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9、善戰者無赫赫之功
這天中午十二點,蘆居子悄然回到了五心谷,除了幾名心腹手下,甚至沒有人知道他曾經離開過。前段時間蘆居子就將日常事務交給手下以及新成立的掌花使議會處理,本人幾乎不再露面,他的行蹤是個秘密。
蘆居子這麼做就是為了保證一種幾乎無時無處不在的威懾力,他不可能經年累月總是待在五心谷,萬一有人趁他不在的時候搞什麼動作也會造成很大的破壞,所以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行蹤,要讓所有人都琢磨不透。
下午三點的時候,五心谷的門戶再度開啟,外派的掌花使都回來了,運回了他們籌集的各種物資。
前段時間掌花使議會成立后,蘆居子先後派出去四十多名掌花使,只將葉宗清等一小部分掌花使仍然留在五心谷中。敢把那些掌花使派出去,就說明蘆居子自信已掌控了局面拿人都曾在他面前發誓不會泄露五心谷中的秘密,而事實果然如此。
四十多名掌花使,並非全然都投靠了蘆居子,但他們都有個共同點,認可蘆居子的計劃,也認為五心谷到了非改變不可的時刻,更何況蘆居子的改革方案對他們而言是有利的。
這次運進來的物資不再是無償分發給谷中族人,而是需要以貢獻點兌換,掌花使們拿到貢獻點之後可以從蘆居子那裏再兌換現金,算一算利潤非常豐厚。於公於私都有好處的事情,這些掌花使也沒有理由反對。
就算他們想反對,其實也拿蘆居子沒有辦法。葉宗清說的對,五心谷中三萬多族人,都是蘆居子的人質。蘆居子只要控制了天地秘境,出去的人又能怎樣?不得到蘆居子的允許,外人是進不了五心谷的,假如有人違反承諾泄露了秘密,只會連累谷中的親朋好友。
蘆居子是這個世界的主宰,而不是看門打更的,不可能隨時都為人開啟門戶。所以他會事先定下每次門戶開啟的時間,掌花使以及外出執行任務者都要在那個時間等着出入,相關的物資也會集中運送。
這天下午三點,恰好是蘆居子規定的時間。沒見到蘆居子本人出現,門戶彷彿是自動開啟,眾掌花使們將大批物資用運了進來,門戶外的祠堂旁就是倉庫,東西都事先卸好的,他們只需再運送很短的距離就行。
進了五心谷,自有族老會組織青壯接手,將東西都搬入門戶內的倉庫中登記收存,做這些事也是有貢獻點可拿的。有些貨物並不是掌花使私人買的,而是外面所經營的公產盈利所購,但是執行這些任務的掌花使也有相應的貢獻點可得,他們現場就拿到了代表貢獻點的金銀幣。
門戶內的倉儲區熱鬧了很長時間,很多人有說有笑,竟似過節一般,彷彿已經忘了五心谷在一個月前剛剛經歷了一場巨變。
黃昏時分場面終於消停了下來,眾人都返回谷中各自的住處。門戶外仍有三名掌花使看守,而門戶內則有六名持槍械的雇傭兵,這些人的任務倒不是看門,因為只要蘆居子不開啟門戶便沒人能夠出入,主要還是為了看倉庫。
後半夜,丁齊、宗飛俠、朱山閑、陳容等一行四人悄然進入了倉谷村,來到了村后的祠堂中。這座祠堂是不對外開放的,旁邊修了個倉庫,後院直接有暗門與倉庫相通,五心谷的門戶就在這裏。
包括陳容在內,這四人皆有大成修為。丁齊上次進入五心谷,然後把陳容又帶出來了,陳容就是在這兩天突破的大成修為。看似時間很短,但這種事情無法用時間來衡量,誰知道她在定境中度過了多少年,總之看上去和以前很有些不一樣了。
丁齊以神念叮囑道:“假如我們進去之後,若被蘆居子發現,就做好立刻動手的準備……蘆居子交給我來對付,你們負責別的事,葉谷主那邊聽見動靜也會響應的。”
朱山閑亦以神念道:“我們這麼多人一起進去,騙過門口那三個還好辦,但不清楚門戶那邊的情況。假如那邊有很多人,很難不驚動他們啊。”
丁齊:“無妨,我早有準備。”說著話拿出了一根蠟燭,半透明淡紫色,透過燭身還能看見白色的燭芯。
陳容驚訝道:“這是什麼蠟燭?”
丁齊:“夢生燭。”
中國古代就有蠟燭,所用的材料當然不是現代的礦蠟,主要有兩種,白蠟和蜂蠟。白蠟是白蠟蟲的分泌物,而蜂蠟是蜜蜂的分泌物也是構建蜂巢的主要成份。丁齊手中的這根蠟燭,就是用拇指蜂的蜂蠟加工而成。
小境湖和響水峰中都有夢生花,但只有響水峰中才生活着拇指蜂。拇指蜂采夢生花的花蜜為食,也分泌蜂蠟築巢,其蜂蠟呈淡紫色。丁齊取其蜂蠟製成燭,很難說這蠟燭是一種什麼樣的法寶,或者說根本就不符合通常法寶的定義,丁齊的手段本就不能以常理度之。
丁齊點亮燭光便是在施法,聞之有異香,能使人若沉醉入夢、見心中所想。說起來這和竹節酒的效果很像,但也有所區別,酒畢竟是人主動喝下去的,但夢生燭卻令人防不勝防,會在毫無察覺的情況下被動地被迷倒。
夢生燭的加工很有講究,並不是像加工蠟燭那樣弄一下就行了,得以法力煉化,而且過程還有點危險,融蠟的時候弄不好把自己就給迷倒了。這樣加工出來的夢生燭,假如落到別人手裏可能就當成迷香用,或者讓修士體驗模擬的夢生之境。
但在丁齊手中妙處就不同了,丁齊可施法控制其影響的範圍,而且點燃燭光的同時,還能引導他人進入事先預設的情境,有點像催眠暗示。丁齊本人已經幾次出入五心谷門戶了,並沒有用到夢生燭,但這次進去的人多,而且那邊情況不明,持此物只為有備無患。
夜色中燭光暗淡,照亮的範圍並不大,對朱山閑、宗飛俠、陳容等三人沒什麼影響。但他們來到祠堂後院中,坐在門戶前的那名掌花使扭過頭來看見燭光,隨即眼神就變得迷茫獃滯,屋中休息的另外兩名掌花使也瞬間沉入了美夢。
丁齊就這麼點着蠟燭進入了門戶,門戶那邊也放着兩把椅子,有兩名持槍的雇傭兵在守夜。蘆居子在這裏派了六名看守,分做三班,還有四名在旁邊的屋子裏休息。兩名守夜者也看見了燭光出現,但好像根本反應不過來,保持着原先的姿勢,對進來的人視而不見。
嚴格地說丁齊並沒有開啟門戶,他既沒有動用控界之寶,也沒有動用自己祭煉的那朵“贗品”五心蓮,四人都是以方外秘法進入了五心谷,只有這樣才能儘可能的不驚動蘆居子。
悄然進入五心谷后,四人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誰也沒有發現。待到門外的掌花使與門內雇傭兵從美夢中醒來,他們也不會知道發生了什麼,只會記得自己還像平常那樣在守夜。
……
蘆居子回到五心谷之後,詢問手下他不在的這幾天有什麼情況,結果無事。無事就是好事,說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他臨走前佈置了一份拓荒的新任務,並指定了一片需要探索開發的新區域,族老會那邊已經組織好了人手,隨時可以出發。
說無事其實還有一件小事,已發誓向蘆居子效忠的掌花使魯修廷病了,看其癥狀很像是修鍊秘法出了差錯。此事也引起了蘆居子的注意,特意把魯修廷叫來詢問了一番,得知魯修廷是自作主張跑去窺聽葉宗清的動靜,結果在門前忽然覺得很虛弱……
蘆居子將魯修廷訓斥了一頓,葉宗清是掌花使議會的議長,是誰給他的膽子半夜摸到人家院子裏去的?他還當即提議將魯修廷逐出掌花使議會!他提的只是建議,是否將魯修廷驅逐出去,則是交給掌花使議會討論決定,但估計結果就是如此。
蘆居子為何要如此懲罰魯修廷,因為他對這個人很失望。魯修廷並不是他最初收買的六名掌花使之一,是他控制了天地秘境後主動投靠過來的,顯然也沒什麼節操。有沒有節操倒不是大問題,更重要的是這人沒腦子。
蘆居子確實交待了手下關注谷中的各種動靜,可是他沒讓魯修廷那麼做啊,而魯修廷自己心裏就沒點數嗎?假如蘆居子在五心谷中,想監控葉宗清的動靜還需要別人嗎?假如蘆居子不在五心谷中,葉宗清就是這裏的第一高手啊!
別看葉宗清拿蘆居子沒有辦法,但魯修廷比她可差遠了,大半夜摸進人家院子裏,沒被葉宗清宰掉就說明對方手下留情了,估計還是因為忌憚蘆居子,但出手懲罰是肯定的,至於用的是什麼手段就不必深究了。
蘆居子需要手下效命,但不需要既愚蠢又沒用的手下,更何況看魯修廷的樣子已經被廢掉了,那就踢出掌花使議會吧,如此還能賣一個人情。
這個人情不僅是賣給葉宗清的,也是賣給五心谷原有勢力的,葉宗清就是這股勢力的代表。蘆居子也不希望五心谷中出現內亂,他已經是這個世界的主宰,需要所有人一致行動來推行他的新計劃。
對於葉宗清,蘆居子並沒有打算將她怎樣,也沒必要將她怎樣。只要控制了這個世界,葉宗清也無法與之對抗,只要她不率眾搞暴動,就有很大的利用價值。而且葉宗清是個很識時務的人,她能看清形勢,主動率眾表態接受了蘆居子的條件。
五心谷三萬多族人就是蘆居子的人質,葉宗清不得不合作,而另一方面,只要將葉宗清控制在天地秘境內,她本人也成了蘆居子的人質,屬於她這方的勢力也不得不聽命。所以魯修廷做的事情完全是沒必要的,膽兒是在添亂、有意激化矛盾。
這天傍晚,五心谷中的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天地的意志,蘆居子公佈了魯修廷的所作所為,並宣佈了自己的處罰建議,召集掌花使議會於第二天中午進行討論、做出處罰決定。處罰魯修廷只是掌花使議會的一項議題,更重要的任務是商談五心谷下一步的發展計劃。
處理完這些事,蘆居子便在聖峰上休息,他獨自佔據了一座石屋。聖峰頂上有人值守,誰也不許靠近他的住處,但實際上他根本就不住在那座石屋裏,而是在山峰中另行鑿建了一處隱蔽的洞府,這是心腹手下都不知道的情況。
假如有人想趁蘆居子休息的時候搞偷襲,衝進那座石屋則恰好是中了圈套。蘆居子也是江湖爵門出身,虛虛實實的手段都擅長。
這天黎明時分,蘆居子正於洞府中端坐涵養神氣,那朵碗口大小的五心蓮就置於身邊。洞府靜室中沒有點燈,假如有人在旁邊並能於暗中視物的話,會發現有那麼一瞬間,五心蓮突然化為了虛影狀,這虛影又變淡消失了,緊接着五心蓮又重新呈現。
定坐中的蘆居子忽有所感,突然睜開眼睛望向身邊,沒有任何異狀,五心蓮還安然無恙地放在那裏。蘆居子微微皺了皺眉,他也不知道是哪兒不對勁,伸手將五心蓮拿了過來托於掌心並以法力催動……沒有任何問題,五心蓮還是五心蓮,就是五心谷的控界之寶。
當然不可能有問題,他在無人知曉的隱秘洞府靜室中,根本就沒有別人進來過,五心蓮就放在身邊。他催動五心蓮,神識籠罩了整座聖峰,一切情況如常。蘆居子並沒有觀察聖峰之外的情況,因為沒那個必要,展開神識感應整個五心谷消耗還是極大的。
而在葉宗清居住的院落中,眾人皆已目瞪口呆。只見丁齊坐於中央,右手食指上的一枚蓮花紋戒指化為了碗口大小的五心蓮模樣,丁齊一番手掌以右手將其托住,同時伸出了左手並閉上了眼睛。
眾目睽睽下,他右手上的那朵五心蓮化為虛影消失,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左手中則出現了五心蓮的虛影並瞬間凝實,看上去就像變了個戲法,將五心蓮從右手變到了左手。
令葉宗清吃驚的倒不是這個,她瞪大眼睛道:“丁盟主,您是何時拿到的五心蓮?”
丁齊微微一笑:“就在剛才啊,你們都看見了。”
葉宗清:“可是剛才,分明是你手上的那枚戒指化為了蓮花……”
丁齊解釋道:“那枚戒指,是我上次進來時祭煉的法寶,可化為有形或無形,可以稱之為法寶吧,假如五心蓮失落,它也可以替代五心谷的控界之寶。我剛才施了點小手段,用它將真正的五心蓮給換了過來,現在這朵五心蓮是真的了。”
葉宗清張口結舌半天才說道:“您是怎麼辦到的?”
陳容笑着解釋道:“這就是師父修鍊方外秘法所達的境界,就算沒有控界之寶,也能弄出一個控界之寶。”
丁齊補充道:“它畢竟比不上真正的控界之寶,權充替代之物,但以蘆居子的修為境界,應該是分辨不出來的。”想了想又說道,“就算他能分辨出來,此刻也已經晚了。”
葉宗清:“可我還是不明白,這究竟是何等手段?”
丁齊不禁露出了苦笑,因為這事好像沒法解釋啊,境界到了自能做到,修為不足便說不清楚。葉宗清雖擅長飄門隱峨術,而且已將五心谷秘法修鍊到相當於五境,但是方外秘法的至今還尚未入門呢。
他想了想,又發送了一道神念,葉宗清能理解多少算多少吧,同時開口道:“葉谷主,有一件事情你沒有做,因為方外秘法還沒有修鍊到那個程度,蘆居子也沒有做,因為他認為沒那個必要,可是我和庄先生都做了。”
丁齊和庄先生第一次來的時候都做了什麼事?就是走遍了五心谷,他們當時沒有手持五心蓮,就是用自身的神識感應這走遍了所有的地方,從某種意義上算是這方世界凝練為心盤。而同樣的事情,丁齊曾在琴高台中做過,那正是他突破心盤境的契機。
那時的情況是丁齊等人被困在琴高台中,假如方外秘法修為不得突破便無法離開,而他們也沒有琴高台的控界之寶,所以只能用這個辦法。
第一次來到五心谷時,丁齊不僅祭煉了五心蓮,也走遍這個世界凝練心盤。以他如今的修為,只要他來到這方天地中,而五心蓮恰好沒有被蘆居子掌控催動,他瞬間就能將五心蓮給攝入手中,因為他手中有另一件替代之物。
拿到真正的五心蓮之後,他又催動五心蓮將自己打造的那個“贗品”送到了蘆居子身邊,則更是輕而易舉了。
蘆居子並沒有走遍五心谷,不是做不到,而是沒必要,因為他已經修成五心谷秘法並掌控了五心蓮,控界之寶本身就凝練了整個世界的信息,通過它也可以感應到方外世界的所有動靜,端坐聖峰頂上宛如掌上觀紋,沒必要自己去走一趟。
丁齊當初也是沒有辦法,方外秘法正在摸索之中,而且當初創立方外秘法之時,他就沒有藉助過控界之寶,甚至都沒有聽說過,哪怕已得到金如意都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
葉宗清又問道:“修鍊方外秘法,這是必經的一步嗎?”
丁齊點頭道:“想突破至第五境,也就是心盤境,這是必須的一步。但沒必要一定是在五心谷中修鍊,在別的方外世界中完成也可以,理論上講越小的世界中越容易、越大的世界中修鍊出的根基也越深厚。
但你想煉化出可替代控界之寶的法器,就必須將方外秘法修鍊至第八境,也就是靈犀境。到了靈犀境,你才會知道此前根基的重要,因為煉化出那樣的法器,還有一個前提條件,就是你不藉助控界之寶,在元神中已將這個世界凝練為心盤。”
陳容:“這些話先不着急,帶葉谷主修成方外秘法后再細論不遲,眼下還是先考慮怎麼處置盧居子吧。”她用的詞是“處置”而非“對付”,因為五心蓮已經到了丁齊手中,只要人在五心谷,可以說是想怎麼收拾就能怎麼收拾蘆居子了。
葉宗清長出一口氣道:“我方才還在為明天的事擔心,此刻才知道,丁盟主尚未動手,蘆居子就已然徹底敗了,而且他自己還蒙在鼓裏。”
朱山閑笑道:“葉谷主雖精通隱峨術,但並非真正的江湖八門中人。假如到了無論有沒有把握、都必須擼袖子上去打個驚天動地的時候,就說明所有的設局謀划都已經失敗了,至少是失控了,才不得不如此,這是最次的選擇。
而真正的高人手段,到了該攤牌的時候,其實勝負已分、結果已定,看似尚未動手,其實早已出手。有句古話是怎麼說的?善戰者無赫赫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