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寶貝
無論前世今生,無論她是成人亦或小孩,她的睡姿都是這般讓人無奈。
黎川沒了困意,從地上爬起來,將羽絨衝鋒衣脫下來,給蘇秦蓋在身上。
蘇秦睡眠很淺,被他動靜驚醒,下意識坐起來,看見是他,胡亂揉了一把頭髮。
黎川沖她“噓”了一聲,示意她動作小點。
他拎着擱在角落的背包,往外面洞口處走,蘇秦也跟過去。
黎川將手電插在石壁上,靠着石壁坐下,將背包放到腿上,從裏面取出一把隨時軍刀匕首,遞給蘇秦。
姑娘接過刀,愣了一下。
男人低聲說:“關鍵時候,得用刀,惡魔不會跟你講情面。”
男人的聲音被石壁吸走一半,被水聲帶走一半,內洞休息的人便聽不見了。
蘇秦挨着他坐下,左手握着黑色的匕首殼,右手將匕首□□,電筒光下,刀刃閃過一陣清冷的寒光。
“你來支教為什麼會帶這些東西?”蘇秦聲音弱弱地,語氣像個小姑娘。
她一面欣賞這把匕首,一面問他。
前世,她認識黎川是在五年後,那個時候黎川雖然同情她,卻不敢犯眾怒護她,將她從村民手上帶走。他敢做的,是去找警察幫忙。
而這一世她提前五年認識黎川,也明顯感覺到他此時的性格與五年後不同。
做事沒有瞻前顧後,在他英勇的衝勁兒里,帶着一股無畏的勇敢,面對敵人,眼神冷酷。
難道是他現在太年輕,少年意氣讓他置危險於不顧,陪着她們來這裏?
“章老師的。”黎川繼續解釋,“章老師是刑警,因為做錯了事被停職,他在城裏待着無聊,便跟我來了這裏修身養性。”
“喔……”
蘇秦將匕首收起來,靠在石壁上發獃。
旁邊的男人沉默一陣后,從背包里取出醫療用品,指了指她的小腿:“你的傷,我幫你清理。”
“哦,你不說我差點忘了,”蘇秦將褲腿捲起來,露出那塊觸目驚心的傷痕。她扭過臉對着男人,盯着他手裏的碘伏說:“黎老師,我自己……來吧?”
黎川從背包里摸出一支巧克力,遞給她:“你吃點東西,我來。”
他的背包里除了防身物品外,還有壓縮餅乾、巧克力,糖果,都是充饑補充能量的東西。
蘇秦撕開巧克力,掰下一小塊,塞進嘴裏抿了一口。
甜膩在齒間化開的同時,傷口傳來一陣刺疼。蘇秦皺了眉頭,嘴裏發出一陣“嘶”音。
黎川並沒有停下,繼續替她清理傷口,貼上紗布后,小心翼翼替她將褲腿放下來,“可以了。”
男人一如既往的溫柔。
黎川的性格就是如此,對誰都好,對誰都發不上脾氣。也正是因為這樣溫吞的性格,導致了前世林曉茵糾纏多年。
蘇秦不是沒有過怨言,但她不會說出來,懂得自我消化。她很清楚,自己可以和黎川在一起這麼些年,正是因為她從不會跟他鬧脾氣。
可重活了一世的蘇秦,忽然覺得上輩子活得憋屈,窩囊。有時候她真的應該跟他大吵一架,讓他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也真應該在林曉茵糾纏上來的時候,直接甩一巴掌過去。
今天林曉茵被李雲珍痛打,她不否認有自己的報復成分在裏面,她也完全可以讓林曉茵免了這頓打。
重活一世,她的思維方式變了,連性格也變了。
如果這一世,黎川還提出要跟她在一起,她還會答應嗎?她仔細想了下,好像不會了。
這一世,她也不會甘願平凡,去做一個小裁縫。
前世她雖然嫁給了最好的男人,可相敬如賓的生活卻過於平淡,沒有一點精彩可言。又想起前世林曉茵當著女兒的面,讓她和黎川離婚,女人囂張的模樣更是讓她覺得噁心。
黎川性格溫吞,如果他拒絕女人能說點狠話,雷令風行,林曉茵也不會糾纏這麼多年。
轉念一想,林曉茵也是因為有錢,才敢這麼為所欲為。
重活一世,蘇秦不想自己再那麼窩囊,無論是在家裏、學校、職場,亦或是婚姻場上,她都要強大起來,站定一個位置,讓人不敢撼動。
……
黎川見她搖頭,不解,低聲問:“搖頭做什麼?”
“我在想,我們回去之後,身邊的親戚朋友,會以怎樣的眼光看我們。”蘇秦後腦勺靠在石壁上,嘆氣一聲:“紅紅變成了那樣,出去之後又能怎麼樣呢,她……”
黎川沉默,片刻后,手搭在她肩上壓了壓,以示安慰,“這些人,會有報應。”
蘇秦嘴角露出苦澀的笑容,低聲說:“希望吧。”
這三個字輕飄飄地從她嘴裏說出來,卻宛如千斤重,沉甸甸地壓在黎川胸口。
愚昧的村民,該死的人販。
黎川又想起了前世在火海中喪生的妻子和女兒。
大概是前世那場火災的打擊,讓黎川想明白了一些事。
學生們評價他為“暖男教授”,可這個“暖男”的稱號,施加給一個丈夫,何嘗不是另一種性質的渣?
作為一個男人、丈夫、父親,他的溫柔應當只給家人,不該給那些無關緊要的人。
他對林曉茵更不該一味忍讓和寬容,做人,該自私的時候當自私。
前世他活得太“聖母”,這一世,就自私點活,不僅為自己,也為蘇秦,和他們未來的孩子。
*
第二天,雲非照常上山神廟送食物,推開門看見裏面一片狼藉。他看見被綁在椅子上的李雲珍,露出慌張模樣,手忙腳亂給她鬆綁。
李雲珍虛弱地抓住他的手腕,說:“非非,快,回村子叫人,你媳婦兒跑了。”
雲非聞言,眼眶一紅,咬着嘴唇哭着跑下山。
他踉蹌跑進張星家裏,抓着張星一雙手腕哭喊着“我媳婦兒跑了、媳婦兒跑了”。
張星起了個早,想送黎川離開村子,卻沒看見他人。會兒一聽山神廟裏的女人跑了,張星立刻意識到事態嚴重,聚集村民上了山神廟。
雲非跟在大部隊後面,哭得撕心裂肺。
同來的嬸嬸拍着他的肩安慰:“非非乖,非非不哭,你媳婦兒跑不了,咱們村子口把守的嚴,她能跑哪兒去?你放心啊,你星哥一定會把媳婦兒給你找回來。”
雲非小嘴一噘,抬起手背抹了一把紅腫的眼眶:“我要媳婦兒,要媳婦兒……”
他一屁股坐在地上,開始蹬腿耍潑,吵着鬧着要媳婦兒。
張星讓人把受傷的老母親送下山,讓幾個男人跟他一起,分頭上山去找。他看了眼坐下地上耍潑大哭的雲非,說:“非非,你回家去,我一定把媳婦兒給你找回來!好不好?”
“不好!我要跟你們一起去!”他從一個大叔手裏奪過砍柴刀,傻氣的臉上滿是倔強:“我要找媳婦兒!找不到媳婦兒我不回家!”
“好好好,隨你隨你。”張星帶着一行男人上了山,開始沿着山道搜索。
到傍晚,他們一無所獲,有人提出去岩壁山那片看看。
有人提議,就有人反對。
同行的大叔說:“那一片幾乎沒路,又鬧熊瞎子,他們不可能去。我們還是先去別的地方找找吧。”
張星低頭想了一會,說:“正因為那片沒人去,所以我們更要去看看,說不定,他們就在那邊。”
雲非心跳加速,表面上卻又得裝作“一臉贊同”的樣子。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雲非只好跟着他們繼續前行。
到了岩壁山那一片,荊棘叢生,他們繼續往裏行。
因為這片山鬧野熊,村民很少來。前兩天張二娃失蹤,張星讓雲非母子來這一片找過。
野熊攻擊力迅猛,張星走在前面心有餘悸,走了幾步,停下,扭頭對後面的傻子說:“非非,這片你熟,你走前面帶路。”
“哦。”
雲非點頭,乖乖地走在前面,快到岩壁山時,走在前面的雲非忽然“哇”一聲大叫,掉頭往回跑。
其它人不知什麼情況,也“哇”一聲轉頭往回跑。
村民們一口氣跑到半山腰才停下。
張星喘着粗氣停在原地,站在石頭上清點人數,發現沒少人,鬆了口氣,問雲非:“傻子,你剛才看見熊瞎子了?”
“我……我不知道。”雲非聲音怯怯地。
“那你跑個屁啊!”
雲非低頭,一邊玩着指頭,一邊吞吞吐吐說:“我……我只是看見樹上纏着一條大蟒蛇。我怕……”
張星:“…………”
天色已晚,他們也沒帶火把,不能再繼續待在山裏。
村民們心裏清楚,他們跑不出山村,找到他們也只是時間問題。
指不定,等他們沒了糧食,便自己下山了。
張星帶着村民回了家,又挨家挨戶去問候丟“媳婦”的村民。他拍着胸脯跟村民打包票,一定把人給找回來!
*
蘇秦一行人,待在山洞裏哪兒也不能去,讀秒如年。
午後,孟思思有點坐不住,又開始惶恐,昨夜逃出來的那股子激動蕩然無存。她說:“萬一,警察沒有來,我們被抓回去了,怎麼辦?”
文梅正在生火烤乾饃,聞言,愣住,下意識看向洞口拖竹子的蘇秦。
蘇秦聞言,抬起下巴指向山洞盡頭的懸崖瀑布,說:“萬不得已的時候,就孤注一擲,從那裏下去。”
林曉茵抬眼看向洞口盡頭,下意識吼出聲:“你瘋了?你想讓我們都去送死嗎?”
“我也沒讓林老師跟着跳啊,您可以待在村子裏,給村民當媳婦兒,您貌美如花,他們頂多把你眼珠子挖出來,捨不得打斷你的手腳,”蘇秦花了一上午時間,同黎川一起砍了很多竹子,她說:“我們利用這些竹子做成竹筏,萬不得已的時候,我們便利用竹筏從懸崖瀑布上衝下去,死的幾率應該不會很大。”
“這麼高………死的幾率應該很大吧?”孟思思嚇得心口一跳。
“聽我說完啊,”蘇秦從兜里掏出一張竹筏設計圖紙,遞給他們看:“喏,我們要做的竹筏,尺寸和人的身體差不多高寬,到時候我們把床單撕成布條,將做成的竹筏綁在背後,我們被水流衝下去,到了下面河裏,便會被竹筏的浮力帶起來,漂浮一段,到了水流不那麼湍急的地方,便可游上岸。”
“對了,你們大家都會游泳吧?”
大家一致點頭。
“……這種方法聽起來不錯,可是……真的可行嗎?”文梅略帶疑惑,“而且……我們也不會扎竹筏。”
“我會。”蘇秦前世被困山村五年,這些手工農活當然不在話下。她頓了一下,又說:“不過,這種方法也只是我的猜想,有一定危險性。不到萬不得已,這種方法咱們也不能用。”
比起被淹死,她們更怕被帶回去,打斷手腳,變得跟紅紅一樣。
蘇秦開始扎竹筏,黎川幫她砍竹子,林大小姐為了活命,也開始幫忙撕布條。
起初扎竹筏的時候,蘇秦的動作略生澀,到了後面,開始上手。
黎川跟她在一起這麼多年,居然不知道她還會這個,不由地對這個小姑娘生了幾分欽佩。
到晚上,五隻竹筏全部紮好,按照原定計劃,蘇秦打算將殘疾女孩和自己綁在一起,帶着她一起跳下去。
黎川制止她這麼做,皺眉說:“你體力有限,這種事我來。”
孟思思也質疑道:“黎老師,不是我們小看你,你們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老師,體力真的可以嗎?掌上壓都做不了幾個吧?”
被質疑的黎川很嚴肅地回答:“一百個沒問題。”
“咳……”擁有前世記憶的蘇秦居然臉紅了一下,眼前莫名閃過前世黎教授和她的初夜。
黎教授的體力……是……蠻不錯的,這點毋庸置疑。
黎川屬於那種穿衣顯瘦,脫衣有肉的類型。他性格雖然溫吞,但從小都有鍛煉,防身的招式學了不少,劍擊、泰拳是他宣洩壓力的方式。
……
他們畢竟還在敵營,片刻都不敢鬆懈。
這種時候雲非不能上山,也不能給他們通風報信,他們能做的,就是自己做好萬全準備。
睡覺之前,蘇秦和黎川一致認為,大家應該將竹筏綁在身上入睡。
一旦村民在他們睡覺的時候找到這裏,他們可以迅速做出反應,跳下懸崖瀑布。
蘇秦雖然是個小姑娘,可思考事情卻面面俱到。她越是表現謹慎,黎川就愈發心疼她。
如果她不是在村裡受了欺負,被刺激,何以會讓一個僅15歲的小姑娘有這樣敏感的心思?
*
第二天中午,村裡亂成一鍋粥,章程帶着警察來了村裡,加上被拐賣女孩的家屬,大約有二十幾人。
孟思思的父親帶着四個保鏢,殘疾女孩的哥哥也來了現場。
章程帶來警察,張星震驚不已,受到欺騙的他,氣得要拿刀去砍他:“章程,老子待你不薄,你居然出賣我?”
章程咳嗽一聲:“喂喂喂,你好好說話,什麼叫我出賣你?我是人民警察,這叫做卧底,你懂不懂?你趕緊把囚禁的幾個姑娘帶出來,坦白從寬,抗拒從嚴,留你一個全屍!”
陸隊給了章程一個白眼,提醒他:“小章,說話注意分寸,你現在還在停職中。”
“是是是,陸隊您說話,您說話。”章程往後一退,表現得像個狗腿子。
為首的陸隊長問張星:“你就是這裏的村長吧?你們村的張鳳、張石頭,涉嫌拐賣婦女兒童,我們需要帶他們回去。另外,被拐賣的那幾個女孩,我們也要帶走。”
院子外面,已經圍滿了村民。
村民們也是第一次見警察來村裡,都覺得稀奇。
張星兩隻圓溜溜的眼睛一瞪,吼道:“什麼被拐賣的女孩?我們這裏沒有,”他抬手一指人群,說:“我們這裏的媳婦兒,可都是從隔壁幾個村子明媒正娶來的。警官,您別聽這人瞎說,我們這裏真沒什麼被拐賣的女孩。再說了,給我們十個膽子,我們也不敢買啊,我們都是遵紀守法的好公民。”
和警察一起來的額年輕小伙衝出來,一把抓住張星的衣領:“我妹妹在哪兒?把我妹妹交出來!”
男人抬手就要揍人,被警察拉住。
張星理了理衣服說:“我們這裏真沒有被拐賣的女孩子,不信,你們搜啊!”
村民圍在村長家門口,你一言我一語。
“是啊,俺們村兒都是乾淨姑娘,哪兒有什麼被拐賣來的,警察同志,你們可別冤枉好人啊。”
“那可不,張鳳幹了違法的事兒,不代表咱們也幹了啊?你們去抓張鳳啊!”
“是啊,警察同志,俺們村子就這麼大,不信你去搜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時候,雲非衝進人群。
他徑直走到陸隊長跟前,說:“我知道那些被拐賣的女孩在哪兒,我帶你們去。”
張星和村民愣愣地看着這個傻子,一個嬸嬸過來拉他:“傻子你說什麼呢?什麼被拐賣的女孩?我們村子裏沒有被拐賣的女孩!”
雲非將胳膊從嬸嬸手裏抽出來,用力將其推開,對着身材魁梧的陸隊說:“叔叔,我媽媽也是被拐來的,我帶你去找那些女孩,你也必須答應帶我們出山。”
人群里一陣嘩然,大家都不可置信地看着這個傻子。
張星怒不可遏,額頭青筋暴突:“傻子,你胡說八道什麼!警官,你別聽他瞎說,他是個傻子,是我們村兒里的傻子,你千萬別相信他的話。”
陸隊掃了眼急吼吼的張星,一臉凝重看着雲非,問他:“你真的能帶我們找到那些姑娘?”
雲非點頭,說:“嗯。”
孟思思的父親是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微胖,穿一身登山服。
他上前一步,手搭在雲非肩上,輕拍:“小夥子,你只要帶我找到我閨女,我不僅帶你和你母親離開這裏,還會給你們一筆錢,拜託了,小夥子。”
雲非點頭,準備帶他們上山。
陸隊派了兩個警察去保護雲琴。
村民們回家拿了鋤頭、砍柴刀出來,擋在上山的山道口,不讓他們過路。
陸隊直接拔出槍,對天開槍示警。
村民們被巨大的槍聲嚇得一滯。
張星仗着他們人多勢眾,舉着鋤頭,站在台階上大吼:“鄉親們!這群警察要絕了我們的后,我們不能讓他們得逞!我們一起上,他們不敢拿我們怎麼樣!警察不敢對百姓開槍!”
村民被張星一番話點燃熱血,朝警察沖了過去。
陸隊罵了一聲“操蛋”,衝著人群吼了一聲:“你們這是公然抗法嗎!你們是想襲警嗎!”
對於陸隊的警告,張星置之不理,拿起鋤頭朝章程衝過去,對着他腦門砸過去。
章程“嚯”了一聲,往後一跳,兇險躲過。
村民們也衝過來,拿起手上東西開始砸一群警察和被拐女孩的家屬,陷入混亂。
陸隊朝天連開幾槍,村民依然沒有停下,便“砰砰”幾槍打在為首幾個村民的膝蓋上。
張星膝蓋中槍,血流不止,疼得捧着膝蓋躺在地上“哇哇”大叫。
村民們立刻停下,不敢再向前。
警察拿槍指着他們,陸隊震肺一吼:“都他媽是法盲是吧?都給我蹲下!抱頭!”
參與鬥毆的村民們乖乖蹲下。
陸隊讓這些人都滾回家去,不許出來,又派人看出村口,不讓任何出村。他被村民的愚昧震驚,走在山道上感慨說:“這群刁民!剛才參與鬥毆的人,一個都不能放過!全部抓回去接受教育!”
約摸兩個小時后,他們抵達山洞。
蘇秦他們以為是村民進來,正準備跳懸崖瀑布。還好雲非及時吼了一聲,制止了他們背着竹筏集體跳崖的行為。
紅紅的哥哥見到她時,差點不敢認。
哥哥不敢相信,這個斷手斷腳,被割掉舌頭的殘疾女孩……是他的妹妹。
教育?只是教育哪裏夠?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哥哥將紅紅抱在懷裏,張大嘴,無聲哭泣,心痛如刀割,彷彿身上的肉,被人一寸寸割下來。
孟思思撲進她爸爸懷裏,憋了好些天的眼淚終於淌出來。
孟爸爸看了眼那個殘疾女孩,又看懷裏好手好腳的女兒,心裏有些許寬慰。至少……女兒的身體是完好的。
……
警察將張二娃、張鳳、張星等相關人員押下山,由於參與聚眾鬥毆襲警的人太多,警方人手不夠,不能一一押回。陸隊派人守在村口,等待縣城派出所再派人來支援。
被帶出山的,不僅有被拐賣的姑娘們,還有雲非母子。
他們在同羅鄉暫住了一晚,第二天一早,紅紅和她的哥哥,不見了。
他們繼續趕路,前往土陵鎮又是一天的行程。
土陵鎮的磚瓦平房建築已經被自建的小樓房取代,環境比起同羅鄉好很多。
他們到了鎮上,沒一會,鎮上派出所就開車過來,將相關所有人員送去了南宜縣派出所。
抵達南宜縣已經是當晚八點鐘,警方將帶頭襲警的中槍村民送去醫療,又安排了蘇秦等人去了賓館。
縣城住宿比不得城裏,沒有五星級賓館。
晚上大家圍桌吃飯時,孟父摸着孟思思的後腦勺嘆道:“思思,今晚將就點,等回了城裏,以後出門,爸爸一定讓你住最好的酒店,回了家,爸爸帶你去吃最好的東西。”
“爸爸。”孟思思正埋頭扒飯,聞言,擱下碗筷抬眼看他:“爸爸,這裏的住宿條件和伙食已經很好了,我們這些日子吃的都是涼的餿的玉米饃饃,已經很久沒吃到熱騰騰的白米飯和肉了。”
孟父聞言,眼圈一紅,將臉撇過去偷偷抹眼淚。
陸隊伸手去拍他的肩,安慰說:“老哥,你也別難過,閨女好手好腳的回來了,以後可要看好了。”他一抬下巴看向孟思思:“還有你小姑娘,以後別再任性,不要再玩什麼離家出走,這個世界最不缺的就是人心險惡。地獄空蕩蕩,惡魔人間晃啊。”
孟思思低頭咬着一塊藕,悶悶地“嗯”了一聲。
想着明天就要跟蘇秦和文梅分開,頗有不舍,她問:“蘇秦姐,文梅姐,回去以後,你們要常跟我聯繫啊,我會想你們的。還有你蘇秦姐,有什麼困難,給我們打電話,你救了我,我欠你的。”
蘇秦一搖頭,說:“我們是患難友人,再者,沒有你們,憑我一人之力想逃出去,想綁了張二娃,沒那麼容易。”
黎川左手邊坐着蘇秦,右手邊坐着章程,他一個勁兒往蘇秦碗裏挑雞腿,章程嫉妒地眼紅:“我說老黎,你也太偏心了,照顧小姑娘,居然不照顧我?”
“順手。”黎川淡淡瞥他一眼,“你也該減肥了。”
章程腮幫子一鼓,傲嬌地“哼”了一聲,轉頭就挑了一隻大雞腿,夾給雲非:“來,非非,這個大雞腿給你。只有這麼可愛的你,才配得上大雞腿哦。”
“謝謝章老師。”雲非眉眼一彎,衝著章程笑,露出兩顆可愛的小虎牙。
章程嫌棄道:“別叫我章老師,叫我章程,章大哥都行。對了非非,你們打算去哪兒啊?”
雲非帶警方找到孟思思,孟父給了他們母子一筆錢,作為報答。錢不多,但也足夠他們租個房子,先安定下來。
雲非扭過臉去看母親,雲琴接了他的話:“我打算先回雲陽市,帶非非回去看看他的外婆。”
雲琴沒有父母,只有一個外婆,已經過去十五年,外婆未必還在世。這麼多年過去了,非非父親恐怕也已經娶妻生子,有了自己的家庭。
想到這些,蘇秦居然替他們難過。
她看向非非,打算回去先想辦法賺錢,有錢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
在山裏這些年,雲琴教會雲非很多知識。
雲非現在的知識水平,大概在初中,補一補課,混上高中應該沒問題。
可補課費、高中學費,雲琴也未必能夠負擔,她畢竟在大山裡困了這麼多年,恐怕習慣不了城裏的工作模式。
前世的雲非為她而死,這一世,蘇秦得想辦法賺錢,供雲非讀書,也算報恩。
她畢竟是重生的人,所學的知識刻在腦海里,即便晚兩年回學校讀書,也沒所謂。當下,她得先解決非非讀書的問題。
……
晚飯快結束的時候,陸隊的小靈通“嘟嘟嘟”地響起來。
他接通電話,“喂”了一聲:“什麼事兒?”
聽完電話,陸隊一臉沉重。
蘇秦見他神色不太好,問:“是不是……找到紅紅和他哥哥了?”
陸隊沒有回答,收起小靈通,頓了一下,深吸一口氣道:“村莊被一把火給燒了,收買被拐女孩的幾戶人家,全被燒死。其它村民雖然沒事,但住的地方全被燒毀。”
“好!”孟父一拍桌,“這就是報應!”
蘇秦叫不出好,心情很沉重,放火燒村的人,顯而易見。
章程和黎川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眼,然後開口問:“那……嫌疑人有結果了嗎?”
“嫌疑人?什麼嫌疑人?”陸隊喝了一口酒,說:“我知道你們在想什麼,人家紅紅哥哥有不在場證據,他跟我們分開后,一直和妹妹待在同羅鄉一家農婦家裏,沒有再回張家溝。”
章程又和黎川對視一眼,不再說話。
陸隊感慨說:“不過這事兒也不歸我管,我只負責被拐人口案件。”
……
村莊沒了,三個女孩躺在一張床上,卻怎麼也開心不起來。
可能在世間某個角落,還會有和她們同樣遭遇的女孩,還等着警察去解救。
孟思思想到什麼,從床上猛地坐起來,說:“我決定,以後去考警校,我要和那些人販子鬥爭到底!”
文梅已經出來打工很多年,她家庭條件不好,考上了大學,沒能去上。可是現在,她不甘就此一生。
蘇秦握住文梅的手說:“梅梅,有些事情,你想做,就去做,沒有什麼是不可能的。你還年輕,可以一邊打工,一邊賺錢。你可以重新參與明年的高考,可以重新考大學,考你喜歡的專業。我們寒門子弟,如果沒有幸運光環籠罩,念書,是我們唯一的出路。”
“可是……我已經很久沒有念書,真的可以嗎?”文梅陷入自我懷疑的狀態。
“一定可以。”蘇秦滿眼堅定望着她:“只要肯學,就一定行。你想考什麼專業?”
“我……”她紅着臉,有些不太好意思:“律師。你呢?蘇蘇。”
“我嗎?”蘇秦想了一下,說:“我想賺錢,賺很多錢。也想有名氣,我想到一個中國所有頂級明星都圍着我轉、以我為中心的程度。到那時候,我就可以借用明星的力量,煽動媒體,讓全中國的人注重‘打拐’,讓所有姑娘注意自我保護。”
聽起來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想。
孟思思不解,問她:“你是想當明星嗎?可你即便成為了明星,也不可能讓所有明星圍着你轉啊。”
蘇秦笑了一聲,伸手過去摸了摸女孩的小腦袋:“傻姑娘,當明星可做不到這些。你只要站在時尚圈的最頂端,自然會有明星來貼着你站,他們跟你合照的時候,會想盡辦法出風頭,站c位。”
“c位是什麼?”文梅問她。
她想了一下,挺敷衍地解釋說:“就是……顯眼的位置。”
前世的生活坎坷,這一世,蘇秦並不想白活,她想賺錢,想要名氣,也想走上那個鋪滿星光的巔峰位置。
*
在蘇秦離開南宜縣當天,陸隊給他們送來好消息。
原來張星是在逃殺人犯,幾年前在衛東省殺了前女友和包工頭,身上背着兩條人命,死刑是跑不了了。
蘇秦想到前世張星被捕后又逃跑,給陸隊提了個醒。陸隊着重記在心裏,拍着她肩膀說:“妹子,你放心吧,這種殺人犯,我不會讓他從我手上跑掉。”
警方安排了人送女孩回家,黎川和章程也要回雲陽市,和蘇秦、雲非母子同路。
早晨八點,兩人丟下還在賓館睡覺的林曉茵,跟着上了蘇秦那趟大巴車。
從宜南縣到雲陽市,車程5個小時。
中途路過休息站,黎川下車休息,看見蘇秦扭頭看向窗外,而雲非則趴在她肩頭睡熟。
蘇秦沒有喊醒雲非,任由他靠在自己肩上睡覺。
黎川經過他們時,故意打了個踉蹌,手抓住雲非的肩,穩住了自己身體。
雲非被他吵醒,揉着惺忪睡眼醒來,一臉迷茫看着他。
黎川的手在他肩上壓了壓:“沒事,繼續睡。”
雲非:“………………”
把人吵醒了不說對不起嘛!黎老師真沒禮貌。
哼。
等黎川下了車,雲非扭過頭,一臉委屈看着蘇秦。
她看着非非委屈的樣子,覺得特好笑,伸手摸摸他的小腦袋,說:“他不是故意的。”
雲非噘嘴,鼓着腮幫子嘟囔:“那可不一定。”
*
下午四點鐘左右,大巴車抵達雲陽市。
蘇秦和雲非換了位置,大男孩臉貼在玻璃上,一臉新奇地看外面,不免感慨這裏精妙絕倫的建築。
大巴車經過市區,上了環繞立交橋,可見四周高樓林立,往來車輛川流不息。
雲非從未出過村,此時的他就像一個穿越過來的古人,對什麼都充滿好奇。
抵達車站,黎川和章程分別送蘇秦和雲非母子回家。
蘇秦的父母接到警方通知,一早就在家裏等。
黎川和警察將蘇秦送到家裏,坐了一會便離開了。
回到家的蘇秦,看見母親懷裏抱着一個小男孩,一點都不覺得意外。這個小男孩是在她失蹤后,父親從外面帶回來的。
這個小男孩是父親在外頭和小三生的孩子,父親說,小三幾年前生病去世,而小男孩一直跟着外婆住。蘇秦失蹤后,父親便將小男孩接了回來,母親將這個小男孩當成親生骨肉疼,轉移了失去女兒的痛苦。
可蘇秦和母親都不知道,那個小三,壓根沒死。
前世蘇秦回家時,小男孩已經九歲,他從不承認自己有這個姐姐。而父母更是把所有的愛給了這個小男孩。
她想去重回校園,父母不許,安排她去相親,讓她出門打工,想讓她早點離開家。
她至今記得母親那套言論。
“蘇蘇,不是媽媽說你,那男孩雖然結過婚,但他有車有房,也沒有嫌棄你,你都已經20歲了,被拐賣那麼多年,還要去讀高中,你不嫌丟人,媽媽還嫌呢。聽媽媽的話,別讀書浪費時間了,早點結婚,早點生孩子,早點出來工作賺錢,給你弟弟賺學費。”
去他媽的,那套言論蘇秦至今都覺得噁心。
*
蘇秦回到家,和家人圍桌吃飯時,沒人說話。
飯吃到一半,蘇秦問媽媽:“媽,我什麼時候能回去上學?”
母親王琳一愣,看了眼丈夫,擱下碗筷說:“蘇蘇啊,現在家裏有了弟弟,你弟弟要上幼兒園,也要讀書,家裏恐怕供不起兩個孩子。你已經很久沒去學校了,馬上就要期末考,你恐怕也跟不上課程。不如這個學……咱們就別上了,你可以去沿海城市打工,據說那邊工資很高的。”
蘇秦:“………………”
她就知道會是這個結果。
蘇秦沒有反駁母親的話,擱下碗筷說:“媽,我是您的親生女兒,你有義務撫養我到成年。這樣吧,你給我一筆高中三年的學費,我搬出去住,你們就當從來沒有生過我這個女兒,如何?”
父親蘇正國將碗狠狠往桌上一放,發出“砰”地一聲,嚇得小男孩“哇”一聲哭出來。
母親將小男孩抱起來,放在腿上,輕聲哄。
蘇正國沖她吼道:“混賬東西,你說什麼?”
蘇秦心涼了半截,冷笑:“哇,我這才失蹤多久,你們就抱回一個兒子?真是棒棒的。”
前世蘇秦失蹤五年,回到家裏已經二十歲,親戚鄰居對她指指點點,父母覺得沒面子,便想着法子想把她從家裏“趕”出去,眼不見心不煩。
蘇正國:“你這是什麼語氣?你被拐去農村給人當媳婦兒,已經算嫁了人,你一個嫁了人的姑娘還想去讀書?你不要臉,我和你媽還要臉呢!”
蘇秦勾唇冷笑,看着他:“爸,原來女兒在心裏,從來都不值一提?”
王琳拉了丈夫一把,示意他別說了,到底是親生女兒。
蘇正國也是個倔脾氣,怒道:“當年就該聽我的,這個賠錢貨就不該生!”
蘇秦繼續埋頭吃飯,沉默半晌后說:“好,我出去打工。這次和我一同被救出來的姑娘,也在沿海城市,我可以去找她。從雲陽到那邊的車票,大概兩百八,去了那邊,我需要租房,也需要生活費,你們給我一筆錢。省得親戚朋友在背後戳你們的脊梁骨,讓你們沒面子,我明天就走。”
王琳見她答應出去打工,也鬆了一口氣,柔聲細語問她:“那個姑娘,靠譜嗎?”
蘇秦頗為嘲諷地看了眼母親。
不靠譜呢又能如何?
蘇正國聽她這麼說,也平靜下來,說:“家裏也沒多少錢,我們只能給你一千塊。”
“ok,夠了。”蘇秦吃完最後一口飯,起身說:“那就這麼定了,明天我就走,我也怕被人戳脊梁骨。我進房間收拾東西,你們準備好錢,我待會出來拿。”
看着女兒走進房間,夫妻倆面面相覷。
王琳說:“正國,你有沒有覺得女兒變成熟了很多?我們這麼做,是不是太過分了?”
蘇正國抽出一支煙,點燃,吩咐妻子:“快點吃飯,收拾完,去給蘇蘇拿錢。她離開雲陽對她也好,省得親戚鄰居說三道四。”
王琳點頭,覺得丈夫說得有道理。
*
第二天早上五點,父母還沒起床,蘇秦就背着包,拿着錢離開了家。
王琳最先醒來,看見女兒留在桌上的信,眼眶不由一紅。
到底是親生女兒,身上掉的肉,說不心疼是假的。
此去一別,恐怕很多年都見不到她了。她正傷感,扭頭看向丈夫和另一個女人生的兒子,心頭更是悵然。
好在那個女人已經死了,這個小男孩現在是她的兒子。這麼一想,她彷彿也沒那麼難過。
還好,她還有個兒子。
*
蘇秦沒有離開雲陽,先去老城區租了一個單間。
小區位置偏僻,她租的單間在頂樓,逼仄晦暗,一個月房租120塊,目前為止還能承擔。
蘇秦放下行李,簡單收拾了下自己的小窩。她從家裏帶了床單被套出來,不用再買新的,鍋碗瓢盆去附近批發市場買了些便宜的。
她現在已經上高一,前世高中的課程,她已經學了一遍,都刻在腦海里。她想先休學兩年,賺夠自己和雲非的學費,兩年後再回歸校園也不算晚。
安頓下來后,蘇秦去附近商業街找工作,她想找一份賣衣服的導購工作。
這幾年十五六歲姑娘出來打工的比比皆是,也沒人嫌棄她是未成年。蘇秦逛了很多家服裝店,最後選定了一家叫“戀戀心語”的服裝店。
她選定這家服裝店有兩個因素。
第一,老闆娘足夠年輕。
第二,老闆娘選款的眼光不錯,店裏的衣服賣起來不會太困難。
現在是2006年,前世蘇秦家裏堆積了各個年代的時尚雜誌,如果她記得沒有錯,今年夏季應該會流行雙排扣的娃娃衫,燈籠袖口衣服和喇叭牛仔褲。
其他店的衣服都中規中矩,沒什麼設計感和流行元素。只有這家店的衣服,趕上了06年的所有流行元素。
這間店新開張,門面不大,人流量也少,和其它服裝店比較,相對冷清。
現在是四月份,天氣回暖,大街上有人穿羽絨服、穿毛衣,而這個老闆娘卻已經穿上了露臍短袖和喇叭牛仔褲。
老闆娘一頭爆炸卷法,坐在塑膠板凳上,翹着二郎腿打量着土裏土氣的蘇秦,問:“隔壁店也在招人,他們店人流量不錯,我們店幾乎沒讓光顧,你為什麼不去隔壁,要來我們這兒?”
蘇秦打扮土氣,神情卻淡然自若,她露出一個服務式的得體笑容:“我看了上個月的《vogue》,雜誌上面的很多流行款,你們店裏也都有相應的仿款,我相信等再過半個月,咱們店的生意一定會不錯。”
“呦喂,你小姑娘還看《vogue》?”
老闆娘對她刮目相看,沒想到眼前這個小土妞,居然也看那種國際時尚雜誌。
就憑小土妞欣賞她選款的眼光,老闆娘當下拍板定下蘇秦,並給她開800底薪,有提成,管中午一餐,讓她後天來上班。
老闆娘問她:“對了,你有身份證嗎?去對面複印一份給我。”
“有的。”蘇秦雖然未成年,但她滿15歲的時候就已經辦了身份證。
工作和住處落實,蘇秦又拿着警察給的地址,去找雲非和雲琴。
她從東城跨越到西城,來到了一個老舊的職工小區。
這是以前國企電子廠給職工分配的宿舍樓,很多退休老人都住在這裏,雲琴的外婆也不例外。
來到301門口,蘇秦摁響門鈴,來開門的卻是一個三十左右的年輕女人。
女人問她:“你找誰?”
蘇秦往裏看了眼,問她:“我來找雲琴姐,請問,她在嗎?”
“琴琴啊,她不在,帶著兒子走了。”
蘇秦問:“那您知道,他們去哪兒了嗎?”
女人搖頭:“不知道,大概永遠不會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