時的情形我是聽了許多人的轉述,但我不明白,以伊爾里希的精明小心,怎麼會犯這麼大的錯誤被人發現。

水手們看到逃跑的奴隸,都紅了眼撲上來。伊爾里希沒有丟下精靈,帶着她撒腿就往海邊跑。這一幕吵吵嚷嚷,許多人都看到了。

後來的事情就眾說紛紜,那幾個水手堅持說他們沒有干任何事,是伊爾里希帶着精靈跳下了海,但眾人都懷疑他們下了毒手,這事情紛紛擾擾了好多天,也一次次在海邊尋找打撈,卻始終沒有見到失蹤兩人的形跡。

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到現場的時候,那兒已經擠滿了人,外來的水手和本地人分成兩個陣營激烈的爭執。我的耳中嗡嗡作響,根本不能相信我看到聽到的一切。

海水拍打着岸邊的礁石,徒勞無功地碎成飛沫。我跪在海邊,泣不成聲。

從那一天開始,我的青春期結束了。

※※※

“左轉舵!把三角帆降下來!”

我在煦暖的陽光下扯着自己的鬍子,大聲呵斥着蠢笨如狗的水手,甲板上髒兮兮的,港口的海面上漂浮着令人噁心的白沫,帶着咸臭味的空氣也讓人不舒服。

不過再過一刻鐘,這一切就結束了。馬上就進港,我可不管卸貨的事情,先回家喝一鍋瑪莎的蘑菇湯,好好地睡它一覺,徹底告別這條糟糕的在海上航行了兩個月的破船。

長期在海上真不是人過的日子。

我吐了口痰,挺直了腰,望着伊索爾雜亂骯髒的城市外觀,忍不住咒罵了一聲。

是的,我終於還是來了伊索爾,甚至成了一個船長,曾經遠航直到天堂角,親眼看到了籠罩在死亡與腐朽之海上永遠不散的黑霧,也遇到過那該死的大鯨魚——要不是運氣好,說不定我還可以去它肚子裏面參觀。

少年時的幻想,成為養家餬口的職業。

還有比這更糟糕的事情嗎?

在伊爾里希與阿碧絲失蹤之後,我恍然若失,渾渾噩噩地過了好幾年,父親去世之後,我把小旅館轉手,離開小鎮,來到伊索爾,找了一份水手的工作。——真不知道這麼愚蠢的選擇是怎麼跑到我腦子中去的。

不過,我倒像是一個天生的水手,船上的活計很有天分,運氣又好得出奇,沒過幾年,就成了這條破船的船長。甚至還有人傳說,我是伊索爾最好的船長——這些鬼話也不知道是誰傳出來的!

“夏洛克!”

才剛剛下船,就聽到瑪莎姨媽的大嗓門。她在城裏經營一家小小的麵包房,這也是我在伊索爾落腳的地方。

她遠遠地沖我揮手,肥胖的身軀奮力擠開人群,朝我的方向走來。這讓我非常驚訝,從以往來看,她可不曾這麼熱情地歡迎我回來。

“趕快回家,有你的朋友在等你!”

“朋友?”

這麼多年來,我的朋友無非是些海上的漢子,瑪莎姨媽素來對他們沒有好臉色,怎麼今天會……

“夏洛克,想不到你也知道長進了,總算交了些有益處的朋友,這才是對的。尊貴的騎士能夠把你稱為朋友,這可是值得驕傲的事情……”

一路上,瑪莎姨媽嘮嘮叨叨,我卻是一頭霧水。我什麼時候有一個騎士的朋友?難道是曾經搭乘便船的乘客?但我費心回想,也絲毫想不起我與任何一位貴族老爺有什麼私交。

小麵包房位於一條熱鬧的小街上,一路上的攤販們熱情地同我打招呼,一方面是歡迎我回來,另一方面也稱讚我那位慷慨的“朋友”。

“夏洛克,你這粗胚居然也有這麼漂亮的朋友,過會兒記得到我這兒來買點新鮮的水果招待他們。”

“嘿,你那朋友的女兒可真可愛,就像個小天使一樣,這個幫我送給她吧。”

我稀里糊塗地接受了一些禮物,更是摸不着頭腦。

踏進家門的時候,我看到一個全身甲胄的騎士,背對着我們站在窗邊,眺望遠處的海景。他的身材高大,腰間掛着巨大的雙手闊劍,頭盔隨意地放在一邊,一頭黑髮在風中飄揚。

“騎士大人!我們家夏洛克回來了!”

瑪莎姨媽的口吻,居然也變得客氣而斯文,這可是千年難得的事情。那騎士渾身一顫,猛然回過頭來。

“是你?”

黑髮黑瞳,嘴唇上有一抹髭鬚,由於顯而易見的歡喜,原本威嚴莊重的面容稍稍有點扭曲。

“伊……伊爾里希!”

我毫無困難地叫出了這個名字,雖然已經不復少年時候的青澀,眉眼之間卻沒有多大的變化。我怔怔地愣在當地,如潮水一般的情緒衝擊讓我站立不穩,根本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眼淚居然從乾澀的眼眶中流了下來。

十五年了。

在我還生活在故鄉的時候,我曾經偷偷地想過,他也許還活在世上,也許有一天會突然出現在我的面前。但隨着時間的流逝,我漸漸地把這個少年時候最好的朋友,還有最珍貴的記憶都藏到了心底,只是麻木的面對帶着腥味的大海,不再奢望奇迹。

伊爾里希還活着!

我的腦中一片混亂,如果他還活着,那阿碧絲……

伊爾里希已經緊緊地擁住了我,他的胸甲咯得我肋骨生疼,但我心中卻是喜悅無限。

“你們……到底到哪兒去了?”

其實我最想問的問題是阿碧絲在哪兒,但對着激動的伊爾里希,卻開不了口,只好先詢問他們這麼多年的生活。

伊爾里希講得很簡短,但故事依然很精彩。

他們掉入海中之後,幸運地被波浪捲起送到了海邊,害怕有人繼續追蹤,伊爾里希就帶着阿碧絲迅速遠遁,離開了小鎮。這十多年來,他們的腳步遍佈整個西方大陸,ffice:smarttags"/>ersonNamew:st="on"productid="從">從ersonName>君士坦丁直到南方諸國,有許多奇遇,而伊爾里希也在君士坦丁帝國成為一名正式的騎士。

“那……阿碧絲呢?”

在他的敘述當中,阿碧絲也不時出現,他們共同分享精彩的十年,而我卻只能孤身一人,這讓我心中燃起了嫉妒的火焰。我不停地提醒自己,我不該對多年未見的老友產生這樣負面的情感,但卻無法抑制,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頭。

伊爾里希的面色微微有些變化,他以往臉上一直洋溢着開朗的笑容,但在多年以後,雖然眼睛中依然有飛揚的神采,但從眼神之中,總是透出些心事。

“她馬上就來……”

我從他的口氣中聽出了一絲猶疑,聲音也不像剛才那麼高亢。為什麼會這樣?我的腦中忽然靈光一閃——“你那朋友的女兒真可愛……”

女兒?

伊爾里希有個女兒?

難道說,這個女兒是……

“你和阿碧絲……有了個女兒?”

我冒失地高聲問了這個問題,絲毫不在意自己的失態,熱血上涌,腦中一片混亂。

他詫異地看着我,半晌才露出笑容:“夏洛克,你發昏了——阿碧絲,她可是半精靈。”

半精靈?

我猛然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心中好像卸下了一塊大石頭。沒錯,阿碧絲是半精靈,她的壽命和成長周期遠遠超過人類。對我們來說,十多年已經足以讓我從少年變成大叔,但對她來說,也許只是青春期的短暫一段時光。

“她的血統之純,超過我的想像,事實上……”

伊爾里希的話被樓梯上傳來的腳步聲打斷了,我的心臟彷彿停止了跳動,怔怔地轉頭看着從樓梯上下來的小女孩。

她有綠色的雙眸,膚色雪白,穿着天藍色的長裙,金色的頭髮如同流蘇一般垂下,遮住了耳朵,腰間掛着一柄鯊魚皮鞘的短劍。

除了裝束,她與十五年前我看到她的時候,一無變化,看起來還不過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女孩,卻散發著驚人的魅惑。

“阿碧絲……”

我吸了一口冷氣,胸口幾乎要爆裂開來。我無數次在夢中與她重遇,但從來沒有料到真實的重逢竟能讓我激動到如此地步,這讓我忽視了伊爾里希同樣寵溺與迷醉的眼神。

不知道過了多久,我可憐的靈魂才回到我的身上,這時候我發現我們正坐在桌子邊,享用瑪莎姨媽的咖啡和小甜點,阿碧絲還是跟以前一樣沉默,她只是靜靜地坐着,非常矜持地小口啜飲着面前的牛奶。

“我後來回家的時候,你已經離開了,我們也找了你很久……”

經過多年慌不擇路的逃亡,伊爾里希也漸漸長大,他安頓下來之後,也曾經返回家鄉去找我,但那時我已經來了伊索爾。

“你們這麼多年一直在找我?”我突然覺得有些驚喜。

伊爾里希的表情微微有些尷尬,我也意識到自己的唐突——怎麼可能呢?只是少年時候的朋友,也不是那麼重要的人,我偷眼看着阿碧絲,心中閃過一陣苦澀的失望。

“我們到伊索爾來,是想找一艘船去天堂角,我們打聽最好的水手,夏洛克這個名字一直在我耳邊。我當時就在想,不會那麼巧吧?”

伊爾里希的眼中又開始閃耀光芒,語氣也開始變得狂熱。

“夏洛克,你真的成了最好的水手。至高神在上,你知道我是多麼的嫉妒你!”他不由分說地把我擁住,緊緊地壓了兩下,差點把咖啡杯都打翻了。

“我們……終於可以去黃金之國了!”

“什麼?”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伊爾里希從懷裏掏出一張泛黃的羊皮捲軸,在那上面模模糊糊地繪製着一張海圖——通往黃金之國的海圖。

他少年的夢想,居然到現在也不曾磨滅。

“你他……你是在開玩笑吧?”

差一點點,就要暴露我粗魯的真面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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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西遊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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