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被拐
蘇秦被張鳳五花大綁,被人像牽牛一樣,牽去了傻子家。
傻子叫非非,今年也才十五歲。他爹死後,爺爺和奶奶也相繼過世,家裏只剩了他和母親雲琴。
據說,傻子爹留了一筆錢給他買媳婦,但云琴覺得傻子還小,可以再等兩年。但現在張鳳送來的這個女孩,便宜,她覺得可行,就從張鳳手上把蘇秦買了過來。
蘇秦被關在房間裏,餓得體力不支。
到晚上,有人推門進來,拉開了燈。
傻子端着一碗開水,站在門口,抿着嘴唇打量她。
傻子才十五歲,已經有一米七八,他身上穿着洗得發白的紅T恤,寬鬆短褲。
他很瘦,卻不是那種乾瘦,皮膚很白,巴掌小臉,五官也算好看,一雙眼睛清淩淩地,看她的眼神像極了一隻無害的小奶狗。
蘇秦眼眶有點濕。其實她沒想到,會被轉賣到傻子家裏。
前世,她在張星家裏呆了五年,因為生不出孩子,要被張星轉賣給村裡一個六十歲的老頭。她半夜裏逃跑,慌忙之餘躲進了傻子家。
傻子找小貓咪時,發現了床下的蘇秦。
張星帶人進來,問傻子有沒有看見蘇秦。傻子點頭,然後指了指後院。
蘇秦藏在傻子家床底,藏了三天。傻子每天給送水,送饅頭。
傻子媽以為他拿了食物去喂野貓,也就沒放心上。蘇秦在傻子的床下,呆了整整一個星期。
她在床下不敢說話,甚至不敢大聲喘氣兒,一個星期只跟傻子說過“謝謝”兩字。一個星期後的晚上,傻子帶她逃出了村子,他們跑去了同羅鄉,找到了去那裏支教的老師。
後來,在學校上課的小孩告了狀,蘇秦和傻子被抓回了村子。
因為傻子觸犯村裡妲忌,被村裡人懲罰,活活燒死。而當他們打算砍斷蘇秦四肢時,發現她懷孕了,她因此逃過一劫。
之後很多年,她都忘不了傻子被燒死的場景。
之後,黎教授帶警察趕來時,她被村民轉移走。
黎教授和警察沒有放棄,在山裏蹲守了半個月,才找到她的蹤跡,將她救了出來。回到城裏,她在父母的陪同下,去做了流產手術。
張鳳因為販賣人口被抓,而張星也因為在城裏殺過人被逮捕。而李雲珍和那些買媳婦兒的村民,僅僅只是被口頭教育批評。
除了蘇秦,村裡其它被拐賣的女孩也被救了出來。可有些女孩在回到城裏后,又選擇回到那裏,她們捨不得孩子。
蘇秦去警局報案,舉報李雲珍和幾個親戚故意殺人,將傻子活活燒死。可警察們去了村裡,村民們卻表示,村裡壓根就沒有傻子和傻子媽這兩個人。
因為沒有證據,這件事不了了之。
……
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相對於其它被拐賣的女孩,蘇秦都是幸運的。
此刻看見傻子活站在門口,眼淚抑制不住往下流淌。
傻子見她哭了,連忙將水擱在漆黑的柜子上,拿手指了指裝水的搪瓷碗,然後退了出去。
傻子不是真的傻,他只是悶悶地,不喜歡說話,在外人面前表現得像傻子。
他很聰明,前世如果不是他,蘇秦也出不了村。
蘇秦掃了眼那碗水,沒有喝,等傻子退出房間,她把水倒在了床底。
在這個村子裏,其實除了傻子,她誰也不能信。這碗水雖然是他送進來的,但她不確定裏面是否被他母親下了葯。
即便此刻她渴得嗓子冒煙,也不敢去碰那碗水。
農村的瓦房比不上城裏的居住環境,卧室的地面不是水泥地,更沒有瓷磚,而是黑漆漆的泥土地,又潮又濕。
卧室里如果不開燈,便黑漆漆地。這裏連柜子都是漆黑陳舊的。床單和被套,雖然老舊,但洗得很乾凈,上面還有皂角的清香,看得出,傻子的母親很愛乾淨。
對比之下,張星家裏邋遢很多,被褥潮濕,且有令人作嘔的霉臭。
蘇秦知道傻子是一個怎樣的人,如果這個家裏只有他,那她完全可以安心。可他還有一個媽,對於他的媽媽,她不了解,但這裏的烏鴉一般黑,他母親應該和村裡其它人一樣,冷血無情。
否則,前世的傻子也不會讓她躲在床底一個星期之久。
蘇秦很困,卻不敢睡。
晚上,傻子再次走進來,拿剪刀給她剪了捆住四肢的繩子。
傻子站在她床邊,看着她,指了指隔壁堂屋:“外面,等你。”
蘇秦揉了揉腫痛的手腕,盯着他的後腦勺,喊出口:“非非。”
傻子停住腳步,明顯一愣,轉回身看她。
這一次,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是那種溫和無害的小奶狗,是帶着一種銳利的警惕。
蘇秦被他突然轉變的眼神嚇到,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眼前這個大男孩,不再是前世她遇到的那個單純善良的雲非。
她心裏咯噔了一聲,才又小心翼翼給自己圓話:“我的小名……叫飛飛……你可以叫我飛飛。”
傻子的目光又在剎那間轉變,眼神恢復平時示人的憨傻。
蘇秦下床,穿好鞋,跟着他去了堂屋。
堂屋裏,對門的那面牆上貼着□□畫像,白熾燈下擺了一張方形餐桌,上面擺着兩菜一湯。
一盤臘肉炒蒜苗,一盤炒油菜尖,一大盆豌豆尖酥肉湯,方桌三面各擺了一碗米飯。
蘇秦是真的餓了,看着冒熱氣的白米飯,肚子裏“咕嚕嚕”直打鼓。
傻子去廚房抽了三雙筷子,回到堂屋裏,遞給她一雙。
蘇秦表現地很害怕,身子直打顫,一副不敢伸手去接的模樣。
雲琴端着一疊澆了辣子油的泡蘿蔔進來,看見小姑娘抖如篩糠,對她說:“過來吃飯,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給人當兒媳婦不是?”
蘇秦小心翼翼抬眼,對上雲琴那雙精明的眼睛,骨子裏竄出一陣冷意。
這個女人皮膚很白,五官明麗,她身上雖然穿着破布衣服,可氣質卻不像一個普通農婦。前世,蘇秦沒有跟她打過照面,只躲在床下聽過她的聲音。
女人的眼睛彷彿能洞穿一切,看得出,她是個精明的女人,不似張鳳和李雲珍那麼好唬弄。
雲琴坐下后,端起碗,抬眼看着站在桌前、垂着頭的女孩。
女孩看起來不過十五六歲,身上穿着校服,頭髮蓬亂,臉上有傷,且有蕁麻疹,看不出長相。
她拿了一隻空碗,給她舀了一碗酥肉湯,“坐下,吃飯。”
蘇秦一副不敢違逆的樣子,坐下,撿起筷子端起搪瓷碗,不敢直視任何人的眼睛,立刻將臉埋進碗裏,假意刨了兩口飯。
雲琴一直盯着她,冷笑了一聲。
這陣冷笑讓蘇秦頭皮一麻。
“放心吃,裏面沒藥。你這幅樣子,我兒子也下不去嘴。”雲琴嘴上冷言冷語,卻往她碗裏挑了一撮蔬菜,“你很幸運,沒缺胳膊少腿,被賣到我家。”
在村裡,誰都知道她的身份,所以那些人販子一般不會主動跟她做買賣。她今天剛買了蘇秦,晚上她出門摘菜,就發現自己被鄰里鄰居監視了。
蘇秦聞言,刨了一口飯,即便餓得受不住,也不敢再多吃一口。
她吃一口飯,便小心翼翼地看一眼雲琴,表顯得像一隻受到驚嚇的小貓咪。
雲琴問她:“你是哪裏人?”
她愣了一下,聲音細若蚊吶:“雲……陽。”
雲琴不再說話,低頭吃飯。
飯桌上陷入寂靜,只聽見筷子碰撞搪瓷碗所發出的聲音。
飯後,傻子起身,沉默地抱着碗筷去了外面廚房。等傻子離開,雲琴也從一旁的柜子上,取下綉了一半的鞋墊,開始做針線活。
雲琴剛戴上頂針,胳膊肘便被小女孩拿手指戳了戳:“需要……幫忙嗎?”
雲琴以為小姑娘至少得緩個幾天,才敢主動跟她說話,沒想到才吃了一頓飯的功夫,就開始跟她搭訕了。
她笑道:“呦,你們城裏來的丫頭,還會做這個?”
蘇秦點點頭:“嗯……我沒有親人,在孤兒院長大,什麼手工活都會的。以後,還要承蒙你們照顧,我不能白吃白喝。”
她告訴對方自己是孤兒,又表示以後要接受他們“照顧”,言下之意,已經接受了眼下的事實,她對外面沒什麼牽挂,會乖乖跟他們過日子,想以此讓對方放鬆警惕。
她一臉誠懇的樣子,讓人覺不出是在裝乖。這女孩,大概是在張星家裏受了不少折磨,所以來了她這裏之後才這麼乖。雲琴想。
如果雲琴是李雲珍那種人,這會兒可能已經笑得合不攏嘴。可惜,她不是。
她打量了一會蘇秦,目光收回,一邊穿針線,一邊說:“我這裏的確不養白吃白喝的人,你以為會做點活兒,我就肯讓你留下?等你身上蕁麻疹好了,我讓張鳳帶你走。”
蘇秦心口一跳,略震驚。
這個女人知道她身上的不是傳染病,而是蕁麻疹,卻讓張鳳帶她走?如果她再被張鳳帶走,是會回到張星那裏,還是被轉賣給六十歲的老頭?
這個女人,讓蘇秦捉摸不透。她難道不是想要一個會生兒子的兒媳?
如果不是,那她買自己來,是想做什麼?
她整理了一番思緒后,得出一個很可怕的結果。
她試探着問雲琴:“您……是外地人,被送到這裏來的?”
雲琴手一顫,針尖扎進指腹里。
她將手中東西打翻,突然掐住蘇秦的脖子,額頭青筋乍現:“那不叫送!叫拐!是強盜行為!強盜行為你懂嗎?”
蘇秦被她掐得喘不上氣,推了她一把,掙脫她的桎梏。
她往後連退幾步,后腰抵着柜子,揉着脖子,皺眉看着眼前這個突然發瘋的女人。
“我們有機會出去。”她輕咳了一聲,繼續說:“有一個姓黎的研究生來了這邊支教,他是我們走出這裏的希望。”
雲琴聞言,冷笑一聲,彷彿聽她講了一個很天真的笑話。
“今天我聽張星說,他會來這個村子採風。”蘇秦頓了一下,繼續說:“這裏的人不會讓你出去,但你兒子和你不同。他是大山裏的孩子,又是村民眼中的傻子,大家對他不會有防範之心。你可以去跟張星爭取,送他去上學。”
雲琴收住冷笑,開始重新審視眼前這個姑娘。
重活一世,一切走向都變得不一樣,可她仍身處危險之中。
上一世,傻子沒有去上學,所以他在去了同羅鄉后,引起了學生們的注意,導致兩人暴露。
而這一世,如果傻子可以正大光明的去上學,她就有辦法讓黎川得到她的訊息。
*
學校修在同羅鄉,說是一個鄉,其實環境也好不到哪兒去。
前兩天,黎川和幾個大學生從土陵鎮走到同羅鄉,走了一天山路,到的時候已經晚上。
同行的同學腳上都磨起了水泡,以為到了地方可以好好休息,當大家看見破爛的宿舍時,嗚呼哀哉,表示驚呆。
宿舍是一間瓦房,男女各一間,而且木板鋪起來的大通鋪,房間甚至沒有門。
男同學們無所謂,可女同學們表示崩潰,甚至有人“嚶嚶嚶”哭起來。
同學們各種抱怨,後悔來這個地方。只有黎川,默默地將背包扔去床上,用盆裝着洗漱用品,輕車熟路地去了後院打井水洗漱。
有個男同學抱着盆,亦步亦趨跟在他身後,拍拍他的肩,問:“黎神,你幹嘛要來這種鬼地方支教啊?是為了體驗生活?”
說話的男同學叫楊圓,他高中的時候,本來和黎川同級,後來黎川一路跳級,他大學剛畢業,黎川研究生已經讀完了。
楊圓畢業打算進官場,來這種落後的地方支教,也只是為了給自己增添點政治資本。可他想不通,黎川為什麼會來這種地方。
上輩子,黎川來這裏支教,是因為得罪了人。
而這輩子……
他擰乾手裏的毛巾,擦了把臉,說:“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