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四
武親王妃撩開車窗帷幔看景,恰恰看到李樞瑾騎在駿馬上神思不屬,不住得回頭張望,眉心蹙在一起。
“小瑾。”武親王妃招了招手,輕輕叫了一聲,喚李樞瑾過來。
李樞瑾勒住韁繩等後面的馬車與他並排,他探頭緊張得問武親王妃:“奶奶,怎麼了?”
武親王妃失笑,眼尾的笑紋皺在一起,她慈祥和煦又隱隱有些擔心道:“我沒事兒,小瑾,你才怎麼了?”
她揚了揚眼眸,示意李樞瑾一直團蹙的眉心和他若有似無垂下的唇角。
“我……”李樞瑾一怔,望着武親王妃擔憂得目光,他垂下頭,抬手抹了抹自己的心口,又抬眸茫然得望着武親王妃輕喃道:“奶奶,我一直心口亂跳,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
“能有什麼事兒,你怕是想媳婦了吧。”他說罷,武親王妃還未答,武親王探出頭笑呵呵道。
武親王已年近八十,發須雪白,卻精神矍鑠,尤其人說愈老愈“小”,武親王性子爽朗,近幾年“老頑童”的性子更突出。
他朝李樞瑾擠眉弄眼,戲謔道:“小瑾,和爺爺說說,是不是想媳婦了?”
他搖頭晃腦慢悠悠道:“畢竟八年來朝朝暮暮,今朝一時分離,難免心緒不穩,寢食難安。”
“爺爺曉得。”他攬着旁邊武親王妃的肩頭,眉梢挑得高高得,直直注視着武親王妃眉眼裏俱是脈脈溫情。
“爺爺。”李樞瑾蹙眉瞪了一眼,面容有些羞惱。
歲月不敗美人骨,武親王妃眉目溫和柔美,被武親王灼灼目光望得她目光閃着羞澀,搖了搖頭低低喚了一聲:“王爺。”
她抬眸示意李樞瑾還在,且李樞瑾眉宇間縈繞着愁索,她溫聲擔憂道:“小瑾,不然你去和前面你皇叔說一聲,現在回府。”
“……我等明天典禮結束吧。”李樞瑾沉默一瞬,低低回了句,朝武親王夫婦點頭致意,拉了拉韁繩朝前趕去。
李樞瑾唇角緊緊抿成一條直線,他摸了摸自己惴惴不安、跳得微快的心口,安慰自己可能就像爺爺說得,他只是思念惦記唐媱和凜兒了。
他坐在高頭俊馬上,周圍的人笑染眉梢,唯有他愁眉緊鎖,拉着韁繩漫不經心得想着王府里的唐媱和凜兒在做什麼。
武親王府。
“娘親,娘親,我們去抓魚。”凜兒小臉揚着,滿目期待望着唐媱。
平日裏午後他多是找爹爹玩耍,爹爹會陪着他下棋、練舞,偶爾也會去曾祖父院中陪曾祖父玩耍。
今日,整個王府都空了大半,凜兒一下子沒了和玩耍之人,他一人認認真真抄了六頁字帖,便坐在唐媱寢殿前等唐媱。
唐媱剛午睡起床,今早李樞瑾不知哪根弦打錯,罕見得甜言蜜語惹她心花怒放,兩人難捨難分折騰了一個多時辰,這會兒她腰還有些酸軟。
她撫了撫腰,打了一個呵欠,杏眸里水潤潤得滿是慈愛,她抬頭望了一眼天,撫了撫凜兒的小腦袋道:“這會兒日頭正盛,會晒傷你的,等日落時分娘親陪凜兒去垂釣,好不好?”
“好!”凜兒瞬間眉開眼笑,重重得點頭,環抱了一下唐媱的小腰,眉飛色舞得跑開了。
唐媱笑盈盈望着他一溜煙跑跑沒了影,凜兒性子乖巧懂事,但性格生機勃勃,活力滿滿,每天都像一個小太陽,溫暖着整個王府的人。
“丁香,你去讓廚房準備一些冰鎮水果和甜食,今日給他加餐。”唐媱坐在梳妝枱上任百合梳妝,突然靈光一閃,柔聲交代丁香去背些吃食。
丁香聽她“加餐”一詞,腦海里瞬間閃過凜兒平日裏看到甜食流口水的小樣子,捂唇笑了出來,笑着應道:“好的,我這就去。”
凜兒孩童心性,喜食甜食,不過他正在換牙,為保護牙齒他平日裏的甜食都是定數的,有時他急得眼圈發紅也得不到半顆糖。
今日,唐媱體諒他乖巧又無人陪伴,便想着准他多吃幾顆糖,開心下,想着一會兒凜兒准一蹦三尺高的樣子,唐媱也情不自禁眼角漾起了如水的笑意。
日薄西山,浩浩蕩蕩的皇族隊伍終於到了平澤山,坐了大半天的,馬車,武親王夫婦有些腰酸背疼,李樞瑾纏着武親王妃緩步走走。
猝然,李樞瑾鬆開了武親王妃,武親王妃一個踉蹌,幸好相隔一步的武親王穩穩扶住了武親王妃。
武親王眼瞪成牛鈴,眉梢高挑,他罕見得面容冷肅怒聲道:“小瑾,你怎麼做事的,差點摔着你祖母!”
“對——對不起,奶奶。”李樞瑾踉蹌單膝跪在地上,雙手死死捂着自己心口,雙目通紅,額角冷汗淋淋。
武親王本還有幾分生氣,畢竟武親王妃已年近八旬,身子骨不如以前,他時刻擔憂着哪天武親王妃離他而去,所以剛才看到武親王妃差點摔倒時,他才有些激動。
可,見着李樞瑾難受得厲害,他忙鬆了武親王妃彎腰去扶李樞瑾,急聲道:“小瑾,怎麼了?”
他平日裏最寵李樞瑾,大將軍過世時李樞瑾年方十歲,大將軍夫人上了嘉福寺皈依青燈古佛,李樞瑾相當於無父無母,是他和武親王妃照顧着李樞瑾,寵他入骨。
李樞瑾心臟“砰砰砰——”跳動,節奏快得險些蹦出胸膛,而讓他眉頭緊鎖、雙目赤紅的是鋪天蓋地的恐慌,巨大難以抑制的恐慌讓他脊背汗毛倒立,惶惶不安。
“爺爺,奶奶,我要回府了,還請代我向皇叔告罪。”他踉蹌着站起身,抱拳朝武親王和武親王深深一拜,轉身趔趔趄趄朝外跑。
他一刻都等不了,他不知為何,“回家”的念頭揮之不去,愈演愈烈,彷彿他此刻若不回府,他將後悔終生。
“哎——”武親王半抬着手,話說了一半,看李樞瑾腳步不穩還健步如飛,一晃只剩一個遠遠的背影。
他輕哼一聲,轉身對武親王妃憤憤不平道:“他剛到就走,連喝杯水也沒有,真是把自己當木頭人了。”
“王爺,消消氣,知道你擔心小瑾。”武親王妃抬手輕撫武親王的前胸,為武親王順順氣,看着武親王赤紅的臉又望着石徑上已經沒了李樞瑾的身影。
武親王妃面色有些發白,她眉頭團皺,嘆了一聲對武親王確認道:“王爺,你說,小瑾臉色剛才完全沒了血色,沒事吧?”
“哎——”武親王亦是眉頭緊鎖嘆了一聲,他曾是大旭的戰神,行軍打仗不吃不喝幾日常有的事兒,現在卻擔憂自己的孫兒舟車勞累身子受不了。
“來人。”他朗聲喚了一聲,對侍衛交代道:“帶十人小隊一路護送世子回府。”
“是。”侍衛長訓練有素應了一聲,起身清點人數去追李樞瑾。
李樞瑾單槍匹馬,馬鞭揮得快如飛影,他唇瓣被咬得出血,鳳眸濺進很多風沙,手掌勒出溝壑,鮮血濡濕了馬鞭,他無所知覺,只咬牙目向前沖。
快一點,再快一點!
他不知為何要回家,卻按捺不住強烈的要見唐媱與凜兒的心,風聲咧咧抵不住他心口“砰砰砰——”的心跳。
“撲咚!”
武親王府後花園,一聲巨大的落水聲,驚起一片巨大的水花。
“啊啊啊啊!”一聲尖叫,緊接着嘶聲裂肺的呼喊:“來人啊!來人啊!小世子落水了!”
凜兒在水裏撲騰,嗆了一大口池水,他撲騰着雙手,雙目驚惶大聲呼喊:“娘親!咳咳——娘———救命。”
“凜兒!凜兒!”唐媱全身被水濺得濕淋淋,她站在池邊焦急得望着凜兒,面頰煞白煞白,無一絲血色。
“啪嗒啪嗒”淚珠無聲得落,她看着水中撲騰嗆水的凜兒抬步就要朝水中踏:“凜兒,娘親來救你。”
“小姐,你不會鳧水,你不能下去。”丁香一下子抱住了唐媱的纖腰,雙目通紅,她抱着已然拭去理智的唐媱,扭頭嘶聲力竭喊道:“快來人啊!”
“小世子,你快抓住,抓住!”香兒跪着水池邊,竭力伸着胳膊將手中的搗衣的棒槌遞給凜兒。
“咳——”凜兒雙手撲騰,手一抬一抬,慢慢觸及棒槌。
“啪!”凜兒手一滑,錯過了棒槌,他人反而距離棒槌越來越遠,慢慢從池邊撲騰到了池中央。
香兒斂住眸中一抹飛速而逝的暗光和唇角一閃而逝的陰笑,她收回搗衣棒槌,轉身淚流滿面望着唐媱聲聲泣血道:“世子妃,奴婢去喊府中的侍衛。”
“快去!”唐媱推開了丁香,她跪在池邊撿起搗衣棒槌,身子前傾得幾乎掉入水中,伸手竭力去夠凜兒。
香兒小跑一陣,駐足,回頭觀看。
看着唐媱身子險些探入水中,她神情緊張,等看到凜兒一直無法觸及棒槌時,她唇角勾起一抹大大的笑容,轉身離去,眼梢挑得很高。
“噠——噠噠——”李樞瑾死命得拽着韁繩,千里馬跑得快如閃電。
“噠——噠噠——”對面一排有力的馬蹄聲和李樞瑾的馬蹄聲交錯,等擦身而過時,對面俊馬的侍衛跳身下馬,疾呼:“世子,世子留步!”
“吁——”李樞瑾停了馬,看着哭喪着臉雙膝跪地膝行向前向他稟告的侍衛,他心中一個“咯噔”,急聲問道:“可是府里出了什麼事?”
“稟世子,小,小世子,溺亡。”侍衛雙膝跪地,頭抵在地上匍匐低聲稟報。
“噗——”李樞瑾一愣,捂着胸口,重重吐出一口鮮血。
漫天血雨,鋪天蓋地,鮮艷耀眼得讓人雙目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