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身
周遭嘈雜,隱約孩子哭聲,安慧蹙眉,嘟囔一句,“這麼吵”
“姐,我姐醒了”一個男孩清脆稚嫩聲兒。
安慧強支起眼皮,一溜三個小腦袋,從大到小排列,眼巴巴望着自己。
安慧懵怔,揉揉眼,三個孩子身穿半舊的粗布衣裳,最大男孩七八歲的模樣,黑瘦,瞪着兩顆晶亮的琉璃球。
他身側女孩,估摸有五六歲,烏溜溜杏核眼,似一汪水,小點的男孩,多說三四歲,眼珠黑白分明,鼓鼓包子臉,像有點浮腫,抽抽搭搭,腮邊掛着一大顆淚珠。
小女孩用手背抹眼睛,委屈地道:“姐,你不要我們了嗎?”。
“我的小姑奶奶,你總算醒了,要不是老身潑命拉住,你頭撞到牆上,這會子就不是暈倒,小命早就沒了,周家管我要人,我上哪弄個人去”頭頂出現一個滿臉塗著膩粉、打扮花哨的婆子,搭眼一看就不是良家婦女,三姑六婆之流。
一個葛布衣衫,手帕包頭的中年婦人探頭,嘆氣埋怨,“柳絮,不是三嬸子說你,你走了,扔下幾個弟妹,誰照管,年輕輕的,可別做傻事。”
婆子兩片薄唇上下翻飛:“周家的小子,是癱子不假,可周大娘是個能幹的,在吳府里做事,家裏日子好過……”
三嬸子那廂恨罵道:“都是你那沒良心的爹,把你賣給這樣男人做媳婦,自己卷了銀子跟小騷娘們跑了,扔下這幾個沒娘的孩子,真是可憐”
婆子皺着眉頭,絮叨:“這怎麼話說,跟周家說好了今領人過去”
三嬸子朝婆子賠笑道:“托賴大娘跟周家說說,寬限幾日,待柳絮身子骨略好些再去周家”
婆子堆一臉橫肉,狠狠剜了她一眼,也不敢過分逼勒,怕鬧不好人財兩空,“說好了,我三日後來領人,你若死了,就你妹妹頂”聞這屋子裏有股子霉味,抽出一方綉帕掩住口鼻,厭惡地扭着粗腰轉身欲離開。
“大娘且慢走,我爹把我賣給周家,可有憑據?”安慧支撐坐起,細弱聲兒道。她聽了半天,又看這些人穿戴打扮,明白自己不僅穿越了,且被賣了。
婆子回身,皮笑肉不笑,“大姑娘,沒憑沒據,我就敢拉人,我大周朝可是有律法,我就不怕衙門裏挨板子”
伸手自懷裏摸出一張紙,揚手抖抖,“瞧清楚了,這可是你爹自願寫的”
“拿過來我看”安慧怕上這婆子的當。
“好,就讓你看看,量你也不敢不認賬”
婆子遞給她,安慧看紙上寫着她原身的父親柳旺德,因生計無着,口食難肚,將大女兒柳絮,年十四歲,賣周家做媳婦,生死聽憑買主,自此跟柳家毫無干係,後面標註,銀三十兩,當面交割,永無返回,恐后無憑,立賣字存照,落款有立賣字人、中保人、帶筆人、買主,一應印信俱全。
安慧兩眼發黑,知道古代賣身契意味着什麼,這具身體是買主的了。
婆子劈手奪過賣身契,“要怨就怨你酒鬼爹,姑娘別讓我為難,我只管領人。”頭也不回走了。
牙婆一走,三嬸子看眼窗外,忙不迭,“我當家的要收工了,我家去做飯,照顧你姐”跟着走了。
叫小生子的大男孩不知何時出去了,這時方進來,手裏端着一隻豁口的粗瓷碗,碗裏冒着騰騰熱氣,男孩走路小心翼翼的,稀罕八叉放在炕桌上,安慧朝碗裏一看,是一碗滾開的水,水面漂浮幾顆紅棗。
“姐,這是咱家樹上結的棗子,都吃光了,就剩下這幾個,聽說吃棗子生血”
“哥,我餓”那最小的男孩子,眼巴巴地望着碗裏。
“寶兒,那是給姐吃的,姐病了”小女孩神情天真稚氣。
小生子瞪了那叫寶兒的一眼,“就你一天總嚷餓”
安慧心酸,眼眶濕潤,掉開臉,四周望去,下晌,屋子裏照不進陽光,幽暗陰涼,屋裏除了土炕外,靠東窗根一張方桌,一條腿斷了,用磚踮起,兩把破舊的椅子,除此之外,炕上靠牆放着一個木箱,漆黑已辨不出木頭本色,上頭疊着幾床被褥,都露了棉花。
後窗被一顆棗樹遮擋,棗樹葉子脫落,看來深秋了。
看着三個可憐的孩子,安慧實在躺不住,扶着炕沿下地,身子直打晃,小生子擔心地問:“姐,你去哪裏?”
“姐看有沒有吃的”
小生子一臉失落,結結巴巴地,“姐,你忘了,糧食早就吃完了”
“姐暈倒一時忘了”安慧掩飾道,邊走出屋。
這家是土坯房,三間朝東的屋子,房子有些年頭,牆皮有幾處已脫落,中間是灶間,對面一間屋子堆着雜物,像是個倉房。
安慧看一口破鐵鍋坐在灶台上,木頭鍋蓋豁了一角,安慧掀鍋蓋,鍋底剩下一點野菜湯渣,灶台旁米缸里空空的,沒剩一粒米,屋角放着一個水缸,有一很長裂痕,用麻繩箍着,缸里有半下子水,安慧俯身照了照,水面映出一張蒼白小臉,清秀水靈。
安慧推開柴門,門前是個小院,院子不大,靠磚牆堆垛柴禾,左側一塊巴掌大的菜地,早已拔光,光禿禿土裏稀稀落落有幾根手指細的小蔥,
這時,一個跟小生子年齡相仿的男孩跑來,手裏提着兩個布袋子,“柳絮姐,這是我娘讓送來的”
這大概就是三嬸子的兒子,安慧接過,看是半袋子棒子麵,小布袋裏是幾捧小米,小米上面擺着五個雞子。
安慧想推辭,一想屋裏餓肚子的三個孩子,面帶愧色,“回去說柳絮姐謝謝你娘”也沒敢說借要還的話,男孩應聲跑走。
安慧回灶間,把東西放下,又到院子裏揪了一小棵蔥,拿在手裏,返回,往鍋里添幾瓢水,灶膛里還有餘溫,小生子聽見動靜,走出來,“姐做飯,我燒火”
安慧感慨,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安慧剝蔥,小生子生火,待水熱,安慧把鍋刷乾淨,重新添上清水,水開,把棒子麵撒入,又找到幾片白菜葉子,洗凈,切細絲,抖落粥鍋里,拿出三個雞蛋,想做蔥炒雞子,鍋佔着,猶豫一下,只好把雞蛋用清水洗乾淨,放到鍋里,跟粥一塊煮。
小生子悶頭燒火,安慧搭訕:“姐走了,晚上怕不怕?”
小生子搖頭,“不怕,姐啥時能回來”
安慧笑着摸摸他的頭,安慰道;“姐有空就回來看你們”
安慧拿起飯勺攪動一下鍋底,面味飄出,復又蓋上鍋蓋,一抬頭,看寶兒倚着門框,手指頭銜在嘴裏吸允,嘴角一溜清透的口水。
飯熟了,三個孩子圍坐炕桌前,等不及涼,就下口稀里呼隆喝粥。
安慧一旁剝煮雞蛋,剝好一個放在寶兒的碗裏,下一個給喚作柳芽兒的女孩,安慧把最後一個剝好的雞蛋放到小生子的碗裏。
小生子默默地把碗裏的雞蛋放到安慧的碗裏,安慧把雞蛋又放回他碗裏,“姐到了周家,見天吃雞蛋,不稀罕吃”
夜晚,幾個孩子在東屋炕頭睡熟,安慧平躺在炕梢,聽見破舊的窗戶紙被風吹得呼打呼打,這場穿越起因,是自己差點被一個年輕男子開的百萬豪車撞到,撒潑痛罵一頓那廝泄憤,不意在二人發生爭執時,竟雙雙在一酒後駕駛車禍中喪生,這真是該着井裏死,不會河裏亡。
二日後,她就嫁給個癱子當媳婦,安慧想,癱瘓是下半身沒知覺,難道那物事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