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四次機會2
木渴所言,半句不虛。
她每月初一、十五都會到廣聞寺進香祈福,今日亦然。
在木渴的記憶中,此刻的她正懨懨不愉地睡在廣聞寺別苑裏,絕對猜不到她早就用了脫身之計,提前回到府中,並紆尊降貴地藏在這個大書櫃裏頭。
“當真?”不愧夫妻同心,他聽說如此,聲音陡變,立馬關懷道:“要不要緊?找太醫看過沒有?”
“方丈已經看過了,沒什麼大礙。”木渴音吐明暢,聲音與之通達活潑的性情十分合襯。
“那就好。”他鬆了口氣,隨口又問:“那你今夜怎麼沒和她呆在一起?”
門外傳來木渴的囁嚅,“奴婢……府中還有其他要緊事,就先回來了。侯爺只管放心,有雲暖留在那兒,必定無礙。”
木渴口中所說的“要緊事”,是她葵水提前,怕衝撞菩薩,所以才先行回府。但大廳廣眾之下,自然不好細說。
這丫頭提前回府,她是知道的。
但她不知道的是,原來這丫頭回府以後,還來求見過侯爺。
書櫃裏頭,她正暗生狐疑,猝然聽見他熱烈地笑開,然後用極其曖昧的聲音戲道:“這麼說,今夜你得獨守空房了?”
“侯爺!”門外傳來一聲嬌嗔:“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你胡說什麼呢!”
他徹底大笑開,又道:“既然你嫌外頭人多,還不快點進來,有些話,讓我單獨說給你聽。”
狹窄的空間裏,她耳朵越聽越發酸,人也越來越痛苦。
一陣透體的惡寒由心底發出,她開始難以控制的打抖。
一個是朝夕相處的侍婢,一個是匪石匪席的夫君,兩個天天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晃悠的人,原來早就發意關情,送暖偎寒……
“呀!”門被推開,接着是木渴的驚呼:“原來嚴大人也在,這可真是……奴婢失禮了。”
嚴聞敘冷冷一笑,“無妨,年紀大了,耳朵早就不好使了。”
他媟笑着,稔熟地使喚起木渴,“換盞茶過來,我手邊這盞早就涼了。”
“你那僮兒呢?”木渴悶悶地發問。
“他倒的,哪有你倒的有滋味!”
木渴嬌里嬌氣地嗔了一聲:“侯爺!別這麼不正經,嚴副官還在這兒呢!”
嚴聞敘輕聲一笑,帶着三分揶揄。
他竟然直接點破:“無妨,老嚴也不是外人,再說了,你也不是外人。”
囹圄在這單薄四壁,她感到由衷的孤獨,此刻怒從心起,屈辱難忍,卻又必須得忍,忍得她肝膽欲碎。
“木渴啊木渴!你伴着我一起長大,未料有朝一日,你竟然會背叛我!”她心中怒道。
遙遙想起幼時。
她只五歲就正式開蒙,但一直無心課業,母親看她白天裏愛犯困,到夜間又受驚多夢,特意請來太醫診治。
最後,太醫給她開了一味木渴子。
正是靠着那味果子的清香,她才勉強撐持着,熬過了那些令人痛苦的上學時光。
同年夏天,木渴來了,她來自父親的家族,是個無依無靠的孤女。
初見木渴時,這丫頭穿着一件淡黃色羅裙,頭上簪着一朵撲鼻香的梔子花,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東瞧瞧西瞧瞧,小腦袋晃個不停,既靈動又活潑。
她對這個小妹妹印象良好,覺得如果木渴子結出精靈,精靈就該是這個樣子,於是就給她改了名字。
木渴比她要小一歲,這些年枝葉關情,體貼入微,從未忤逆過她的意思,也未曾有過讓她不滿意之處。
沒想到,當年那個單純可愛的小木渴,如今搖身一變,竟然變成了這等陽奉陰違、別有居心的爛貨。
千不該萬不該,這丫頭不該將主意放在侯爺身上,這可是她一生最敬重,最緊要的人哪!
越想越是痛意宛宛,鼻頭一酸,她差點哭出聲來。
茶盞叩桌的聲音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然後是他呷茶的動靜。
又過了一會兒,聞他細聲問:“昨日夫人突然昏倒,到底因為什麼?”
木渴淡淡地答:“不知道。”
他奇道:“你是她身邊最悌己的角色,也有你不知道的事?”
“夫人當時沒留我們在場。”
他沉默片刻,放下盞子,且道:“飲了茶,倒覺得有些餓了,去鋪些果點來。”
“是。”木渴答應。
她心裏推算着時間,知道他就要死了。
很快,他就會吃下染毒的柿餅,於子時一刻,撒手人寰。
這是她七天前親身經歷過的痛苦,仍記憶猶新。
這也正是她今夜潛藏在此的原因,她想在他服毒之前,及時出手,挽救他一命。
說出去,怕是無人敢信,她是從五月初八返魂過來的。
在過去七天裏,她經歷了人生最為昏暗的時刻。
返魂前的五月初二,丑時三刻,她正昏頭昏腦地睡在檀香味里,突然就接到侯爺暴薨的消息,像中了人世間最狠最利的箭矢,痛得她幾欲輕生。
被人抬回侯府時,她已無力起身,葬禮由母親派來的內官親手操辦,她像一具木偶,獃獃跪在一旁,一連幾日滴水未進,險些弄丟肚子裏尚未滿一個月的孩子。
她費儘力氣,才尋到九墟聖主,以她這一生最貴重的寶物,換來四次回到過去的機會。
九墟聖主將這個過程稱為返魂,並且明確告知她,返魂有違天道,必需付出代價。
每返魂一次,她就會弄丟一樣對她而言至關重要的東西,有可能是親人朋友的性命,也有可能是她最為珍惜的物件。
可她無怨無悔,甚至毫不猶豫。
她曾對九墟聖主說:“何須四回?哪怕一回,只要給我機會,我一定會救回我的夫君。”
豪言猶在耳畔,可事至如今,她堅定的信念開始動搖。
伏在這個暗黢黢的櫃裏,兩個時辰不足,她就聽到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
過去以為是最體貼悌己的枕邊人,如今才發現,她或許根本就不了解他。
鋪設盤子的聲音很快傳開,她暗中嘆了口氣,準備現出身形,阻斷即將發生的大禍,卻聽有誰乍地撲窗而入,然後響起木渴的尖叫:“馮無病,你怎會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