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四章 姓楚名子晏
陽光明媚。
桃花塢滿山桃花春意爛漫,在陽光下開放的桃花有種溫暖香氣。花林之間有紅男綠女漫步賞游,也有夫妻帶着子女過來踏春。
在花林的深處,還有女子背着小鋤頭掛着花袋,收集花瓣用於葬花許願。這個風俗是從兩百年前的楚國流傳下來,如今還依舊盛行。
畫師今日依舊黑髮結髻,青色衣袍,當他穿過花林中的涼亭,舉目尋找算命先生的時候,原本有眾人小憩的涼亭吵雜聲逐漸停了下來,目光一雙一雙都停留了在了他的臉上。
花亭之內有須臾的靜謐,大伙兒都被眼前這傾城的容貌吸引了目光,剎那間覺得周圍開得絢麗的桃花也暗淡了幾分。
人比花嬌通常是形容女子的,但用在眼前年輕的青衣男子身上也不足為過。
畫師沒瞧見自己要找的人,轉身離開。
眾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
“誰家公子?”
“怎麼的沒見過?”
“這容貌驚為天人啊。”
“我見過,是住在西北古宅的那位公子。”
“西北古宅?不是鬧鬼的宅子嗎?”
“是那裏,但人家住了有半年了吧也沒什麼事,而且裏邊住了這麼一位俊公子,那條老街都因此熱鬧了不少,有幾名女子還特意去了那邊的野湖放風箏,彈琴練舞什麼的……”
大家說說笑笑都是閑話家常,並沒有惡意,青衣畫師也沒在意,有尋了小半日最終也沒能見到那位算命老者。
就因為那雙眼睛,他居然真信了那個算命先生的話來桃花塢找他。可信上他也沒說他會來啊,畫師不由自嘲地淡淡一笑,他究竟要證實與尋找些什麼?
有人說,時常作畫的畫師,腦中會自己構造出某一種風景,人或山水或其他,所以他腦中時常會出現的,是某種類似仙境之中出現的白衣人,可畫了那麼多的白衣,卻從未構造出他的模樣。
背着書箱的蒙律走過來:“主子是要在這裏畫嗎?”
畫師站在河岸邊花廊,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那就在這裏吧。”
蒙律放下背後的書箱,幫主子準備好了畫具跟筆墨,然後站到後邊與另外一個護衛站在一塊,為主子製造一個安靜的作畫場地。
“玄黃,你是第一次見到咱們主子畫畫吧?”
因為玄黃也是周全管家在金陵招聘的護衛,除了他還有一名女侍衛叫倪往。兩人是師兄妹,原本是在街上賣藝維生,好在被管家挖掘了,不然白瞎了兩人這麼好的功夫。
玄黃點頭,遠觀主子作畫。
畫師畫了桃花江,但覺得畫面空洞沒有內容,如同自己的心一樣沒有落點,因為找不到那個點睛之筆的算命先生,向來波瀾不驚的心竟然有些浮躁。
長河的遠處出現了一隻樓船,在兩岸都是桃花的河面緩緩行駛。
畫師凝視了須臾,提筆在自己所畫的水面畫上樓船,這船如不意外載的又是一些達官貴人或青年才俊們,上邊歌舞昇平,文人墨客對着兩岸桃花吟詩作賦。
這不,都能聽到絲竹之聲順着河流飄蕩……
畫師卻不想如實作畫,看着水面輕浮的花瓣,而後在船頭勾勒數筆,行雲流水的筆墨之下,一襲白衣又赫然立在船頭。
他看着自己畫面之上空白的五官不覺微微皺眉,然後抬頭看向已經划近了的樓船。
不看也就罷了,乍一看他渾身一激靈!
船頭當真立了一襲挺秀的白衣,與自己所描畫的居然一模一樣。
白衣若素,黑髮束於頭頂,負手而站,脊背挺拔如竹,只會他側着頭卻望向江的另外一側,所以畫師只能看見那素白的衣袍隨風輕輕浮動,挺立的白領,優美的側面,可怎麼的那人都沒回過頭來……
畫師心臟突突直跳,從記事開始,他就沒有如此激動過,某種呼喊到了嘴邊可有不知道該如何招呼。
樓船就從他面前輕輕劃過去,那人的側影也成了背影。
那白衣的背影居然跟自己以前畫的背影一模一樣!
一模一樣!
畫師手中的筆掉落,他下意識就沿着花廊跟着樓船疾跑。
蒙律急忙追趕:“公子,您這是要做什麼啊?”
玄黃看了一眼那樓船:“屬下去將那樓船叫停。”
說完玄黃就已經追着樓船而去。
蒙律有點傻眼,玄黃怎麼知道主子要做什麼?他這跟了十年的都還不知道呢。但再看主子那急迫的模樣……
“船上有公子認識的人?”
認識?
並不。
花廊有盡頭,且沿江而建蜿蜒曲折,但樓船在水中筆直前行,玄黃已經很快,但趕上船時,船已經靠岸停泊,之間很多貴公子小姐們從穿上走下來,在河岸邊賞游。
畫師與蒙律趕到時,他迫不及待在人群中尋找,這裏很不少身穿白衣的年輕人,但都不是方才所見的那位。
蒙律說道:“屬下去問問,船上是否還有其他人沒下來。”
沒用蒙律自己上去,船主就已經自動前來問話,畢竟鮮少見到像畫師這麼貌美的人,年輕的船主還非常熱情地邀請他一起遊船賞花。
畫師回了一個禮:“在下是尋人的……”
說完才覺得自己此話冒昧,說是尋人其實根本就不知道對方姓甚名誰,模樣如何,但不問又實在想要知道,於是還是喚聲詢問。
“方才在岸邊看見公子船頭站着一位白衣人,很像在下的……恩人,但不知其姓名所以冒昧前來打擾。”
“白衣人?”船主看向岸邊的白衣人回頭詢問畫師,“在場這些都不是嗎?”
“不是。”
船主又問同伴:“大家相互看看,可還有誰的同伴不在場,且身穿白衣。”
美人就是有這樣的好處,靠顏值就能博得大伙兒的幫助,多數人都說並沒有漏掉誰,正在畫師要失望的時候,忽有一人說道:“誒,不就是那位趙公子?”
對啊,趙公子!船主這才恍然大悟:“方才確實有一位與公子一樣俊美的……咳咳,抱歉,就是有一名趙姓公子搭乘了在下的船,巧的是他也是來尋人的,所以船剛靠岸就已經離去。”
原來已經離去。
“公子不如留下來與我們一起用下午茶?”
“多謝,在下還有事在身就不打擾。”
他也來找人,但找的一定不是他,離去的畫師顯然有些落寞,但他仍不甘心又滿山找了一圈。
以前也不覺得山高水長,可這桃花塢怎麼就那麼大連個人都找不到。
蒙律也滿山找了白衣趙姓公子,也是一無所獲。
“主子,可能趙公子已經離開桃花塢了吧。”
太陽掛在山頭,山影沉沉,山上的人所剩無幾,果然是已經離去了的,畫師不免覺得有些心神不寧,悵然若失地看向夕陽下的桃花。
人走山空。
飛鳥還巢。
是當真遇不到了吧。
“回吧。”
畫師往桃花塢的出口走。
桃花塢的桃花品種不少,如今開得繁華昌盛的是多瓣,一朵花大約三四層花瓣,十分華麗,也是這幾年文人墨客筆下的新寵,所以桃花塢的老桃樹很多都被砍伐之後,重新種下了新品種。
青衣畫師卻更偏愛山桃花,簡單的幾個花瓣,少了一些華而不實,多了幾分仙靈之氣。
正想着,就到了山桃花的園子不由停下腳步觀望。
這花開在更寒的時節,此時已經過了最美好的花期,但配上枝頭淺淡幾點嫩綠的葉子,卻也別有一番韻味。
遠觀了須臾畫師舉步欲走,恍惚之間看見桃樹下的白影身子一顫,猛然回過頭去看。
影影綽綽的花枝之間,白衣人站在林中某一株桃樹下。
畫師方才低落的情緒猛然回漲一下就寵過了頂峰,又能聽到自己快了些許的心跳,不由自主地繞過幾株桃樹走向那抹白影。
白衣人背對着他,柔軟的長袍被晚風輕輕吹拂,也不知他在想什麼,一動不動盯着這株桃樹,背影有幾分寥落,須臾他抬起頭看向樹梢綠芽下的桃花,輕聲念:
“那時那日此山中,桃花樹下初相逢。只見仙人種桃樹,未聞仙人看花紅。朝朝期待仙人顧,日日桃花笑春風。若得仙蹤一朝至,桃花人面分外紅。”
聲音到了最後一句有些顫抖……
那白衣人驀然轉過身來。
就那樣與身後的畫師面對面遇見。
粉色落英下,白衣人眉目清朗,黑白分明的大眼清澈明亮,高鼻挺立,雙唇粉潤,五官英氣逼人,但輪廓有多些柔和。
白衣若素,肩若刀削,身姿秀麗,翩然若仙,一如他畫中的一樣,這麼一個人立在桃樹下,此處就成了仙境。
如此再看着容貌,他所有畫中欠缺的五官就全數都有了模樣,眉毛眼睛鼻子嘴唇側臉正臉沒衣服欠缺的畫都一個個在他腦海之中完整起來。
他去過很多地方,為的是尋找自己的欠缺,他以為是一座山或者一條河,但他看見了很多山川河流,眼睛尋遍世上的景緻心裏卻一直有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空缺。
忽而有一天,他在金陵看見了那一座古老的宅院,在門外看了許久連門牌都沒有的老宅,忽而想,或許這院子裏會有一株梨樹。
所以推門而入,裏邊雜草叢生樹木凌亂,但他卻看見了一株枯萎的老梨樹,頓時感覺……好像這似乎就是他找的一個東西。
突然有了一種要住在這裏的感覺,他每日在府上行走,在梨樹下看枯木逢春,看枝頭開上雪白的花,心裏總有一抹花落歸根的歡喜,而歡喜過後又覺得心裏依舊空蕩。
這房子或許能讓他驚喜,但他心裏很明白,這不是他要尋找的東西。
可今日桃樹下,這人出現,每看一眼都覺得心裏的空洞被填補,心裏吶喊的都是“是他”“找到了”,然後是接近喜極而泣的欣喜若狂,胸口暖得有些漲疼,直到發現對面的人微微後退了一步。
他才想到自己的唐突,也後退了一步拱手做禮:“無意冒犯,還請見諒。”
他低眉順目俯身靜靜等待對方的回應,但久到他都擔心對方已經離開,所以掀起長長的眼睫看向對面的人。
難道自己當真太過唐突了嗎?否則他的反應怎麼比自己更震驚,震驚到這個時候都沒有辦法恢復,甚至在他看過去的時候,他驟然紅了眼眶。
畫師連忙低頭又道:“在下並無惡意還請閣下莫要介懷。”
“你……”
白衣人聲音啞得他幾乎聽不見,於是他抬首問:“在下沒有聽清勞煩再說一遍。”
“你……叫什麼名字?”
“姓楚名子晏,在下,楚子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