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初來乍到（二）

邱若若定了定心神，注意力再次回到原主身上。

原主和其他底層亞瑪人一樣，每天吃的是糊糊狀的營養劑——這種被譽為社會福音的傑作，涵蓋人體所需的全部營養成分，是最方便快速的進食手段。

每天住的是租來的房子——那是上層階級特意為他們設計的摩天大樓，每棟樓大約能住幾萬人。每人只能租一個居室，六十平米左右，裝潢千篇一律，生活設施一應俱全，但沒有窗戶，只能通過投影儀模擬室外場景。

他們沒有私產，不能享受，只有生存，沒有生活。

不是沒有更好的食物，不是沒有更優的生存空間，可身為底層人，註定他們吃不起，住不起，也不配。

每次結束工作，回到住處后，原主總覺得莫名的壓抑。密閉的空間，空無一人的幽靜，沒有自然光的溫暖，只有人造光的冰冷。

一旦她忍無可忍了，她就會登上星網，沉迷於那些上層人專門拍給他們看的全息電影和遊戲來逃避這可怕的真實世界，然後在不知不覺中睡去，繼續重複第二天的生活。

偶爾的時候，當原主從全息電影中脫離感官后，她又會感到無比空虛和寂寞。電影裏的熱鬧是屬於貴族老爺們的，他們記錄下自己的生活，給這些底層人編織出了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實現的夢，讓他們看見光，卻誤以為一伸手便能抓到。

但現實卻是，快樂、婚姻、生育、甚至名字……都只是上層階級的特權，底層亞瑪人不配擁有。

他們沒有親人，沒有朋友，沒有愛人，更沒有感情。因為這是不被上層階級所允許的，他們只是老爺們的工具，而工具是不需要擁有感情的。

他們唯一擁有的社會關係只是工作夥伴，而他們的工作夥伴隨時都可能換人，因為他們無法確保自己的工作夥伴下一秒會不會自殺。

或許那些自殺的才是真正看透的，只是他們無法反抗，無力反抗，所以只能選擇毀掉自己。徒留活下來的這些，如行屍走肉般，繼續走完這可笑的一生。

老爺們卻是貪心的，即便將底層人壓榨至此他們仍不滿足。於是，他們發明了另一種生命形式——機械人，這種根據人體改造，同時雜合了多種生物基因，半人半機械的生物。

他們身堅如鐵，利骨如鋼，擁有機器的精密性和高效能，而且生命力超強，不懼輻射、高溫以及高寒等極端惡劣環境，甚至能在沒有任何防護措施的條件下於真空中或者放射性射線下存活。

同時，他們又有作為人的應急能力和思考能力，能很好地獨立處理緊急情況，還不需要支付任何薪水，只需要付出一點微不足道的營養劑和一個1*3*1如同蜂巢般狹小的睡眠匣子，他們就能任勞任怨。

機械人的誕生，讓上層階級喜出望外，他們以為自己又將擁有一批便宜耐用的工具人，殊不知他們竟親手製造出了一群會反噬殺主的劊子手。

剛開始還是好的，和機械人一樣，機械人的腦子裏同樣被植入了效忠主人、聽從命令的晶片。

他們遵從上層階級的意志，或是遠赴危險星系採集各種極富經濟價值的裂變物質和能源，或是組成了龐大的軍隊，為統治者們踏遍星際，開疆拓土，建立殖民星。

出問題了也沒關係，拉回實驗室里修一修還能勉強再用幾年，實在不行了就直接報廢，要麼隨意丟進垃圾星里自生自滅，要麼跟底層亞瑪人一樣，被資源回收，循環利用。

最重要的是，機械人不僅為上層階級帶來了巨大的經濟利益，還有助於穩定下層人心。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如果你覺得自己很慘，看看別人，發現對方比你更慘，你立刻就會舒服很多，頓時覺得自己原來沒那麼慘。

機械人就是底層亞瑪人的安慰劑。通過與機械人的強烈對比，底層人民瞬間感受到了自己生活的幸福，一時民怨平復，社會穩定，老爺們賺錢也賺得更加舒心了。

可上層階級的好日子並沒有過太久，因為他們忘了機械人的本質終究是人，哪怕腦子裏被植入了晶片，他們仍然擁有自己的思想，仍然懂得痛苦二字的滋味。

終於有一天，一個機械人發生了變異，不知是他體內混雜的哪種基因給他帶來的力量，他的大腦主動吞噬了控制他的晶片，甚至反客為主，通過晶片連結星網，獲得大量知識。

“我們是人，我們不應該受到這樣不公平的待遇，我們機械人付出了那麼多，我們理應得到對等的回報，我們應該擁有自由！”

這個機械人設法解除了他所在艦隊的所有機械人的控制晶片，並振臂高呼，發出了屬於這個種族的第一聲象徵著反抗的吶喊。

很快，越來越多的機械人睜開了他們的眼睛，看清了這個世界，然後加入了反抗的隊伍。

後來，這個帶頭反抗的機械人給自己起了一個名字——狄塞德，在亞瑪人的文明裡，這是弒神者的意思。

或許這也是狄塞德的本意，他就是要帶領所有機械人，去殺死那些創造他們又奴役他們的高高在上的神明們。

於是，戰爭打響了。

剛開始，老爺們還不以為然，覺得自己手握重器，殲滅這些叛亂者也只是分分鐘的事。

但他們錯了，他們低估了機械人的強大，機械人作為工具的一切優點同樣也成為了他們反抗的助力。過去，他們能幫助上層人征服一整片星系。現在，他們也能將槍口對準自己曾經的主人。

什麼伽馬射線武器，什麼爆能機甲，除非粉身碎骨，否則只要還有一口氣在，機械人就能不眠不休的繼續戰鬥。更別提很多機械人本身就是從軍隊叛逃的，跑路之前還不忘順走軍隊的大殺器——超級殲星艦，所以綜合戰力更是超群。

最可怕的是，隨着戰事逐漸焦灼，竟有不少亞瑪人改換陣營，轉而投奔機械人。

“我已經厭倦了每每創造出新發明卻總被我的貴族上司搶佔功勞，剝奪榮耀的日子了。”

一個底層階級出生的亞瑪人科學家這樣說道，“既然舊世界如此操蛋，那乾脆直接打碎它，創造出一個屬於我們所有人的平等美好的新世界吧！”

機械人首領狄塞德接受了這些亞瑪人的投誠，並將這種平等的觀念大肆宣揚。沒多久，又有更多的底層亞瑪人選擇加入他們。甚至有時候還沒開打，敵方亞瑪人軍隊就主動投了降。

很快，機械人軍隊就一路高歌猛進，推到了歐羅拉聯邦的主星腹地。

可上層階級的心狠還是超出了機械人的預料。他們先是誘敵深入，勾引部分機械人登上主星，然後乘坐私人星艦飛速離開，到了安全範圍以後，再引爆了分置在主星各處的30000萬噸TNT當量的核聚變彈，炸毀了整個主星，包括還生活在上面毫無所查的亞瑪人。

上層階級以為他們能殺死總是身先士卒的機械人首領狄塞德，擾亂整個反叛軍的士氣。殊不知狄塞德臨時調整了計劃，正在邊緣星系守株待兔。

所以，這些上層人們不幸的恰好鑽進了狄塞德的圈套，在偏遠的活血星上開始了新一輪的廝殺與戰鬥。

可正如貴族老爺們所願，炸毀主星的決定，的確成為了戰事成敗的關鍵點。只不過被滅掉士氣的不是機械人一方，而是亞瑪人的陣營。仟韆仦哾

當主星泯滅的畫面傳播到整個星網后，所有原本還在奮起抵抗的亞瑪人不知不覺的放下了武器。

他們看着和自己擁有相似面容的機械人，回憶着早已記不清的老爺們，忽然有些茫然。

機械人也同樣慢慢地放下武器，安靜的注視着這些無措的底層人。

他們明明是不同的人，但這一刻，又好像是同一種人。

大概這些底層人也明白，那些貴族老爺們都不是好人，他們不應該為他們而戰。可他們只是有些害怕，害怕打破現狀，害怕改變現在，害怕那個不知是福是禍的未來。

戰爭終於結束了。

也是在同一天，歐羅拉聯邦徹底隕絕，赤色帝國冉冉升起。

那個被稱為狄塞德陛下的男人站在高台，全星網聯播，開啟了他建國后的第一次講話。

他環顧着底下那些或是陌生或是熟悉的面孔，緩緩道：“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帶來你們真正想要的，我只是覺得以前那樣不對，以前那樣不好，所以我決心改變，帶着你們一起改變。可能結果不會太好，但絕對不會比過去更壞。為了那個我們都期待的美好未來，我願意拼盡全力。你們呢？”

沒人回答他，只是漸漸地，有人舉起了自己的右手，很快，越來越多的人舉起了自己的右手。

右手向上，在舊文明裡，這是認可的意思。

這一刻，新舊文明融合，再不分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