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結局終
金黃的銀杏葉紛紛揚揚飄落,堆在院前。
屋內,雕花窗戶緊緊掩着,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風後面是一張紅木雕葡萄紋架子床。大夫坐在榻邊,身旁是個提着藥箱的小童。
替床上之人把完脈后,大夫就起身,抬頭看向立在窗前的玉長身影。
他道:“夫人懷有身孕,昨日是動了胎氣,現下已無礙。不過還是應多卧榻休息,切莫再奔波,不然……恐怕腹中孩兒不保。”醫者仁心,特別是孕婦,稍有閃失,那可是兩條性命。
蕭魚迷迷糊糊,就聽到男人清朗的嗓音:“……那就依大夫所言,還要勞煩您替內子開幾副安胎藥。”蕭魚動了動手指頭,眼皮沉沉的,有些睜不開。
那是趙煊的聲音。
他又把她帶到哪裏了?察覺到身側有被褥往下陷,有人坐到了她的身旁,一股陌生的男性氣息逼近,蕭魚緊緊抓着身下被褥,強撐着睜開了眼睛。
他似是有些意外,輕輕的說:“醒了?”
蕭魚見他將手收了回去,衣冠楚楚坐在她的身邊。他穿了件月牙白直綴,面如冠玉,容貌昳麗,腰間佩以羊脂玉佩、雙魚紋香囊。她哪裏曾想到,將她自蕭家帶走之人,竟是祁王趙煊!
那日她在護國公府出席蕭玉錦喜宴,隨何朝恩找薛戰勸酒,卻被他迷暈。等到她醒來時,卻早出城。身邊坐着的人,就是趙煊。
這一路,她屢次想要跑走,卻都被他找到,昨日她難得跑得遠了一些,卻因中途腹中疼痛難忍,最後失去直覺,現在醒來,看到的還是趙煊。她還是沒有跑走。
蕭魚揪着被褥坐了起來,開口道:“趙煊,我與你無冤無仇,你抓我做什麼?”幼時她與他並無多少交集,即使入宮,大多也與太子趙煜在一起。趙煊不過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再說,他七年前就去了封地通州。
趙煊側目,對上她的臉。
她未滿十六,眉眼間已然是貴族小姐的做派,高高在上,好像所有人的目光都要落在她的身上。現在她看上去非常嬌弱,黛眉微蹙,臉上是羸弱的慘白,唯有一雙眼眸明亮有神,卻處處透着對他的警惕。
趙煊再次抬手,他將手伸過去,她就明顯要往後面躲,他稍稍用力,摁住了她的肩膀,而後將落下的錦被往上提了提,替她蓋好。
做完這些,他才將手收回來。而後與她說:“你派人查本王,難道沒有查到什麼嗎?”
蕭魚的眼睛忽然亮了亮。
他都知道……她看着他清俊的臉,想到先前他對趙泓的好,趙泓生病,他就連夜出城找大夫。趙泓出殯,他更是拖着病體來安王府。前朝倖存的皇室,大多都出了意外,所以矛頭都指向了新帝,而這祁王趙煊,也是受了很嚴重的傷,最後幸運才撿回的一條命。蕭魚越想越多,越想越覺得毛骨悚然,她一直覺得趙煊是個良善之輩……
蕭魚語氣平靜的說道:“趙泓呢?你把他怎麼了?”
趙煊彎唇,非常溫和的回道:“本王知道你非常在意趙泓,你放心,本王很快會讓他來見你。”
他一雙眼睛盯着她,繼續道:“剛才大夫的話,你可聽到了?不要再亂跑,若是孩子掉了,吃苦的可是你。”他倒不是在意她腹中孩子。只是既然有孕,若是小產,對她身體的影響實在是太大。
說著輕輕將手覆在她的手背上,她迅速的將手抽回,趙煊卻笑了笑,“你知道這是哪裏嗎?這是清州,再往北就是塞外……等你身子好一些,本王就帶你啟程。到了塞外,即使是帝王,也不可能找到你。年年,本王與你父親曾有盟約,可他卻失約了,他要歸順新帝,本王沒辦法……”
他和他父親……蕭魚知道,先前他父親對薛戰不了解,又如此看重她,所以做出一些偏激之事,也不是不可能。可是,倘若將薛戰從皇位上拉下來,那誰當皇帝?趙泓嗎?還是……趙煊?
蕭魚眼神篤定,一字一句說道:“大魏已亡,你想當皇帝?白日做夢!”
就算沒有薛戰,當初趙煜和她姑母還在,怎麼都不可能讓這趙煊胡作非為的。
趙煊並未動怒,只是搖頭說:“你當真以為……本王要得是皇位?”
蕭魚沒有說話。
見他目光柔和的掃了過來,一字一句道:“本王要的,從始至終就只是一個你罷了……本王帶不走他的江山,那就把你帶走吧。”
反正他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要她。先前他想要給她榮華富貴,優渥的生活,所以才覬覦帝位。既然現在是這樣,那他也沒有別的好顧慮的。其他的都會有的,先把她帶上再說。
……
趙煊坐在房中,聽着丫鬟稟告:“夫人醒后吃了一碗小米粥,安胎藥也服下了,現在正在休息。”
“嗯。”趙煊應了一聲,抬頭,吩咐道,“寸步不離看着她,這兩日讓她好好休息,不許她下榻。告訴她,本王晚些就過去看她。”
丫鬟退下后,屋內就很安靜。趙煊想到她這段日子渾身戒備,對他警惕的模樣,就想起小時候她的樣子來。
她與趙煜是同一類人,一出生就光芒萬丈,他不喜歡她,卻又忍不住被她吸引,想要掠奪,將她囚禁,讓她只在他面前發光發亮。
現在好了,他終於將她帶走了。
……
蕭魚喝完葯后就躺在榻上,雙手輕輕覆在小腹之上。她現在根本就不敢輕舉妄動,昨夜……她真的以為這個孩子要保不住了。
把身子縮得稍微緊一些,蕭魚的心裏是恐懼的,覺得那趙煊就像是一張密不透風的大網,將她牢牢罩住,她根本跑不出去。
她跑不出去,可是……那蠻漢怎麼還不來救她?
她非常想他。
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動靜,蕭魚側過身,朝着外面看了看。聽到丫鬟低低的聲音,說得很輕,大概是怕吵醒她。
這裏她並沒有什麼認識的人,蕭魚只道是趙煊,閉着眼,並不想理睬她。等過了一會兒,一串腳步聲由遠至近,好像是有人掀起了床帳。蕭魚睜眼,就看到床邊佔了個穿着灰色小袍的男孩兒。
眉清目秀,圓圓的大眼泛着亮盈盈的淚光,看到她,就癟了癟小嘴,最後張嘴喊道:“娘、娘親。”
蕭魚立刻從榻上坐了起來,抬手去摸他的臉。溫溫熱熱的,抹上去軟乎乎的,就是已經死了的趙泓……蕭魚的眼淚一下子出來了,輕輕捏着他的臉道:“娘親就知道的。”
她就知道,他肯定是沒有死的。
蕭魚讓丫鬟給他拿了點心。他看上去好像很餓,狼吞虎咽的。她沒說話,只偶爾出聲叫他吃得慢些,然後就是伸手輕輕拍着他的背。
等一碟點心吃得差不多了,趙泓才後知後覺有些不好意思,小聲的說:“泓哥兒平時不是這樣的。”
他平時很乖的。
趙泓平時如何,蕭魚哪裏不清楚?想來當初在她看來,趙煊對趙泓這個侄兒關懷備至都是假象。他那樣深藏不露的人,怎麼可能對素未謀面的侄兒如此掏心掏肺?可她偏偏信了。
蕭魚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角。
看着他圓圓的臉消瘦了不少,就知道這段日子,他肯定受了很多的苦。
看到趙泓活着,她是高興的,可是想到自己的處境,蕭魚是高興不起來的。
她孤身一人想要逃走,都如此艱難,帶上趙泓,那根本是不可能的。
“娘、娘親?”看到蕭魚忽然不說話,趙泓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露出些許擔憂。他慢慢伸出胖胖的小手,抓住了蕭魚的手臂。好像怕她會不要她。他雖然年紀小,卻明白很多事情,就算有時候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能感覺到什麼。
他輕輕的說,“四叔他是……他是壞人對不對?”
他那麼相信四叔,可是現在,四叔把他騙出來、藏起來。藏了很多地方,他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了。
可是看到娘親,他非常高興。趙泓繼續說:“娘親也是被四叔騙出來的對不對?娘親要逃走嗎?如果您要逃的話,不用擔心泓哥兒的,你自己走吧……”
人都是自私的,特別是生死關頭。即使蕭魚不為自己,這腹中畢竟還有一個……她不知道現在晉城如何。可是,倘若她有機會逃走,她肯定會逃的。
但是,現在聽到趙泓說出這樣的話來,她又忽然動搖。
趙煊為何將趙泓留着,為何在這個時候,把趙泓送到她的身邊來?他就是知道她在意趙泓,就是想讓她安安心心的留下。
她不能讓他如意,可是現在,她的確無法捨棄趙泓。
……
金鑾殿上,早朝散去。年輕的帝王匆匆回了鳳藻宮。昔日處理公務都是在御書房和養心殿,現在,都挪到鳳藻宮的一處偏殿。
郭安泰跟在帝王的身後,偶爾抬頭看上一眼,見帝王的眉頭,自皇后失蹤后,就未再舒展開。此刻見他坐在書案后,面前堆了厚厚兩摞奏摺,他拿起一本看了一眼,卻心浮氣躁的扔到一旁。等到有太監竟來通傳,說是錦衣衛指揮使盧希忠有事求見,帝王才立刻道:“讓他進來!”
飛魚服,綉春刀,現下盧希忠未佩綉春刀,依舊英姿颯爽。他行禮后,將查到的事情稟告帝王:“……在清州附近,似有皇后蹤跡。”
盧希忠話音剛落,就見書案後面的帝王站了起來,說道:“立刻出發,這回,朕親自去找!”
國不可一日無君,皇后雖重,可新帝登基帝位不穩,實在不宜離開晉城,而且清州路途遙遠,即使他去,興許人也不在那裏了。
盧希忠就朝着身旁的郭安泰看了一眼。
他知道郭安泰乃是帝王身旁的左膀右臂,他的話,皇上多多少少應該能聽進去一些的。
郭安泰忙拱手上前道:“皇上,此事萬萬不可。”
薛戰隨手抄起案上的玉璽,朝着郭安泰扔去。郭安泰乃是習武之人,立刻反應過來,穩穩噹噹的接住。他雙手捧着帝王國璽,一雙眼睛睜大,看向帝王,驚訝道:“皇、皇上您……”
“朕不在晉城的這段日子,所有政務都交由你全權處理。郭安泰,朕信得過你。”
帝王的聲音鏗鏘有力。
郭安泰卻覺得手中國璽滾燙。先前他跟隨薛戰,卻是真心,後來新帝登基,他也有過擔憂,生怕兔死狗烹之事會落在自己身上。而如今,帝王對他的信任,卻讓他覺得自己當初的那些想法,乃是小人之心。
即使如此,郭安泰還是出言勸道:“皇上,有盧大人在,定然會找到娘娘的。宮裏若是沒有您,怕是會大亂。”
薛戰看向他,聲音平靜的說道:“你應該知道清州地處何處?朕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她被帶出塞外……”
“朕先前對她沒有多少真心,貪圖她的美貌,算計她和她的親人,朕要她真心待自己,卻沒有拿出什麼可以與她交換的。現在朕想對她好,她卻不見了。郭安泰,你是成過親的人,應該知道,當丈夫的,護着妻子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朕沒有護住她,讓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被人劫走了……她現在肯定很害怕,朕必須親自去找她。”
說著,他闊步走下來。
“國事,你看着辦吧。”
他接着道,“清州,朕必須要親自去。”
“那是朕的妻子……江山沒了可以再打,但是年年只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