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永生之玉4
一瞬然,聶小魚的目光陡變犀利,如覓食的夜鷹,疾快又精確地望向雪花飛來的方向,但就只有這一瞬,只能、只敢是一瞬。
很快,她的眸光渙散下去,又變成昨夜那一副唯唯諾諾、膽小怕事的樣子。
雪花吹來的方向,是義莊附近的亂墳崗。
她遙遙眺望,耳中聽到兵器相抗,錚錚有聲,心中忌憚起來,立馬折回屋中。
屋中門窗具已破敗,四下漏風。
晨風呼來嘯去,自在穿行,倒是將屋內原本淤積的難聞氣味沖淡不少。
她邁入門后,身子緊貼大門,等了好大一會兒,見沒有動靜,這才敢邁到院子裏。
在這偌大卻空無一人的院子裏找了一圈,總算找到一輛沒怎麼用過的板車。
她尋思人這一世,生來也苦,走時也苦,再落個死後暴屍、無人收場的結局,真是最凄涼不過的事了,所以她想當一回好人,行一次善,將那些屍體好生埋葬。
其實昨日來的時候,這裏分明還有一位年過五旬的雜役,一位穩婆,和一位負責洒掃的老婆子,此刻全都不見了蹤跡,估計是被昨夜的陣仗嚇跑了。
她使勁推着板車,穿行過長長的碎石子路,路面起伏不步,震着她的手掌心逐漸發麻,車子身上散發著一股新木的氣味。
將將把車子停穩,踏上門道,卻聽破門之內傳來一個磕磕巴巴的罵聲:“娘的,全,全沒了,這位叵,叵菩薩可真,真是狠辣!”
目光越過門上的破洞,她看到竊屍人、毒夾竹與那位長者,竟又折了回來。
這三人臉上身上均帶着傷勢,神情煩躁,樣子很不好招惹。
她還在思量這些時,三人中看起來久經世道、最為狡猾的長者已然發現了她。
長者右手握拳,放在嘴邊,上身輕輕一搐,咳嗽了一聲,冷鷙地望着她道:“小姑娘,你不想好好安葬父親了?”
聶小魚心中一冷,立馬推開大門,走了進去。
她一路委屈,兩片唇緊緊抿在一起,低頭小步湊到了棺槨附近,又重新貼牆而站。
長者目光向外一瞥,瞧見了那個手推板車,轉首眄了她一眼后,也不知是何用意,驀地微微一笑。
毒夾竹卻凶兇惡惡地瞪着她,硬着聲喝斥:“還傻站着?快去生火燒水,看看廚屋有沒有吃的!若敢逃跑,仔細你的小命!”
她連忙奔出屋子,嚇得一臉慘白。
繞至廚房,起灶生火,將水燒好,搜了一圈,米缸里所剩下的米已經不多了,只能熬粥。
好在來到後院,百樣蔬菜倒都旺盛新鮮。
端上飯菜,又奉好茶水,窗間過馬,已來到了午時。
她端着兩碗薄粥退到一邊,到底沒忘了仍在沉潛打坐的少僧。
少僧被她喚醒后,隨意瞥了一眼她手裏的碗,很快將之喝了,既沒道謝,也沒說話,喝完又快速入定。
在他頭頂的紫黛天女默然注視着一切,仍舊神秘的笑着。
另一邊,那三個傷痕纍纍的人中,突然響起一聲沉重的嘆息。
抬頭一看,正是那位長者。
長者嘆罷,按着鬍子,沉聲道:“外頭叵惡與那幫火神殿的人馬戰得正酣,也不知到底是什麼結果。”
“誰誰,誰叫那,那臭娘們專,專好多管閑事,活,活該!”竊屍人將碗筷扔在一邊,痛快地大喝一聲,只是他把一句話拆成四句話來說,實在有些費事,再大的聲音,也增添不了這人的威猛,反倒只會顯得羅唣。
毒夾竹將眉頭皺得十分厲害,望了望窗外,啐了一口,且道:“輸了才好,我雖然也痛恨魔道,可這時節,卻只盼那尊叵菩薩死得越快越好!”
頓了一頓,忽而滿面憧憬地望向天女相,聲音放柔道:“望天女保佑,這一回要叫魔道割下她的狗頭,刺透她的心肺才好!”
竊屍人陰惻惻地一笑,發問:“從,從前倒是從,從未聽說過這號的,的人物呀?”
毒夾竹睇了他一眼,嘆了口氣,解釋道:“這丫頭成名在寒境,這裏是炎方,自然鮮少有人知其來歷,她無門無派,專殺逃犯,見不平就抱打,被她盯上,絕無生還,真真將人逼得好苦。”
聶小魚聽見這些,心想:怪不得那位美人的外號叫叵菩薩了,她殺起人來,眼睛都不眨一下,確實不像個菩薩,但嫉惡如仇,眼裏不揉沙的行徑,又是個真菩薩。
“外,外面層層魔兵把守,依,依我之見,她只怕,怕是九死一生,生——了。”
長者道:“那是她不自量力,竟敢參與魔道和銀翼門的較量,也不掂掂自己的份量。”說吧,捋着鬍鬚,冷冷一笑之。
毒夾竹轉首看向長者,有些疑惑地問說:“那個臉上戴着面具的高手,便是傳說中銀翼門的翼者嗎?”
長者鄭重其事地點了兩下腦袋,“這個門派,實則剛剛成立不久,卻收攬了一眾高手,自成立以後,專門處處與魔道為敵。而且這一門行蹤隱秘,關於組建者是誰,門內究竟有多少高手,幫門究竟建在何處,外人通通無一知悉,就連‘銀翼門’三字,都是外邊人隨便叫的,他們究竟叫不叫這個名字,都還不一定。”
“叫銀翼門,是因為他們面具上都刻着飛羽的標記嗎?”毒夾竹又興趣濃厚地問了一聲。
“嗯。”長者沉沉地一點頭。
毒夾竹喜笑開,且道:“李老前輩長目飛耳,果然消息百通。”
長者被她一誇,謙和地笑開,擺了擺手,慢慢道:“年紀大,總有些年紀大的好——”
竊屍人沒等長者將自謙的話說完,把身子故意向前一傾,努力吸引起長者的注意。
他急着想要打聽事情,越是着急,口條就越是磕磕巴巴,一通亂問,聽得聶小魚丈二和尚。
長者畢竟見多識廣,雖然竊屍人一番話不成話、調不成調,他卻也聽懂了大半,用手按了一下對方的肩膀,安撫道:“你是想問我那些魔兵的來歷吧?”
“是,是了,我,我看他們臉上都紋,紋着烈火的圖騰。”
長者眯起眼睛,臉上一時流露出神秘的恐懼,頓了一頓,才道:“傳說魔界共有七殿,其中一個為火神殿,火神殿下又分四營人馬,今日來的這一營,若老夫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正是恃火營。”
“恃,恃火營?”
長者略作沉吟,方才悠悠道來:“我應當不會認錯。雖然隔得甚遠,可站在營旗邊上那個只有左邊耳朵的傢伙,分明就是當初名躁一時的石泉老鬼——班金童。這位魔頭可不是一般人物,火神殿中的高手,個個精修重陽重戾之法,惟獨他一人,專研重陰重柔之道,不但能徒手降下百跬雪,還能一招冰封千步江。另有一點,他殺一人,必割其右耳留為紀念,可謂癲狂至極。”
毒夾竹聽罷,冷冷抽了口氣,將臉探向屋外,擔心地喃喃道:“我等,怕是出不去了吧……”
竊屍人聽見這話,豁然甩袖而起,臉色紫脹,負手踱個不休,由此可以看出,這人性子實在急躁得很。
踱了一會兒,他轉過臉龐,望着其他兩人,提議道:“在這坐着,也,也是等死,不,不如我們合力殺出去?”
長者冷冷地探了他一記,眼中的輕蔑雖是一閃而過,可還是被細心的聶小魚抓個正着。
這二人雖說年紀相仿,遇事的心境與態度卻是大為不同。
長者沖他搖搖頭,悶聲道:“附近全是魔兵,一個不好,反招其殺,不如再等等,等他們兩敗俱傷,或許也就散了。”
毒夾竹鼻子裏一吭,卻道:“如果是恃火營取勝,我等尚還有一線生機,若是叵惡……真巴不得她被碎屍萬段才好!”
長者淡淡地掃了她一眼,眉頭一蹙,不再多說。
三人飛快吃完了粥,開始打坐調息。
聶小魚抬頭望出窗洞,外頭一片寂靜,已經聽不到任何戰聲,也不知叵惡到底是生是死。
一個不安分的念頭,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卻又飛快地煙消雲散,她望了望棺槨里的屍體,抿了一下嘴。
等三人徹底沉潛,聶小魚才邁步上前,將歪倒一地的碗筷拾起。
湊到毒夾竹跟前時,驀然腕間一緊,一抬頭,對方眉聳如山,森冷冷地威脅她道:“丫頭,出去望好風,否則仔細你這細皮嫩肉。”
這婦人聲音帶沖,眉目帶煞,因為斷了一隻手,所以脾氣越發暴戾。
聶小魚哪有膽量反抗,急急地點了兩下頭,抽回手后,滿臉害怕地奔了出去,連碗筷都來不及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