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風光今日兩蹉跎

第六卷 風光今日兩蹉跎

第六卷

風光今日兩蹉跎

第六十五章驚覺

齊澈的腦中一直不斷地閃現着昨日黃昏,姜雲霄心急火燎的沖入大營撲通往他面前一跪,哭着求他前去尋找顧連城的情景。而當晚姜雲霄將他領到山崖處,指着陡峭的崖壁信誓旦旦說顧連城在崖下時的表情更是讓他記憶猶新。

昨日午後,前不久他還明明見顧連城好端端地窩在木坊小睡,誰知姜雲霄卻道那只是仿製的人偶,然而按照先前的計劃,應是那人偶前去與秦仲相會,沒想到這顧連城竟然親身前去,真不知他這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葯!

後來好在有得勝而回的楚雲替他打點營中一切,他便帶了一隊精兵隨着姜雲霄趕往鳳儀嶺。先前她口口聲聲稱不知她在何處,然而一路上卻見她毫不遲疑地順着山路而上,最終在半山腰的峭壁處停了下來。就在此處,先行的兵士發現了漳國大將汪延的屍身,還有崖邊遺落的一隻做工精巧的荷包。那隻繪有仙鶴邀月的荷包的下部絲絛被利刃生生截斷,上面沾着些許血漬,姜雲霄瞧得仔細,這正是她臨行之時見顧連城佩在腰間的飾物。

當時但見她指尖輕捻,纖細修長的手指屈伸不定,須臾功夫,便見她滿面焦慮地對着身後的兵士道:“快快亮起火把,還有去尋些粗長的麻繩來!”

齊澈見狀,不由上前問道:“雲娘這是何意?難道說公子他……他已然落下山崖?”

當時他話音未落,腦中已然一片混亂,各種聲音混合在一起在他耳中轟鳴,讓他覺得腳底虛浮無力。

姜雲霄的意識有些模糊混沌,腦中除了顧連城,便無任何思緒,她泛着血絲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山崖,口中喃喃說道:“她就在崖下,我要去救她,我要下去救她……”

她話音剛落,人已經癱倒在崖邊,若不是齊澈眼疾手快,只怕她也要墜入崖下。

只一盞茶的功夫,但見鳳儀嶺半山腰處火把通明,明燦的火光與夜空繁星交相輝映,略略驅散了黯淡幽冥的夜色。

須臾,身綁麻繩的一名年輕的兵士由崖下爬上,喘着粗氣說是下方百來米處一巨石伸出,他藉著手中微弱的風燈瞧着石上影影綽綽有一黑影,似是長久堆積的落葉。

“是她,是連兒,她就在下面!”被人扶在一旁席地而歇的姜雲霄忽而來了精神,上前扯過那人腰間的麻繩便要繫於自己的腰間。

“雲娘,你怎知在崖下巨石上的便是你家公子?”齊澈心內疑惑,忙上前奪過麻繩,三兩下緊束於腰間。

“是它,無論連兒是生是死,只要有了它,我就能找到她。”姜雲霄髮絲散亂、語意凄清,令齊澈不忍視之,他也不再多問,呵令眾將士握好繩頭在崖邊等后便要飛身下崖,誰知身後伸來一隻纖細修長的手,緊緊地扯住了他的袍角。

“帶上這個,這機關已開,若是找到了她便用此與我聯絡。”姜雲霄遞過一隻小小的木製蟋蟀,無神的眼眸里透着一絲希冀。

齊澈接過那東西瞧了瞧,覺着有些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裏見過。他將那蟋蟀蟲兒揣在了懷裏,接過近侍遞過來的風燈便沿着峭壁緩緩而下。大約向下攀爬百來米,他低頭一瞧,果見下方有一突出的岩石,他忙扯了扯繩索,伸腿用力蹬下岩璧,輕巧地落於那塊岩石上。

帶兵多年的他有着常人所不及的敏感,他才剛落地,便覺鼻尖掠過一絲血腥之氣,不禁讓他心頭一凜。他將手中風燈往那石上的暗影一照,果見一人伏於岩邊,散亂的長發遮住了那人的臉面,但他仍從那人的衣着辨出了身份。

“公子!”他忙將風燈放於身側,抬手扶起那人,小心輕柔地撥那散亂的烏髮,終於看清了那張帶着血污的臉。

他急急喚了連城兩聲,但見他沒有任何回應,用顫抖不止的手伸向他的鼻下,尚能覺察到一絲氣息。他稍稍鬆了口氣,伸手由頸間扯下一隻袖珍白玉葫蘆,將隨身所帶的保命丹藥塞於連城的口中。爾後,他抱緊了她,由懷中掏出那木製的蟋蟀聯絡了姜雲霄,待到崖壁上一干人準備妥當后,他扔下風燈,緊了緊纏於腰間的繩索,打橫抱起了顧連城由眾人拉着緩緩升上了崖壁。

將顧連城帶回天朝大營時,天邊已然泛起了魚肚白,楚雲早已聽了先行兵士來報,召集了一干軍醫在營中候命。齊澈徑直將顧連城抱到了主帳,焦急命那群軍醫輪番診治。

那一干軍醫輪番診脈,約莫過了半個時辰,這才有人定下心來開方下藥。這期間,姜雲霄一直守在床邊寸步不離,她是怕就此失去了連城,也是怕眾人發覺了她的身份。但凡是換衣上藥皆是她遣了眾位大夫親力親為。

自打回營后,齊澈便一直眉頭深鎖、心事重重,不斷地回想着昨晚的事情。他一來是擔心這位連城公子的傷情,二來是昨晚發現了一些驚人的秘密。當時他緊緊抱着顧連城攀上山崖時,除了她身上的那股血腥之氣,他還嗅到了那抹熟悉的幽香,與當年古蓮兒身上所散發的冷香如出一轍。後來將這位連城公子抱入帳內放於牙床之上時,他刻意為他理了理凌亂的髮絲,赫然發現他凝白如玉的頸間並無男子突出的喉結,他怎麼也沒想到這位眾人仰慕稱奇的連城公子竟然是如假包換的女兒家。

第六十六章暗謀

“王爺,你一宿未睡,也該回帳中歇歇了。方才軍醫已說那連城公子無性命之憂,只要好生將養,不日便可恢復。”楚雲見齊澈一人在大營南側的小道上徘徊,忍不住上前說道。

齊澈抬眼看了看他,見他面帶疲憊之色,眼下還有兩抹青灰,想來他也是一夜未眠。思及與漳王戰事,他隨口問道:“現不知那秦仲可有回到漳國邊境大營,想來他自以為了結了同門手足,如今無人再可與之抗衡,只怕很是得意吧?”

“方才前方探子來報,那秦仲至今尚未返回邊境營,而且副帥汪延在鳳儀嶺也丟了性命,如今漳營沒了主心骨,那些棄了聶城退守邊境大營的兵將無人敢輕舉妄動。”楚雲昨日破了漳營,奪回了聶城之後便一直小心謹慎地監視着退往邊境的漳軍的一舉一動。

“想那汪延可是隨漳國先王出生入死地老將,如今橫屍鳳儀嶺倒是有些蹊蹺。秦仲的武藝本就不差,若是想加害手無縛雞之力的顧連城,也用不着請他出手,況且早有傳言他們二人一向交惡,若不是現今漳王想以他牽制秦仲,也不會派他隨軍出征。”齊澈垂首而思,想了半天,也未能理清個頭緒來。

“王爺,此事我已派人前去查探,現下我瞧你面色有些不好,還是趕緊回帳中歇了吧!”楚雲見他面色隱隱泛白,一雙眼睛血絲遍佈,又忍不住勸道。

對於楚雲這番關切之言,齊澈並不理會,而是由懷中掏出昨晚姜雲霄給他的那隻木蟋蟀問道:“你可曾見過這東西,昨天雲娘給我時,只覺得眼熟,一時卻不記得在哪兒見過了。”

楚雲接過一瞧,不由驚訝地說道:“這……這東西王爺是打哪兒得來的?”

“是昨晚雲娘交給我以作聯絡之用,這東西確是奇了,當時我與雲娘相隔甚遠,卻能通過這東西聽到彼此的聲音,想那千機門可真不是浪得虛名!”

楚雲捏着這東西,此刻心境無比複雜,時隔一年,他再見着這東西,一時真不知該說些什麼。沉默了片刻,他略顯遲疑地說道:“王爺,有件事我不知當講不當講?”

齊澈鮮少見他這般猶豫不定,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道:“是什麼事?但說無妨!”

楚雲支吾了片刻才道:“當年我也曾見過古蓮兒用過這東西,後來我私下盤問過她,她說是從湯城一個跛腳乞丐手上得來的。”

齊澈聞言,雙眸瞬間一凝,卻只是點了點頭便不再做聲。凝神想了想,他總得有些蹊蹺,為何這些事情都能跟那古蓮兒扯上點關係?難道說那顧連城竟是她的姐妹?這未免也太過牽強了!

“楚雲,你可曾聽說那古蓮兒有個姐姐或是妹妹?”思忖了半天,他又忍不住問道。

“這倒是不聽曾聽聞,若是王爺想要知道,為何不去問姜雲霄呢?作為本門的弟子,她這個做師叔的應該不會不知道吧?”楚雲也不知他為何突然問起故去一年多的古蓮兒的事情,現今聽到這個名字,他就覺得渾身不適,對於當年的事情,他一直覺得愧疚不安。

得知顧連城的傷並無性命之憂,姜雲霄便央人將她由主帳移至自己的帳內以便悉心照料。昨晚得知她掉落山崖,頓時把她嚇得魂飛魄散,就算是丟了自己的性命,她也不能讓顧連城有任何差池。想起昨日她奔入營求援,若是齊澈稍加猶豫,只怕她忍不住要向他道明顧連城的身份了,如今想起這事,她還有些后怕。現在時機未到,她不能讓任何人發現連城的身份。

她坐於床邊,一動不動地觀察着連城的動靜,卻見她一直沉睡不醒。今晨軍中大夫明明說她受的皆是外傷,而且腦部未曾受過撞擊,想來不久便能醒來,而今她已昏睡了三個多時辰竟無一絲醒來的跡象,這難免讓她坐立不安。

正值擔憂之際,她聽見門帘輕動,轉頭一瞧,竟是齊澈端着個葯碗緩緩而入。

“公子他怎麼樣了?”齊澈走到床前,掃了一眼面色慘白、雙目緊閉的顧連城,不由蹙眉而問。

“自打救回來就一直昏睡不醒,從昨日墜崖推算起來,想來已經昏迷了七八個時辰了,若再是不醒,那可如何是好?”姜雲霄接過他手中熱氣騰騰的葯碗,語意哽咽地答道。

齊澈見她哭喪着個臉,心內也是擔憂,伸手往顧連城鼻下一探,但覺呼吸平穩,便稍稍地放寬了心:“待會再讓軍醫過來瞧瞧,這葯待她醒后熱一熱再讓她服下。”

姜雲霄將葯碗入於床前的矮几上,抬首望着齊澈,較之方才的慌亂顯得平靜許多:“不知軍中可曾打探到了秦仲的消息了?”

提及秦仲,她那雙蒙了霧氣的美眸中浮現一絲狠戾,她未曾想那秦仲竟能對連城下此毒手,若是連城真有個什麼好歹,她會讓他生不如死!

齊澈平靜地掃了她一眼,這才略帶神秘的地說道:“關於秦仲的事情,我想我們換個地方說比較好。這期間我會讓人前來照料公子,就勞煩雲娘隨我到主帳中走一趟。”

一心想要得知秦仲消息的姜雲霄倒不曾疑心,起身為顧連城掖了掖被角,這才整了整衣袍跟隨齊澈出了營帳。

第六十七章謊言

姜雲霄隨着齊澈入了主帳,見他遣退了帳中近侍,心內不禁有些好奇,既然他遣散了眾人,想必是要問一些有關千機門的機密事情。

齊澈面上倒是一派平靜,逕自走到上首坐了這才抬眼望着她,幽深的眼眸透着令人難以覺察的冷意:“早先聽聞千機門派擅機甲、機巧之術,如今有一事本王很是好奇,雲娘原先口口聲聲稱不知你家公子下落,然而後來到了鳳儀嶺卻一口咬定公子墜入崖下,我想這其中是不是還有什麼內情?”

姜雲霄聽聞,面帶憤然地答道:“難道是王爺認為奴家與秦仲裏應外合加害我家公子嗎?”

齊澈聞言,不由挑唇而冷笑:“如若不然,那麼雲娘又是如何得知公子的下落呢?”

姜雲霄見他懷疑,便也不再遮掩,而是攬袖伸出手臂,指着小臂上一處杏仁大小的刺青說道:“我之所以能尋到公子的下落,全是靠這‘子母蠱’。這雖是西南的一種蠱毒,卻對人無害,公子體內的是‘子蠱’,而我體內的便是‘母蠱’,數里之內,這母蠱能夠感應到人體內的子蠱。”

齊澈定定地望着她小臂上的那團刺青,眸中掠過一絲精光:“難道說只有體內帶着母蠱的人才能有所感應,而帶着子蠱的人卻絲毫感應不到帶着母蠱之人?”

“正是如此,我家公子自小心性極高,若是被師父長輩們痛罵幾句便時常躲得不見人影,這一躲少不得要十天半個月,每次都要興師動眾四處尋他,無奈之下,我便用了這蠱毒之法。”回憶起連城小時候那些調皮搗蛋的經歷,姜雲霄忍不住蹙眉苦笑。

齊澈見她說話時眉宇間真情流露,便也不再質疑,而是柔緩地說道:“早就聽聞公子說他自小是由雲娘拉扯大,你們之間的關係簡直如同母女一般。”

他這話雖然是柔和,可卻將“母女”二字咬得極重,說完定定望着面色發白的姜雲霄,俊逸的面龐帶着志得意滿的微笑。

姜雲霄極力抑制住內心的驚詫與恐慌,她迎向他深邃幽深的眼眸,很是平靜地答道:“確實與王爺所說,我與公子的關係如同母子。”

“雲娘,你不必再隱瞞了,就連秦仲老實交代了,您如今還要嘴硬嗎?”齊澈唇邊的笑容漸深,望向她的目光瞬間變得犀利冷銳。

“秦仲?他如今人在哪裏?”姜雲霄一聽“秦仲”二字,頓時由椅上彈起,顯得情緒激動,幾乎不能自持。

“他如今被關於牢籠押往京城的路上,如果雲娘有些話不方便講,本王可以親自到京城大牢去問問他。還有,如今漳王損了兩名肱骨之臣,這筆賬想必會算在你家公子的頭上,他私下豢養的那些殺手,雲娘你不也曾見識過他們的厲害?”齊澈見她驚惶不安,話意越發的緩慢輕柔。

姜雲霄見他雖是面帶笑容,眸中的冷意卻是越發的冰寒,再是蠢笨的人也能聽出他話中的威脅之意。俗話說得好,鳥盡弓藏,而今秦仲業已被押,天朝沒了威脅,只怕是要殺驢卸磨了。她倒是不怕死,只是擔心顧連城的安危,她身懷絕藝,必將成為他們的眼中釘,肉中刺!

“既然王爺開了口,奴家豈有不答之理?您今日想知道些什麼,雲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思忖片刻,她掩去了面上驚慌,重新坐回了椅上,面上一派坦蕩。

“好,那本王問你,你家公子顧連城可是女兒身?她與古蓮兒又是什麼關係?”

姜雲霄也不知那秦仲到底泄露了多少,只得硬着頭皮答道:“回王爺,我家公子確是女子,她與古蓮兒的關係,想必秦仲已然稟明了王爺,何須奴家多嘴?”

“秦仲說什麼自然與你無關,本王只想聽你親口說來!”齊澈見她仍是支吾遮掩,心中好奇更盛,縱然他心中已有了一兩個定論。

“奴家不敢有所隱瞞,我家公子便是當初嫁入王府後又被王爺拋棄的古蓮兒本人!”姜雲霄見他咄咄逼人,便索性梗着脖子說出了真相,她早已好奇這齊澈知道真相後會是什麼表情了。

她這番話宛若春雷初綻,雖說齊澈早有心理準備,可親耳聽到此言,仍是震驚不已。他原本只是猜測,這顧連城要麼與古蓮兒是雙胞姊妹,要麼她有可能就是古蓮兒本人,而今猜測得到了證實,卻讓他一點兒高興不起來。若事實真是如此,他要如何再面對如今尚在病榻的顧連城?

姜雲霄說出了真相后,倒覺得長久以來壓在胸口的大石落了下來,她微眯雙眸,靜靜地望着佯裝鎮定的齊澈,心裏頭有種說不出的暢快。縱然是時機不對,但無奈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就是想不交代也不行了。

她瞧見他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指緊緊地掐住黃花梨木的椅把,雖一副泰然自若的表情,可他臉側太陽穴處暴起的青筋卻真實地反映了他內心的激越與驚慌。

“可是秦仲說的卻與你不同,你們二人所言迥異,倒教本王如何信你?”齊澈不知是怕她耍詐,還是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只得繼續編織他的謊言。

姜雲霄聽后發出一陣駭人的冷笑,突然間她覺得面前的這位敬王有些可憐,也不知他是走了什麼霉運,註定要活在身邊的人編織的謊言之中。當初聽聞那遠在京城的鄭錦瑟傳來喜訊,她差點兒沒忍要大笑出聲。沒想到單純的那小妮子不知得了什麼人的點撥,竟也變得如此工於心計了。

“若是王爺不信,待我家連兒醒來親自問她便可!我想這會兒王爺該問的話也問完了,您軍務繁忙,奴家就不打擾了!”姜雲霄站起身朝他一禮,說完轉身便掀簾而出。

第六十八章真相

望城的初夏帶着寒春的涼意,偶然一陣冷風襲來,吹得營中火把忽明忽滅,遠遠望去,就好似幽冥鬼火一般。齊澈遣了近侍引開了姜雲霄,獨自一人悄然到了顧連城所在的帳中。粗略一算,她已然昏睡了一天一夜,午後軍醫們也都輪番瞧過,皆說並不大礙。他心內擔憂總是難免,若是姜雲霄說的是真話,那麼她有可能是古蓮兒。

樸素簡陋的帳中燈燭高懸,邊角的木製小床被粗製的素白紗帳層疊籠罩,齊澈深吸了口氣,緩緩地走到床邊。隔着素紗帳縵,他凝視着帳中昏睡的人良久,這才鼓起勇氣挑開了帳簾。

那張眼角帶着淤青的睡顏瞧上去並不安穩,一雙秀眉微蹙,額頭與鼻尖上凝着細密的汗珠。他細細打量着這陌生而熟悉的面容,完全無法把倨傲狂狷的連城公子與俏皮憨直的古蓮兒聯繫起來。他知道她有高超的易容之術,就連聲音也可隨意改變,可是有一些東西,總會無意間被人忽略。

他修長微涼的指尖觸上她凝白柔滑的頸間,沒有任何猶豫,他迅速地解開她中衣的小扣,輕巧地扯開衣襟,掠過她細緻分明的鎖骨,他的手指最終停在了她肩頭的那枚青灰刺青上。暗色繁複的花紋瞧不出什麼規律,遠看就好似古篆,與姜雲霄小臂上的青灰墨紋如出一轍,與當初古蓮兒肩頭的墨印無異。

他倏地抽回手,轉過頭不敢再看,現有的事實如雷霆閃電一般將他霹得體無完膚。

“看王爺這副好似見鬼的表情,應該是已經確認了我家連兒的真實身份了吧!”姜雲霄突兀的聲音打破了帳中的寂靜,只見她端着盆熱水立於門邊,面色鐵青地望着怔忡而立的齊澈說道,“那丫頭也真傻,當初她對王爺一片痴心,誰知卻換來被人始亂終棄的下場!”

姜雲霄的突然出現讓齊澈極為尷尬,他忙放下帳縵走到門邊,清了清嗓子說道:“一切全是我的不是,從今往後,我會好好補償她的。”

這話不自覺地說出了口,卻更讓他覺得愧疚難當,若說補償,他真不知該如何補償。若是她想,憑她絕妙的才華,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皆是手到擒來,哪裏用得着他費心?

“補償?王爺說得倒是輕巧,想來我家連兒未必稀罕!”姜雲霄冷然一笑,很是不屑地瞟了他一眼,端起面盆往床邊走去。

齊澈無話可說,緩緩地踱到門邊,挑開帳簾的剎那,他忽然聽見床邊傳來一陣沙啞微弱的輕喚。

姜雲霄正坐於床邊拿着熱手巾為連城擦拭額上冷汗,忽然覺手中一滯,低頭一瞧,竟見連城纖細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攥住了她的袍袖。

“秦仲,我不要你死!”

聽見她微弱沙啞的聲音,姜雲霄又驚又喜,忙握住了她的手輕聲喚道:“連兒,你醒了?你醒了嗎?”

隨着幾聲不安的呢喃之後,帳內又恢復了方才的寂靜,姜雲霄望着仍舊閉眸昏睡的顧連城,頓時心內酸澀難忍。如今連城的身份被齊澈知曉,不知她醒來會作何反應,只怕是要鬧着回北漠去,想必那齊澈也未必會放行吧?到時候又免不了要鬧上一番,真不知這殘局要如何收拾!

姜雲霄轉身見齊澈仍杵在門前,撂下手中巾帕沒好氣地打發道:“時候不早了,王爺也該回去歇着了,想來軍中尚有許多事務要等您處理呢,更何況,您就不着急回去看看鄭錦瑟與您那未出世的孩兒嗎?”

“今日之事,本王不希望有第三個人知曉!”齊澈聞言,頓時面色一白,冷聲叮囑了她一句便轉身而回。

翌日午後,漳國那邊已派人送了降書,並自願割讓城池五座,以表其誠心。漳王梁赭向來如此,沒有十足的把握,他從不會與別國硬碰硬。他早已料到,這豐厚的條件就算是那敬王不允,可遠在京城的皇帝定然會答應。他早點摸清了天朝皇帝仁慈軟弱的個性,更何況,他已打聽到如今天朝的皇宮之中正出了不大不小的亂子。

齊澈接了降書,與楚雲商量一番便命人發了八百里加急送往京城,這定奪的大事,自然要交由皇帝來辦,又有誰敢越俎代庖?

望着面前堆着一撂撂大小文書,齊澈無奈地撫額而嘆,這聶城、望城大小軍務皆要由他指揮打理,肩上的擔子可真是不小。而素來勤快的楚雲今日也不知為何顯得心神不寧,處理完降書的事情后索性稱病回了營帳。早先聽了軍醫來報,說是連城公子已然轉醒,當時他正忙得焦頭爛額,自然抽不開身前去探看,現下並無緊急軍務,他便忍不住想要去瞧瞧。

雖說現已得知了她的真實身份,見了面定會令他尷尬慚愧,可若是不去探望,只怕姜雲霄在她面前多嘴,到時候若被她知曉了內情,想必會更難相處了。思及此,他毫不猶豫地步出了主帳。

當齊澈踏入連城所在營帳時,正見帳內地面一片狼藉,瓷碗的碎片混合著雪白米粥,以及滾落在地描金硃色食盒。未及他開口相問,便見一隻青瓷湯碗帶着褐色的葯汁撲面襲來,他將腦袋一偏,只見身後一聲脆響,那碗便摔了個粉碎。

這時正不知所措的姜雲霄見齊澈前來,好似看到了救星一般,忙上前施禮問安。

齊澈悄然瞥了眼正抓着東西亂摔一氣的顧連城,低聲問道:“這又是何故?”

第六十九章搜山

姜雲霄機敏地躲過飛來的一隻湯匙,很是不解地答道:“奴家也不知何故,公子自醒來便叫嚷搜山救人。”

“救人?她要救誰?”齊澈暗想當是她隻身一人前去,就連無情也好端端地待在營中,如今她卻要搜山救人,真是令人費解。

“秦仲!事不宜遲,還請王爺快快帶人到崖下救他。”未及雲霄答話,顧連城掀了薄毯、打着赤腳踉踉蹌蹌地走向齊澈。

齊澈見她腳步不穩,也顧不得多想,忙上前扶住了她:“公子有話慢慢說,秦仲乃是漳國右相,與我天朝為敵,更害得你落下山崖差點性命不保,為何公子還要救他?”

此時的顧連城幾乎失去了理智,只是緊緊地拽過他的衣襟,嗓音嘶啞地喊道:“廢話少說,我要你先去救人,他不能死,我不能讓他死……”

齊澈雖是一頭霧水,但見她髮絲散亂,雙眸發紅,覺得有些蹊蹺,忙命雲霄前去請軍醫來瞧。

“是該請軍醫一起前去,還是你想得周到,他如今危在旦夕,若再不加以救治,只怕是性命堪憂了。”顧連城聽他提及軍醫,頓時眼前一亮,忙鬆開他的衣襟便要出營。

“你傷還未好,不宜出營,且先在帳中歇着,待我部下尋到了人自會帶入營中與你相見。”齊澈見她神情恍惚,心中忽而湧上一股冷意,不知那日到底發生了何事,竟讓她受了如此大的刺激。若是日後一直如此,那他該如何是好?

待他安頓好了顧連城,姜雲霄也領着軍醫到此,齊澈挑了位醫技嫻熟的留下,其餘人等皆打發了出去。趁着他為連城診脈的時候,他悄悄拽着姜雲霄出了營帳。

偏巧姜雲霄也是心有疑惑,二人立於營帳外的一條偏僻小道,未及齊澈開口她便問道:“據王爺所說,如今秦仲可是在押往京城的路上,可為何連兒說他也墜入了崖下?”

齊澈只是笑了笑,幽黑的眼眸卻帶着冷誚:“雲娘不也說顧連城與秦仲一向交惡,為何她如今不顧自己的傷勢而要去救秦仲呢?”

他這番話說出,不僅讓姜雲霄一愣,就連他自己也覺得蹊蹺。

姜雲霄本就不願讓連城與秦仲相見,而今細細一想,心頭湧上一股涼意,腦中思緒煩亂。

“我去問問連兒!”她定定想了一會兒,不由面色一凜,便急急地要返回營中。

“慢着,她現下才安定下來,你還是不要回去擾她清靜。”齊澈忙伸手阻攔,說道:“我方才想了想,她雖然才剛轉醒,情緒又如此激動,想必是在鳳儀嶺發生了什麼事情,因此要勞煩你帶着了隊精兵前去搜山,說不定真會有什麼發現!”

“王爺軍中良將甚多,為何偏偏讓我去?”姜雲霄很不樂意,這個關頭讓她前去鳳儀嶺,定然沒什麼好事。

齊澈倒是振振有詞地答道:“雖然本王軍中有數萬精兵良將,可是與秦仲相熟的也唯有你與顧連城,如今她受傷卧床,除了你又有誰能擔此重任呢?”

姜雲霄暗想她與顧連城如今就像寄人籬下,主人有命,豈能由得她不從?想她謀划多年,如今卻是功虧一簣,怎不令她懊惱?無奈之下,也只能領命而去。

姜雲霄這一去到了天黑也未曾回來,齊澈唯恐她耍詐,便遣了一隊精騎前去相尋。這幾日折騰下來,磨光了他所有耐性。他正獨自坐於帳內對着面前一撂撂文書奏報發獃,卻見楚雲一臉憂鬱地走了進來。

“瞧你那如喪考妣的模樣,可是出了什麼事?”齊澈拿起手邊茶壺倒了杯茶,手指只那麼輕輕一彈,便見茶盞飛出,穩穩地落在了楚雲的手中。

楚雲接過茶盞,卻並不入口,重重地嘆了口氣才答道:“府上有人來報,說我妹妹在宮中出了事,如今重病在床,憂命堪憂!”

齊澈向來不愛理會皇宮內院那些鈎心鬥角的閑事,可這楚雙璧當年入宮之事,他也看在了楚雲的面子上從中摻和,如今聽聞那楚雙璧病重,便不由關切問道:“你妹妹得的是什麼病?想來她甚得皇上寵愛,怎麼就突然得了重病?”

“具體情況我也不得而知,據說是不慎小產,自那后便一直卧床不起。”思及遠在京城的妹妹,楚雲心疼得無以加復,想她向來謹慎小心,怎麼會無故小產?

齊澈聞言,也無奈搖頭輕嘆,他自小由那深宮長大,其中曲折他怎會不知曉?這其中定是有宮妃算計。抬手翻了翻案上奏報,他幽幽說道:“我知你如今是歸心似箭,可不等皇上下令,我等皆不可輕舉妄動。不過你暫可放心,依皇上的性子,應不會與漳國大動干戈,想必不日後我們便可返京。”

“臣思來想去,絕不能讓雙璧一人在宮中受苦,若是王爺准許,可否先行放我回京?”急切的楚雲已管不了許多,放下手中茶盞,鄭重地上前抱拳屈膝一禮。

齊澈聽后,不由長眉輕蹙,俊雅的面上掠過一絲不悅:“楚雲啊楚雲,我知這些年楚府唯你兄妹二人相依為命,你一向疼愛妹妹,為了她,你不知做了多少荒唐事情。如今宮中局勢不明,你貿然前去,只怕會中了別人的奸計。況且皇上一向寵愛楚雙璧,怎會讓她有個三長兩短?你且放寬心,待皇上的傳令一到,我即刻讓你先行回京!”

楚雲早已心急如焚,哪裏聽得了他勸,一時只是跪着不起,隔了半晌才聽他支吾說道:“微臣如今心生一計,不知當講不當講?”

“這個時候你還問當講不當講,只怕我不許你說你也得說出來!”齊澈望着他,不由苦笑道。

“連城公子無論是機關術、人偶術,還是易容都極為精妙,若是請他幫忙,便可無後顧之憂!”

“哦?她如今重傷在身,你認為匆忙之下他能為你塑出人偶嗎?”齊澈見他理直氣壯地說出這話,心中很是不快,當年拿古蓮兒交接錦瑟與楚雙璧之事也是他極力促成,為了他那個妹妹,他可真是無所不用其極!

第七十章玉碎

楚雲倒是不像齊澈那般擔心,但見他眸光一閃,很是鄭重地說道:“其實也不必那麼麻煩,左右連城公子還有現成的人偶,只須稍動手腳,改下樣貌便可。”

見他說得如此輕巧,齊澈心中更為不快,只是冷冷地凝視着他說道:“還記得一年多前的古蓮兒嗎?若是她還活着,你覺得她最恨的會是誰?”

楚雲頓時啞口無言,愣了半晌才試探性地問道:“莫非……莫非當年的事情已被那連城公子知道了?”

齊澈也不願別人知曉顧連城的身份,見他發問,便順水推舟地說:“憑他的本事,怎麼會不知道?況且他私下一直與秦仲有聯絡,那些事情怎能瞞得了他?我勸你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免得惹禍上身!”

二人正說著,忽聽帳外有人來報,說是姜雲霄領兵而回。齊澈聽后,面無表情地打發那人退下,隨後與楚雲攀談了一會兒便獨自往姜雲霄所在的營帳走去。

“奴家知道王爺有話要單獨說,因此在此等候多時了!”姜雲霄靠在帳外的一處柵欄邊,望着齊澈匆匆而來,不慌不忙地迎上前說道。

“今日搜山可有什麼收穫?”齊澈也不再與她兜圈子,直截了當地問。

姜雲霄揚了揚手中的碧色絲絛與一枚半截玉佩,說道:“收穫頗豐,不過最大的收穫是發現秦仲並不在押往京城的路上,也許他現在是在去往冥府的途中。”

齊澈接過她手中物什,藉著營邊火把細細一瞧,但見那碧色絲絛乃是顧連城束髮之物,而那半截水潤通透的玉佩則從未見過,想來這應該是秦仲所戴之物。

“這兩件東西落在崖下深潭邊,相距不遠,想來當時應是連兒與他一起墜入崖下……”姜雲霄說到一半卻住了口,對於她方才的推斷感到有些驚訝,若是二人一起墜崖,那麼漳國老將汪延之死又是怎麼回事?依顧連城的身手,別說是武藝高強的汪延,就連功夫並不精深的秦仲也抵擋不過,難不成是……

她越想越覺得害怕,一直以來,她害怕秦仲與顧連城相見,沒想到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齊澈並未注意到她的異樣,只是端詳着手中物件問:“那可有找到秦仲?再是如何,也是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吧?”

“王爺認為您那一隊精兵花了三四個時辰的時間只是在嶺下閑逛嗎?想那潭水湍急,定是他自崖下而落時被水沖得無影無蹤了。”姜雲霄見他有所質疑,語氣自然不善。

“這麼說來,秦仲還是有生還的希望了?”

姜雲霄聽了他這荒謬的話,簡直是哭笑不得:“王爺莫非與我家連兒一樣民間話本看多了吧?試想自那麼高深陡峭的懸崖而落,除非有神靈相助,又有誰能夠保住性命的?若不是連兒命大,落在了那塊巨石之上,想必……”

她越說越覺得后怕,隨便忙打住,只道了聲安便要回營探望連城。

“慢着,雲娘也累了一日了,這搜山尋人之事還是由我去說與你家公子聽!”齊澈見她要走,忙上前攔住了她。

姜雲霄見他這副急於邀功的模樣,心裏頭覺得滑稽可笑,不過也算是暫時了結了樁心事。這幾日來,他對連城的傷勢很是關注,看來他對她應是余情未了吧?這鳥盡弓藏之事,應是她多慮了。

齊澈緩緩踱到了連城所在的營帳外,竟莫名地覺得心跳加速,他深深地吸了口氣,這才掀簾步入帳內。

帳內燃着檀香,起到了安神靜氣的作用,他悄然走近拐角處簾幕重垂的木床,聽見帳內傳來平穩細微的呼吸聲,便揀了床邊的木凳坐了下來。此刻,他覺得心內難得地平靜下來,原本對於古蓮兒之死的愧疚已轉為對顧連城的歉疚疼惜,他覺得這是上天給他的機會,讓他好好補償她。若是不能得到她原諒,他也會用一輩子的時間去償還曾經的過錯。

一個羸弱女子,換回了他曾經的摯愛;爾後又為了兩國紛爭而耗費心血,甚至差點兒丟了性命,這樣巨大的付出,就算他用一輩子來回報償還也未必足夠。

“王爺深夜來此,可是尋到秦仲了?”他正垂首而思,忽而被一道沙啞的聲音打斷了思緒。

說話間,顧連城強撐着身子坐了起來,抬手撩開半邊帳簾。

齊澈見狀,忙上前用銀勾挽了帳縵,利落地取了個半舊迎枕讓她倚着。

“可是有秦仲的消息了?”顧連城見他轉身向外張羅命人取來湯藥,便刻意抬高了聲音問道。

“你先趁熱喝了葯再說。”齊澈捧着葯碗坐於床邊,仔細地吹散了碗中熱氣,拿起勺子舀了湯藥送至她嘴邊。

顧連城將頭一偏,聲音依舊嘶啞難聽:“等你說了我再喝!”

“你如今傷勢未好,還是少操心那些事。如今你為天朝立下了莫大的功勞,楚雲已擬了摺子送往京城,若是你不好生將養,只怕我回京之後定會惹來皇上一頓痛罵!”齊澈耐着性子勸她,只是他見着了她,思緒有些繁亂,一時也不知該從何勸起。

“你快些把這葯喝了,之後我會跟你說有關秦仲的事。”他見她仍是偏過頭不理會,只得傾身將湯勺往她嘴邊送了送。

顧連城拗他不過,又一心想知道秦仲的下落,只得張口將勺中藥汁喝下。自小身子骨較好的她鮮少喝這些湯藥,乍一入口,苦得她精緻的五官皺到了一起,恰恰牽到了她眉梢的創口,讓她不由痛呼出聲。

“若是嫌苦,我讓人取過蜂蜜來。還有小廚的牛乳酥酪味道也算純正,正好讓他們捎一罐過來。”齊澈將葯碗將她手中一塞,便起身前去吩咐帳外的守衛趕緊去辦。

顧連城蹙眉望着碗中濃稠的葯汁,無奈之下,只能將心一橫,端起碗一飲而盡。最後的苦澀葯汁剛好哽在她的喉中,嗆得她一陣猛咳,頃刻間漲得滿面通紅。

齊澈見狀,忙上前輕撫她的後背,很是心疼地說道:“你又何必心急,慢慢喝便是!”

顧連城很不適應他好心的觸碰,抬手推開他,剛要坐直身子,卻發現一枚帶着櫻紅穗子的半截玉佩由他袖中滑出。

第七十一章心傷

“這玉佩,你是從何得來?”顧連城迅速搶過玉佩,瞪大的眼睛厲聲問道。

齊澈見無意被她發現了這東西,也只能照實回答:“我今日派人前去搜山尋人,最終沒能找到秦仲,只在崖底找到了這個。”

“也就是說,你們並沒有找到秦仲,更沒有發現他……他的屍體?”顧連城緊張地望着他,小心地措辭。

齊澈點了點頭,見她情緒還算穩定,便也不再多言。他有些不明白,她如今為何關注起秦仲的死活來?想到不久之前她還將他視為眼中釘、肉中刺,而今看她這模樣,好似是不希望他出事一般。

“我常看話本中寫道,有些人落下了萬丈懸崖仍能生還,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我想無風不起浪,總不會是那些人亂寫一氣誆騙人吧?”顧連城摩挲着手中玉佩,沙啞的聲音卻帶着一絲哽咽。

“難道說,你是希望那個叛出師門、在漳王興風作浪攪和諸國不安的秦仲活着?”齊澈見她一副悲凄模樣,莫名地覺得心中不快,不由抬高聲音質問道。

“就算他曾經做過背叛師門之事,他也是我的師兄,況且是他救了我的性命,除非我是沒心沒肺的畜生才會希望他死!”顧連城被他這高聲一問,情緒陡然變得焦躁起來。

齊澈聞言,更加覺得一頭霧水,她竟然說是秦仲救了她,到底是她腦子不清醒還是他出現了幻聽?

“雲娘呢?她人在哪裏?我要見她,我要問問她秦仲是不是還活着!”顧連城緊緊地拽住他的衣袍,沙啞的聲音突然變得高亢尖銳,一雙烏眸混沌渙散,再無往日的光彩。

“你……你先別急,我去叫雲娘過來。”他將她兩鬢間的亂髮塞到耳後,這才輕輕扯回她手中衣袍急急地命人前去喚姜雲霄入帳。無論是往日的古蓮兒,還是不久前的顧連城,他從未見她們像今晚這般焦躁失態。

片刻之後,姜雲霄端着茶盤挑了帘子走入帳內,還沒等她走近,顧連城便瞪大雙眼死死地盯着她問:“雲娘,你實話告訴我,秦仲他是不是還活着?”

姜雲霄先是一愣,瞥見她神情緊張、眼眶發紅,仍是緩緩走到桌前放下茶盤。她站得不近不遠,用波瀾不驚的語調說道:“公子可曾聽說有人從陡峭懸崖摔落還能生還的?那些話本中講得香艷俗事不過是博眾人一樂,抑或是寫些傷春悲秋的賺人眼淚。雲娘活了這半輩子,從未聽聞有人落崖后還能生還的。”

“這麼說來,他果真是活不成了?他是真的死了?”顧連城聽后並未有過激的舉動,只是失魂落魄地握着那半截玉佩喃喃自語。方才她腦中清醒得很,她也知話本那些事被人誇大,只是她不甘心,不甘心秦仲就這麼死了。他還沒陪她一起回北漠,還沒陪她一起重振師門……曾經那麼風流瀟洒、俊雅不凡的他,就那麼隨風而逝了,叫她怎能接受這樣殘酷的現實?況且那日的事端是由她挑起,若不是她如此安排,那汪延也不會尾隨而來,更不會動了殺機,他也不會為了保護她而墜崖……

齊澈站在床邊看着她眼淚簌簌而落,頓覺心頭傳來陣陣痛意,他剛要上前寬慰,卻被姜雲霄一把拽住了袍袖。

“讓她哭,哭出來了便不再會鬧事了!”

摸清了顧連城脾氣的姜雲霄雖是心疼,卻只能狠下心冷眼瞧着。連城小的時候個頭矮小,時常被師兄弟欺負,當時她打不過他們,卻死活不讓秦仲幫忙,每每被打得鼻青臉腫。事後她不曾向師父告狀,只是找個地方悶頭躲起來。待幾日後再出現時,欺負過她的那幾人皆滿頭腫胞,而她卻頂着一臉的青紫捂着肚子明目張胆地嘲笑。姜雲霄將她拉扯了這麼大,深知她鮮少發泄內心的情緒,就連一年前被齊澈拋棄,也不曾見她皺過眉頭,如今她能哭出來,真算得上是天大的好事!

齊澈被姜雲霄扯出了帳外,他心內擔憂,卻又無濟於事,只能無奈地返回主帳對着案桌上那一堆堆奏報發獃,直到了天色微亮,這才於榻上歪了片刻。

朦朧中,他聽見帳外腳步雜亂,隨後傳來一陣低微的人語聲,他心內煩躁,便掀了被子朝外高喝:“外面為何如此嘈雜?”

外面因他這一聲高喝,頓時沒了動靜,片刻之後,便有一人挑了帘子入內,衝著他行了一禮:“微臣見過王爺!”

齊澈見他抬頭,不由長眉微皺,盯着那陌生的面孔問道:“聽你的聲音,倒與楚雲有些相像,你是哪個營的?”

那人很是隨意地直起身,興沖沖地朝他咧嘴一笑:“連城公子真乃高人,只在我面上扎了幾針后便令我改頭換面。”

“楚雲,竟然是你?!”齊澈見他昨日還是一副如喪考妣的模樣,現在換了副面容,幾乎興奮得如孩子一般。

楚雲環視了主帳一圈,這才神秘兮兮地探身向外招呼了一人而入,他很是得意地指着與他原本面貌相同的人說道:“王爺請看,這人無論是體格還是相貌均與我相似,他是我營中心腹趙青,如今有了他在此,那微臣便可趕往京城去了吧?”

齊澈與楚雲乃是至交,他有事一般不會相瞞,見着他那副歸心似箭的模樣,齊澈只能朝頭點了點,說道:“安排好營中一切你便先回,若是此事走漏了風聲,只怕你我都無力擔待!”

楚雲交代幾句遣了他那心腹趙青回營,這才正色道:“稟王爺,我妹妹雙璧小產之事已打探清楚,如今宮有人指認是昭陽宮宮女所為,依王爺之見,這事可會與皇後有什麼干係?”

齊澈但笑不語,反而轉移了話題問:“如今連城公子有傷在身,近日更是心情不佳,怎麼會答應你這刁鑽的請求?”

“這多虧了雲娘好心相助,公子原是不肯,經她相勸后便應了下來。”楚雲雙眸微眯,面露幾分喜色,只是雲娘昨日私底下跟他說的那番話,卻讓他覺得毛骨悚然。

齊澈心知此事絕非他說的這麼簡單,此後還是親自問姜雲霄更為妥當。他望着立於對面的楚雲,朝他遞了個眼風,說道:“如今皇令未至,你還是小心些,營中那些人的嘴巴,可要堵嚴實了!”

楚雲目的達成,得令后回營安排部署,只待日落之後便可策馬奔回京都。

第七十二章勸慰

楚雲走後,軍中事務皆由齊澈處理打點,這兩日來他一直忙得腳不沾地,就連一日三餐也是隨意糊弄敷衍。營中近侍見他近日來面色略顯憔悴,便私下裏吩咐小廚房做了些精緻可口的飯菜。午飯的時候,齊澈胃口不錯,看着碟中可口小食,很自然地想起了顧連城來。

“今日送往顧參軍帳中的晚膳就照此做一份去,再備上一罐牛乳酥酪,另外再吩咐廚房準備些甜食點心送去。”他指着桌上幾盤菜肴,耐心地交代着分管軍中膳食的侍從。

那侍從聞言,卻是不應,只是面露難色地望着他,瞥見他柔和的眸光越發的犀利冷銳,這才支吾地說道:“這兩日公子都不曾進食,昨日送去的絲毫未動,今晨送過去的皆被他打落了一地。”

他這話說得有些委屈,又帶了些惶恐,早先姜雲霄曾囑咐過,這種小事不必讓王爺知曉,他便也沒往心裏去,而今聽齊澈之言,這才驚覺這位王爺對那位連城公子真是太過關切了。

“這麼說來,他竟有兩日未曾進食了?”齊澈心內怒意上涌,瞧見那侍從又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模樣,只覺胸口怒意更盛,竟順手將手中瓷勺朝他甩了過去。

那侍從數年前也曾跟在他麾下的軍需營打下手,心知他一向體恤下屬,平日總一副溫文儒雅的模樣,從不擺王爺的架子。而今他陡然動怒,直嚇得他兩股戰戰,眼睜睜地看着那瓷勺飛來,不偏不倚地砸在自己的腦門上。

齊澈並未曾用力,那人只是腦門紅腫,並無其他癥狀,但見他跪倒在地,口中喃喃謝恩。

“你且回去將廚下現有材料做些可口的飯菜送去,晚膳時再照本王說得去做,切不可懈怠偷懶!”齊澈見他那副驚慌失措的模樣,也覺得自己方才有些失態,忙放緩了語氣吩咐道。

那人領命匆忙退出了主帳,齊澈飲了口茶,取過案頭聶城發來的奏報要看,誰知還沒瞧上兩眼便覺心煩意亂,起身甩了那奏本踱出了帳外。

齊澈踏入連城所在帳中時,正見顧連城裹着毯子蒙頭大睡,而一臉焦慮的姜雲霄則立於門邊發愣,就連齊澈喚她也未曾聽見。

齊澈見她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只得強壓下心中好奇,命人攙她回帳歇了。如今她這般模樣,想必也問不出什麼來。他知她心中定是藏了好些秘密,若非如此,她也不用每天守在這裏,就好像是怕顧連城出事,又像是怕她泄露了什麼機密。

他走上前,很自然地在床邊坐了,怔怔地望着縮於毯中的連城,不由重重地嘆了口氣。他聽得見窩於毯下的人的呼吸聲,一時竟想起當時在錦華殿歇下的那一晚來。當時她裹着厚厚的被子緊貼牆角,最終是熬不過那悶熱從被中探出頭來,那時他瞧她憋得滿面通紅,額頭上還有汗珠緩緩滑下,模樣真是滑稽可愛。

那些往事讓他不由輕笑出聲,再沒有任何猶豫,伸手去掀開她遮於頭上的毯子:“怎麼?這已是初夏時節,公子還覺得冷媽?要不要讓人給你取床厚被來?”

顧連城深知自己目前的身份,為免讓他察覺到自己竟像小女兒般任性賴皮,她只得掀了薄毯坐起身來,面上仍帶着往日的倨傲之色:“我道是誰來了,原來竟是王爺!”

齊澈見她雙眸紅腫,眼角的傷已開始結痂,泛白的雙唇乾裂起皮,整個人看起來消瘦憔悴,再無往日的風華之姿。

“聽廚房說這兩日你滴水不沾、粒米未進,這是何故?難道說是因為秦仲?”見她這般糟踐自己,齊澈忍不住低聲問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這些只是我門派的私事,不敢有勞王爺過問!”自那晚為了秦仲傷心流淚后,顧連城已恢復了當初那般狂傲,在這當口,她不能讓他輕看了自己。

“可是你有傷在身,又兩日不吃不喝,若是有什麼三長兩短,叫本王如何向朝廷交代?”齊澈疼惜她,可眼下並不打算揭穿她的身份,也一時不知該找什麼借口相勸。

“我一介草民,是生是死又關朝廷何事?難不成王爺還讓本公子回京述職?本公子當初只是答應相助,現下事已了結,也該到了告辭之日了!”顧連城本就無心摻和政事,如今她已兌現當初的承諾,若再不抽身,只怕到了京都便沒了機會。

齊澈聽她要走,不由慌了神,死死地盯着她問:“依公子的意思,你這是要走?”

“自然要待本公子養好傷再說,左右是不再會跟天朝大軍回京城!”顧連城很是不耐地瞟了他一眼,聲音因乾渴而變得更為嘶啞難聽。

齊澈見她面色更為憔悴蒼白,也不再與她爭論下去,聽見門邊的腳步聲,他忙走到帳外接下來人遞過的食盒后又將守於帳外的侍衛遠遠地打發了,這才提了食盒回到帳內。

他利落地取出盒內碗碟,將其放於紅木托盤中端到了顧連城的面前:“先不說這些了,公子兩日未曾用飯,先湊合著用些,待晚膳再命人做些可口的來。”

“不吃!”顧連城將頭一偏,斬釘截鐵地說道。

“你這是要我喂你?”被她惹怒的齊澈說完,索性端起碗,用筷子夾了些菜送到她嘴邊。

顧連城朝他翻了個白眼,乾脆一伸手,將那托盤掀翻在地,但見盤中碗碟滾落在地,有些被摔了個粉碎,菜肴湯汁濺了齊澈一身。

“顧連城,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齊澈被她氣得不輕,起身撣落衣衫上的殘漬怒聲喝道。

第七十三章往事

他話音剛落,卻見有人掀簾沖入帳內,直直地跪在了他面前。他低頭定睛一瞧,竟見是一臉惶恐的姜雲霄。

“還請王爺息怒,我家公子近日心情不佳,若是不小心衝撞了王爺,還請您大人不記小人過就此饒了她吧!”姜雲霄說完,重重將頭叩於地面。

“喲,我當是雲娘不會說話呢,怎麼突然就開了金口了?”未及齊澈答話,顧連城坐於床邊語氣不善地說道。

齊澈瞥見顧連城對姜雲霄劍拔弩張的樣子,心內覺得蹊蹺,卻又不好發問,只得傾身攙扶姜雲霄起身:“公子的心情本王能夠理解,你先起身,這一次我不會怪她!”

姜雲霄頓時紅了眼眶,施施然一禮向他謝恩,轉身望着滿面譏諷之色的顧連城哀求道:“連兒,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你不願吃那些,也用些茶水。王爺親自吩咐廚房為你做了牛乳酥酪,你先喝着,有什麼事情我們慢慢說。”

“哼,慢慢說,只怕是雲娘你不願說吧?秦仲之所以變得像今日這般逐名求利,可不都是雲娘的功勞?隨後你又將我推往這風口浪尖之上,到底是意欲何為?你到底是誰?而我到底又是誰?今日你若不說個明白,你可別後悔!”一想起死得冤枉的秦仲,顧連城竟如瘋魔了一般,但見她撿起地上一塊鋒利的瓷碗碎片緊緊地貼於頸間,瞬間便見凝白的肌膚上現出一道血痕。

姜雲霄未料她會以死相逼,眼睜睜地望着她毫不留情划傷了自己,頓時嚇得腳下一軟,好在齊澈及時地將她扶坐在桌邊木椅上。

“顧連城,雲娘她連日為你奔波操勞,你這般咄咄逼人,到底是為何事?”齊澈見她眼中血紅一片,心內也是慌亂不堪,他邊說邊不着痕迹地靠近,生怕她做出傻事。

顧連城卻不看他,一雙血紅的眼睛死死地盯着癱坐在椅上的雲霄,她可以看見她幽黑的瞳眸流露出的驚懼與掙扎,事到如今,她竟還敢有所隱瞞,實在是太過高估她自己了。

姜雲霄被她嚇得渾身無力,坐於椅上喘息不定,她幾乎不敢去看連城的眼睛,可當她餘光瞥見她唇邊詭異的笑容時,便再也顧不得許多,飛身撲跪到了她面前痛哭着說道:“連兒萬萬不可,我說,所有的事情我都會跟你說個一清二楚。若是你有個什麼三長兩短,我死後還有什麼顏面去地下見你的母親!”

“既然你不再隱瞞,那便好,雲娘你先定定神,待會兒可要一句不漏地說與我聽!”

顧連城見目的達成,心滿意足地甩掉了手中碎片,搖晃着站起身,徑直走到齊澈身邊:“方才草民莽撞無禮,若有得罪之處,還請王爺原宥!”

說著,她向他抱拳一禮,隨後很是為難地說道:“如今我與雲娘有些私事要講,還請王爺移駕別處!”

待齊澈走後,姜雲霄才收起一臉的慌亂,命人將帳中收拾一番后這才端了牛乳酥酪塞在顧連城的手中:“連兒,好歹你先用些,那些陳年舊事,並非一時能說得清楚。”

顧連城接過她手中碗盞,送到唇邊抿了一口,皮笑肉不笑地望着姜雲霄說道:“現下帳中無人,雲娘該把那些秘密說與我聽了吧?”

姜雲霄悄然探身環視了帳外一圈,這才放下心走到桌邊坐了下來。只見她由懷中掏出一枝亮瑩瑩的髮釵,很是鄭重地遞到了顧連城的面前:“連兒,這髮釵乃是你親生母親,昔日姜國王后雲碧游最為珍愛之物。她乃是天朝後裔,隨祖父母定居姜國,後來被選入王宮為後,深得姜王寵愛。只是,姜國自古來便有一陋俗,但凡婦人生了孿子,只可留一名胎兒撫養,這另一名生下來則是要被活活溺死。姜國史書曾有記載,孿子乃不祥之兆,早先有婦人不舍,留了二子撫養,結果雙雙不曾滿周歲便莫名夭折;更有野史所書,由於曾有婦人無知,生下孿子撫養,結果她所在之地方圓數十里瘟疫滋生,最後蔓延數座城池,損了上萬人的性命。可這些畢竟只是傳言,怎奈被姜國王室定為律法。當年你母親誕下一子一女,最終她不忍弒子,便命我悄悄將那一女帶出了王宮。”

“依雲娘所言,我便是當年王后所生之女了?而將我帶出王宮之人,可不就是雲娘嗎?”顧連城對於這個荒唐的故事無動於衷,她自小長於千機門派,對哪些地位高低並不在意,就算她是姜國王上之女,也不能成為姜雲霄譏諷輕視秦仲的正當理由。

“實不相瞞,我也是孿生之女,生下后差點被淹死,碰巧被好心的雲家人悄悄救下,為免被人發覺,後來我便隨你母親入了王宮。過了這些年,我打聽到我那位孿生姊姊一直過得很好,而如今成為姜王的你的哥哥不也是風光無限?說什麼孿子不祥,全是些騙人的邪門傳言,我恨這不公的姜國例律,這麼多年,因為這無根無據的謠傳,多少名才剛出生的嬰孩被父母親手溺死?這例律若是一朝不改,那麼姜國將會有更多的人受此折磨殘害!”

說到這裏,姜雲霄的面上帶着一絲怨毒,深不見底的雙眸蘊含了不甘與憤恨。

“我想當初雲娘將我帶出王宮撫養長大,並非只出於對雲家的感激吧?”顧連城聽她說了這麼多,多少也能猜出她的用意來。

第七十四章泄密

姜雲霄聞言,眯起眼望着面前的顧連城,語氣裏帶了幾分驚喜與欣慰:“原本我帶你出了姜國來到天朝,只想好好將連兒你撫養長大,可是機緣巧合,一次偶然的匪盜之亂讓我遇上了你師父。他對你我的遭遇很是憐憫,便好心收留了我們。想當年我帶着你一路逃到天朝,遭遇了多少劫難,原本我只想在千機門安定下來,孰料你自小聰慧機靈,對於門中那些基本的機巧之術無師自通,尚未及笄,便已習得本門真傳,自那起,我才動了讓姜國刪改例律的念頭!”

“莫非雲娘是想要憑我一人之力改換姜國傳承百年的例律?這也太過滑稽荒謬了!”顧連城才剛飲盡杯中酥酪,卻被姜雲霄這番話逗得嗆咳不止。不過如今總算是知曉了雲娘在籌劃何事,難怪她要自己以連城公子的身份出山,原是想演一出假鳳虛凰的好戲!

“若是可以,我想讓天下聞名遐邇的連城公子說服姜王改了那道駭人聽聞的姜國大律!”姜雲霄忽略她一臉的嘲諷與不屑,神色鄭重地說道。

“雲娘,你覺得現今的姜王會為一介天朝平民刪改國之例律嗎?就算他是一國之主,這祖傳例律,也並非他情願便可改之。真不知雲娘您怎會有這般不切實際的想法?”

姜雲霄強忍着內心的激越,眸光越發的熾烈有神,她緊盯着面前略顯憔悴的顧連城繼續說道:“幾十年前,姜國出了史上第一位女王,她是韶光王后所出的孿子,出生時差點被人溺死,所幸她福大命大,後來流落他國被人養大。十多年後,姜國陷入政亂,其孿生姊姊被亂黨所殺,得知當年內情的屬臣尋遍各國,終於打聽到了她的下落,最後將她迎回姜國,成為了姜國史上第一任女王。她登基之後,力排眾議,改了姜國那條大律,只可惜自她病亡后,朝中那些迂腐老臣便恢復了舊法,一直延續之今。”

聽到了這裏,顧連城連連向她擺手,很是無奈地笑道:“罷了,罷了,方才我以死相逼請你說出其中真相,這是我此生以來做過的最為荒謬的事情。既然是些陳年往事,就當過眼煙雲吧。如今我想知道,秦仲之所以會變得與以往不同,可是受了雲娘的刺激所至?想必這一切,是雲娘苦心安排的吧?只為了達成你心中所願,便將我們當作這盤中棋子?”

“若是當初秦仲不對你懷有傾慕之心,若是他不計較你身份尊貴,若不是他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他也不會落得今天的下場。凡事有因必有果,這一切,不過是天意罷了。然而你我,也不過是姜國大律下一枚小小棄子而已!”對於秦仲的死,姜雲霄並不覺愧疚,他只是選擇了他所該走的路而已。

顧連城聽她如此評價秦仲,只覺胸中怒意如熾熱岩漿一般翻湧而上,她怒極反笑,明燦的雙眸泛着血色:“既然是棄子,那就老老實實地做個棄子好了!念在雲娘當年將我帶出姜國王宮,又好生把我拉扯大,秦仲之事我不會再追究,不過你我緣分,也就到此為止了吧!”

“連兒……你……”姜雲霄難以置信的望着她,似乎以為自己產生了幻聽。她從未料想到有一天,她親自拉扯大的顧連城會說出如此絕情的話來。

顧連城見她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樣,嘶啞的聲音帶着冷意:“雲娘,棄子有做棄子的本分,我只是不想到最後落得像秦仲那般的下場。如今我乃天朝百姓,至於姜國如何,與我何干?你我只是這世間微不足道的平頭百姓,當不了那救苦救難的觀世音菩薩。我話已至此,雲娘若無他事,還是回去好生歇了吧!”

“連兒,看着這些年我含辛茹苦將你拉扯大的情分上,你得幫幫我,幫幫姜國!”姜雲霄見她說得斬釘截鐵,心裏頭大為慌亂,忙上前扯着她的袍袖哀求道。

“雲娘,這世間有些事情,不是僅憑你我之力就可以改變的。你若再固執下去,只怕往後會惹來殺身之禍!”顧連城不忍去看她凄清無助的表情,起身甩開她的手,匆匆往帳外走去。

姜雲霄跌坐於地面,手中死死攥着那枚七彩琉璃髮釵,望着她匆匆離開的背影聲嘶力竭地喊道:“連兒,你現在想抽身已經晚了,若是你再任意妄為,就算造出十個無情也保不了你的性命!”

出了營帳的顧連城聽着身後的嘶喊聲,心內冷笑道:“橫豎逃不過一劫,總比像秦仲那樣受你擺佈好!”

此刻,帳內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寂靜,姜雲霄伏坐於地,雙眸空洞無神,絲毫沒有發覺趴於木床腿邊的一隻小小蟋蟀。

顧連城出了營帳,沿着營中一條偏僻小道緩緩而行,營中巡視的守衛偶然路過,瞧見她一副狼狽模樣,一個個面露驚疑之色。心事重重地顧連城也未曾發覺,只是低頭慢慢走着,冷不丁撞上了一堵肉牆。

“難得見公子有閑心在營中散步,想必那些私事都已經談妥了?”沒等她抬頭相望,頭頂上便響起齊澈關切的聲音。

“都妥了,若是王爺不介意,可否讓本公子一個人靜靜?”顧連城朝他虛浮一笑,巧妙地繞過他往旁邊的岔道上走去。

齊澈望着天際西沉的斜陽,脈脈餘暉將雲霞染得如血一般,他忽覺眼皮突突狂跳,忙上前拽住了她:“天色不早了,你兩日未曾用飯,不如與我回帳一起用些飯菜。正巧主帳中有些私藏佳釀,不如陪我痛飲幾杯?”

“哦,只怕要浪費王爺一番好意了,本公子一向不擅飲酒!”顧連城被他死死拉住,一時掙脫不開,只得佯裝歉意地答道。

齊澈並不惱怒,反而抬手拍了拍她肩豪爽地笑道:“公子真會說笑,堂堂男兒哪有不會飲酒之理?”

第七十五章謀划

顧連城鮮少見他這副爽直模樣,她定睛端詳着逆光而立的挺拔身影,有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她覺着自己的演技真好,本以為他多少會有所察覺,誰知他卻一點疑心也無,若是往後還能過上清靜日子,或許她可以去戲班子跑跑龍套賺點小錢。

恍惚中,她任由他牽着手,大步流星地往主帳走去。他的手溫暖乾燥,將她的手完全包裹其中,一年前,她也曾對他有過信仰,可是那種天真的信仰卻被他親手打碎,一夜之間將她打入了萬劫不復之地!

兩日未曾飲水進食的顧連城來到主帳內,見着擺了滿滿一桌的可口菜肴,這才感覺飢腸轆轆,腹中的飢餓感讓她覺得她仍然好端端地活在這人世間。

“空腹不宜飲酒,你先用些飯菜墊墊飢。聽雲娘說你很是鍾愛那酥酪,我特意讓廚房給你準備好。”齊澈熱情地拉她坐下,親自將一盞牛乳酥酪捧到了她的面前。

飢餓難當、盛情難卻再加上可口菜肴,背負了沉重心事的顧連城來不及多想,不多會兒便吃了個半飽。

“這酒乃是宮中陳釀,整個朝廷除了皇上與那兩位三朝老臣,再無人有幸能品到此酒,這可當初我軟磨硬泡向皇上求來的。”見她蒼白的面上有了血色,齊澈這些拆開手邊小巧精緻的酒罈,為她滿滿地斟了一碗。

顧連城深知自己酒量,望着面前一小碗盞的酒,暗想應不會超出五杯,既然不會過量,小飲一次也無妨。小時候常聽師父抱着酒罈念叨,說這世上最好的東西便是酒了,時常見他喝得酩酊大醉,趴於桌上打着呼嚕入眠,嘴邊總是掛着滿足的笑容。

她捧起碗盞遞到唇邊,但聞一股冷梅清香撲鼻而來,尚未入口,便讓人醉了三分,果真是好酒!為免醉酒失態泄露了身份,她只是抿了一小口,濃郁的醇香經過舌尖滑過喉頭,讓人有說不出的熨燙舒服。

“公子覺得這酒如何?”齊澈捧着碗盞望着她,笑問道。

顧連城微眯雙眸,嘶啞着聲音誇讚這酒,誰知眼前卻是模糊一片,朦朧中聽見一聲脆響,很快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安心睡上一覺,待回京之後,不管你是否接受,請讓我好好補償!此生不夠,那就許你生生世世!”齊澈上前抱起不省人事的顧連城,雙唇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將她放於帳中的牙床之上。他利落地放下帳縵,轉身走出營帳,仔細叮囑了守衛一番這才匆匆往姜雲霄所在營帳走去。

天色微暗,齊澈挑着燈匆匆而行,遠遠地瞧見一單薄身影蜷縮於帳外,立即加快了腳底的步伐。

“雲娘這是何故?我瞧着你面色不佳,為何不回帳內歇着?”齊澈走到帳邊,蹲下身望着一臉頹廢的姜雲霄,語意關切地問道。

“連兒呢?她可還在大營?”聽見齊澈的聲音,姜雲霄頭看了他一眼,過了良久這才問道。

“她很好,如今吃飽喝足在帳中睡了。”齊澈邊說邊攙扶她起身,不由分說將她拉入帳內。

他望着帳內的膳桌上的飯菜絲毫未動,不由蹙眉問道:“怎麼?雲娘這是要學公子絕食么?難不成千機門有絕食數日的門規?”

姜雲霄雖然心中煩亂,但腦中一片清明,她無奈地搖了搖頭答道:“並非如此,午後之事,王爺不也是瞧見了嗎?這些年,連兒越發的任性難馴,再任由她這樣下去,早晚會惹禍上身!”

齊澈眼風掃了掃帳外,但聽四周並無動靜,這才挑眉邪魅一笑:“本王現在來是想跟雲娘做個交易,不知雲娘可否捨得你體內的那隻‘母蠱’”?

帳內桌上的風燈忽然爆了個燈花,霎時映得齊澈面容雪亮,姜雲霄按捺住內心的驚懼,望着面前俊逸瀟洒的齊澈,只覺他面上的笑容有如幽冥的鬼魅一般。

“哦,本王也是無意中聽見你與公子說話,你心底的那點小願望,若想達成,也並非難事。若是你願意聽從本王的安排,不僅可以更改姜國例律,而且可以與你家公子重歸於好。”齊澈見她朱唇微張,一副見了鬼的樣子,緩緩由袖中掏出了一隻木製蟋蟀。

姜雲霄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魂不附體,她深藏於心底十多年的秘密就這麼泄露出去,真是讓她追悔莫及。今日若不是連城意外地固執甚至以死相逼,她也不會如此慌亂。這些年她費盡心機所設的局突然被人打破,心內僅存的一絲希望就這麼轟然崩塌,頓時令她陷入了深深地絕望。

“雲娘你仔細想想,不用你費一兵一卒,不用你再耗費心力,更不用你在連城面前繼續偽裝、刻意哄騙,你便可以輕易地得償所願,甚至恢復往日與連城親如母女的關係,這穩賺不賠的買賣,天底下再難找第二家了!”見她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語,齊澈很是耐心地向她講述着這場交易的誘人之處。

姜雲霄囁嚅着,良久才聽她面露疑惑地低聲而問:“你千方百計地想得到我體內的‘母蠱’,是要對連兒怎樣?”

“連城她早已是本王的人,我想對她如何,想必雲娘你是心知肚明。若是你真為她着想,就乖乖地聽從我的安排。想來外頭那些覬覦連城公子傾世絕藝的人不在少數,縱然她有驚世之才,也未必能夠獨善其身。你且想一想當初風光無限的秦仲,不也是死於自己營下的將領之手嗎?”對於這場交易,齊澈自然是成竹在胸,無論姜雲霄如何掙扎,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姜雲霄低頭沉思,抬眼瞥見那環繞於風燈邊的莽撞飛蛾,頓時心頭湧上了無限的凄涼。

第七十六章作戲

顧連城不知睡了多久,朦朧中瞧見帳中有一人影緩緩靠近,一身雪青衣袍,清秀的面龐帶着淚。

“雲娘!”見那人坐於床前垂淚不止,她伸手拉住了她的袍袖,柔軟細滑的料子帶着淡淡的涼意,時有清香陣陣自她袖籠而出。

“連兒,既然你我緣分已盡,今日一別,可要好生保重,日後萬不可再恣意妄為了!”只見她拭乾了面上的淚水,語意嗚咽地說道。

顧連城聞言,慌忙坐起身,死死地拽住了她的衣袖:“方才我所說不過是氣話,雲娘你可別當真了!”

她話音剛落,只覺手中一空,再定睛一瞧,眼前哪還有什麼人?除卻案桌上一燈如豆,偶爾爆起的燈花讓室內忽然一亮,但見案桌邊竟端端坐着一人。一頭烏髮高束,頭頂玉冠瑩然溫潤,下着一身青灰衣衫,下擺處紫色蓮蔓暗紋蜿蜒繁複,瞧上去仍是那般奢華詭異。

“秦仲!”顧連城瞧見是他,不由心中大喜,忙掀了薄毯草草地穿了鞋上奔到他面前。

“傻丫頭,這下見了我倒不像往日那般劍拔弩張了!”他用扇柄輕敲她的頭,絕麗的面容帶着寵溺的笑。

顧連城扯了椅子坐於桌前,撐着腦袋仔細地打量着他,見他一如往常那般風流俊逸,心內很是歡喜:“雲娘他們在崖下尋了你半日,回來硬是說你已不在人世,沒想到你竟活得好好的!”

秦仲笑而不答,怔怔地望了她許久,這才說道:“連城,那日你說要與我一起回北漠可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如今師父不知所蹤,我千機門弟子潰散四方,總要有人挑頭重振師門吧?”

“那便好,經過此劫后,我已放下漳國的那些事情正欲返回北漠,若是你願意,我帶你一起回去。”秦仲說著,握上了她的手,一雙狹長絕麗的鳳眸幽深如潭。

連城望入他深不可測的眼眸,幾乎要溺斃其中,半晌才欣然答道:“如此便再好不過了,事不宜遲,我們現在就走!”

她說著便掙開了秦仲的手,回身返回床前收拾衣服,剛拿起墨色方巾打起了包袱,誰卻聽見身後傳來一陣陰惻惻的笑聲。她轉身望去,竟見是滿頭鮮血的汪延立於秦仲身後,手中的長劍在昏暗中閃着寒光。

“秦仲!”伴着她尖厲的叫聲,寒劍穿過秦仲的后心,明晃晃的尖劍帶着淋漓鮮血穿透而出。

再睜開眼時,眼前已是亮白一片,仍是朦朧辨不清楚,她聽見有人在耳邊輕喚,那聲音忽遠忽近,待她凝神去聽,卻覺太陽穴傳來陣陣刺痛。

“你醒了?那就快放手吧!”齊澈見她睜開了雙眼,不由挑唇而笑,順帶着揚了揚被她緊緊攥住的衣袖。

顧連城忙鬆了手,坐起身環視着四周景物,見仍是自己熟識的營帳,這才鬆了口氣,看來她昨晚醉后並未曾胡言亂語,也不曾泄露了身份。

“看來公子的酒量果真不佳,昨日尚未飲幾口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顧連城撐起身子坐了,輕甩了甩頭,卻覺太陽穴處更為脹痛難忍。

齊澈見她面色不佳,忙將手中醒酒湯遞了過去。顧連城正覺頭痛欲裂,迅速地接過一飲而盡。

“好些了嗎?”齊澈取了巾帕給她,關切地問道。

“還沒有!”顧連城一臉痛楚地搖了搖頭,見帳中除了他再無旁人,便隨口而問:“雲娘呢?”

齊澈面色一沉,很是乾脆地答道:“聽聞你昨日沖她發了幾通火,說什麼要與她分道揚鑣,害她傷心欲絕,到我帳中請辭后連夜走了。”

顧連城聞言,只覺心內“咯噔”一聲,一道冰冷刺骨的寒意隨着後背直竄而上,令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她面色有些頹廢,懶懶地倚在青色團花迎枕上,隔了半晌才懨懨說道:“走了也好,她跟了我這麼些年,也該歇歇了!”

“那秦仲呢?方才你於夢中緊抓着我的手不停地叫秦仲的名字,難道說你們師兄弟間,有個不可告人的秘密?”齊澈定定地望着她,幽黑的眸中除了戲謔,還帶着些微的醋意。

顧連城有那麼一瞬覺得自己看花了眼,方才見他譏誚的笑容中帶了點醋意,就好似拈酸吃醋的婦人一般。定了定神,她又細細地打量了他一番,見他面帶譏笑地望着自己,這才撇撇嘴不悅地答道:“他是我師兄,又在最後關頭救了我一命,而今他落崖而亡,我怎會對他的死無動於衷?”

“那當初攀到崖下救你上來的人是我,為何一直不見你有所表示?”齊澈歪着頭定定地望着她,想到那位儀錶堂堂、風流瀟洒的秦仲,心裏沒來由地覺得憋悶。

“難道王爺不覺得我助天朝大軍打贏了這場艱苦的戰役就是對您最好的表示嗎?”顧連城冷着臉說完,掀了覆於身上的薄毯便要起身。

齊澈見狀,忙伸手將她按住:“軍醫說你身體尚虛,還是不要胡亂走動的好。”

“王爺放心,本公子沒那麼嬌弱,這些年什麼大風大浪沒經過,區區軍醫所言,想必是危言聳聽了。”

顧連城一把掙開他,迅速地披衣而起。只見她走到桌前,隨手拿起一把木梳梳了三兩下,利落地綰好發,整平了衣袍。如今正值初夏,她也不待下人端來熱水,隨意地拿了壺中涼水凈面漱口。

齊澈心知她固執,只是坐於床前靜靜地看着她,直到她取過藍布包袱整理起衣物,這才着了慌。

“公子這是要做什麼?”他伸手扯過那隻藍布包袱,板著臉沉聲而問。

“當然是功成身退了,之前不是說得好好的?”顧連城上前去奪他手中包袱,對他的這副訝異的表情感到有些疑惑。

“不成!你身懷絕藝,又破了秦仲的機關之術,早已驚動朝野,皇上傳令,命我帶你回京述職,其後自有封賞!”齊澈顧不得她張牙舞爪地掙扎,死死地攥住了她纖細的手腕。

顧連城對於他的觸碰很是反感,掙扎無果,她不由惱羞成怒,衝著他嚷道:“本公子才不在乎那些封賞,若是我執意要走,你能奈我何?”

“若是你想一直於昏睡於返京的馬車之中,就儘管試着走出大營!”

齊澈邪邪一笑,眸中凶光畢露,嚇得顧連城頓時噤聲不語,左右她還有別的法子,這種時候不宜跟他硬碰硬!。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其他 夜纖塵言情合集(共4冊)
上一章下一章

第六卷 風光今日兩蹉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