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猿哥
“姓名?”
“袁克城。”
“職業?”
“無業。”
“啪嗒”一聲細響,卻是小卓微微拖了一下身下的椅子,馬明空不禁鄒了一下眉,見他又從顯示器后偷瞄斜對面的胖子,心裏着實後悔,不該帶他進詢問室。
半小時前,馬明空和來勇押着四人回到分局,小卓見了那胖子,一臉的艷羨,說什麼也要參加詢問,馬明空暗想昨日上午那報警徑直接入新型案件偵破科,但贏生公司是遊戲公司,依慣例似由數字安全保衛總隊接手更合適,難道小卓也有了這念頭,他這般想,便直截了當的問起,小卓急忙解釋道:“馬科長,你誤會了,我想參加,是因為我認出他,他就是傳說中的猿哥,影體問世的創造者。”
他滿眼的崇拜目光,馬明空倒不好拒絕,便讓他同自己進了詢問室,讓來勇和顏樂春先去審訊那穿西服之人,此刻見他仍一副小粉絲見了偶像的模樣,心中不滿,咳嗽了一聲,小卓渾身一震,脫口而出:“猿哥,外界傳言你和五元組不和,是真的嗎?”
“把我綁起來的就是第三元,你說關係能好到哪裏?”袁克城苦笑着答道。
“你面前的顯示屏上有五張照片,你能指認出綁架者嗎?”馬明空問道。
袁克城費力的坐直身子,伸手在那身形矮小之人照片上圈了一個紅圈,馬明空不動聲色,又看了一眼斜對面這臃腫的體態,問道:“他還有幫手嗎?”
“沒有,”袁克城答道,似乎又想起什麼,忙補充道:“警官,不是他把我綁架到那裏的,那裏就是我的家,他昨日上門和我敘舊,冷不防就把我打翻捆起來了。”
“他為什麼要把你捆起來?”馬明空問道。
袁克城眨了眨眼,卻沒有答話,小卓在一旁正色道:“說出來,你不說,他以後還會找你的。不用怕,你才是影體的旗幟。”
“其實也沒什麼,”袁克城嘆了一口氣,道:“五元組他們好像得罪了一些人,那些人在找他們,可是找不齊,也不知怎得就有人想得我,想讓我出來做和事佬,我自由散漫慣了,可不想趟這趟渾水,可這幾撥人都認為我在幫對方,拼了命的來找我,”他頓了一頓,又苦笑道:“其實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壓根都不知道,真是莫名其妙。”
馬明空面前的顯示屏上顯出一行來勇傳來的文字:“他說是受人之託找一個叫猿哥的胖子”,他想起袁克城脫困之際所言,問道:“你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卻知道有人來救你?”
袁克城張口結舌說不出話,馬明空又道:“無境國度遊戲裏的老K,你認識嗎?”
“不認識。”袁克城急忙答道。
顯示屏上,來勇又傳來一行文字:“他沒有說出委託者,我和小顏現在去審訊哪個?”馬明空在顯示屏上回道:“各審一個”,一邊又漫不經心的問道:“你知道贏生公司嗎?你對打金這個行當有多少了解?還有,第三元禁錮了你一天,他在你家裏做什麼?期間有沒有出去?”他越過顯示屏盯着袁克城,道:“不急,一條條慢慢說。”
袁克城張大了嘴巴,好半響才道:“我一個都不知道。”
馬明空微笑道:“你認識第三元,難道不知道第三元就是贏生公司背後的大老闆嗎?”
“我發誓我真的不知道,”袁克城手都舉起來了,大聲道:“我連他叫什麼都不知道。”
“小卓,你陪他聊聊,我出去看看其他幾個,”馬明空笑了笑,又道:“雖然這是我們科的案子,可你應該比我更了解他。”他起身拍了拍小卓的肩膀,出了詢問室,徑直走入一間訊問室的外間,隔着玻璃去看來勇審訊這個綽號“第三元”、真名就叫李贏生的嫌犯。
訊問室內,來勇無可奈何的看着對面嫌犯始終面無表情、連眼皮都不抬的死魚樣,對方只承認看電視之人是贏生公司的員工,來給他送存儲卡,至於什麼內容,還沒來得及看就被警察搶走了,其它的問題,一概沉默,多問一句,就說要見自己的律師,這讓他又覺得對方不是一條死魚,而是一隻死烏龜,恨得牙痒痒卻也無從下口,相比較下,剛才那穿西服之人就容易對付多了,一看就知道是個外厲內荏的小混混,嚇唬了幾句,就全招了。
馬明空看了一會,知道這李贏生大概率是個難啃的骨頭,看了看時間,快下午6點了,便向隔壁訊問室走去,還未進門,迎面碰到顏樂春,笑道:“審完了,一個跑腿的,說是部門經理中午給了他一張存儲卡,讓他送到一個地方。”
馬明空點了點頭,小卓剛才已看過存儲卡,裏面有27段格式相仿、內容各異、已遭破壞的的程序,只殘留了一些讀不懂的數據,他懷疑是否就是影體,小卓卻斬釘截鐵的說絕對不是,又道他研究過影體,雖沒能徹底破解,但對影體長什麼樣早已瞭然於胸,想到這,向顏樂春道:“你叫上來勇,現在就去把這個部門經理帶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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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們不見了!”小卓的汗順着太陽穴流下來了,他剛和馬明空回到會議室,想再看看存儲卡上的程序,結果卻發現那些程序只剩下一個空殼子,數據消失殆盡,一個比特都沒有了。存儲卡是插在會議室工作間的電腦上,馬明空隨即詢問008號,方才並無人進入。
“這裏有信息鏈,我再查下,”小卓抹了一把汗,道:“它們被傳送到境外的一個數據中心了,可是,”他抬頭望向身旁的馬明空,不敢說下去,馬明空道:“怎麼了?”
“不好形容,”小卓的聲音帶了哭腔:“這些數據,它們好像是自己主動飄過去的。”
馬明空的眉間鎖成一個長結,這意味着短期內他們將難以追查這些數據的下落,不過這還不是最糟心的,二十分鐘后,來勇打來電話,那個部門經理已經在下午2點50分搭乘國際航班離境,這會兒應該已經在目的國落地了。可這依然還不是最麻煩的,他下午從城中村回來后,便打電話給白伊莎,為要取消下班后的約會向她表示歉意,現在還不到7點鐘,今晚沒有工作可忙碌了,白伊莎8點鐘下班,要不要重新約下?馬明空的心裏敲起了小鼓。
幸而白伊莎依舊善解人意,在略一猶豫之後,便答應了馬明空。現在,兩人坐在一家購物中心的飯店裏,默默的吃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一個肚子裏塞滿了紙袋的購物助手機械人默默的站在桌邊,這是白伊莎逛商場臨時租來的,馬明空知道自己大大不對,可反覆道歉也不能解決問題,靈機一動,道:“白醫生,你有影體嗎?”他倆相處已經有段時間,馬明空一直這麼稱呼對方,而白伊莎看上去也不介意,甚至是享受這樣的稱謂。
白伊莎放下筷子,微笑道:“我有,打打遊戲購購物,你呢?”
“沒有,最近剛剛聽說。”
“和最近的案子有關嗎?”白伊莎知道馬明空斷不會無緣無故提起影體。
“算是吧。”馬明空點了點頭,他見起了話由,正想着怎麼將今日碰到的奇事去秘存趣的講述出來,卻見白伊莎笑道:“這些天我的影體倒真出了點事,不知道歸不歸你們管?”略一停頓道:“我的影體在遊戲裏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說了一些出人意料的話,”她見馬明空面露不解之色,解釋道:“影體因人而異,因人而動,按理說,我從不會做的事情,影體也不會去做,我用影體兩年了,從沒出過這樣的事。”
“會不會是病毒?”
“不清楚,我給社區發了封郵件一直沒有收到答覆,社區里現在也是一片混亂,都在說四法則也沒人管了,”白伊莎搖了搖頭,忽又笑道:“我的一個同事說,她現在好擔心,她的影體別突然抽風和別人亂說話,那可就慘了,我勸她停了聊天的功能,她又說不行啊,她現在是欲罷不能,全靠影體和男朋友保持聯繫,比她自己還能說。”
“影體的舉動對你打遊戲造成什麼影響了嗎?”馬明空問道。
“如果有不良影響,你想把它抓起來嗎?”白伊莎笑道,馬明空知她說笑,便也笑了笑,白伊莎又笑道:“也沒什麼,我訓斥了它幾句,不許它以後再自作主張。”
馬明空聽了,嘖嘖稱奇,又問起白伊莎打什麼遊戲,兩人談興漸濃,馬明空的手機響了,是來勇打來的,沒說具體事情,只說是急事,背景里還夾雜着顏樂春快速卻又聽不清的話語,他聽了幾句便掛了,白伊莎見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心裏已知原委,她脾氣再好,這會兒也忍不住臉現不虞之色,低聲道:“你有事先去忙吧,以後可不許再這樣顛三倒四了。”
馬明空麵皮發燒,唯唯諾諾的應了,硬撐着又坐了幾分鐘,才起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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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明空一頭霧水的趕回分局,來勇和顏樂春正在工作間裏氣勢洶洶的瞪着小卓,小卓一見他,彷彿見了救星,叫道:“馬科長,是你讓我留下陪袁克城聊聊,我可沒撒謊吧。”
馬明空心想我說這話后,你可離開了詢問室,也不點破,顏樂春冷笑道:“老馬讓你留下來是幾點,現在又是幾點?”轉向馬明空說道:“我和勇哥追到機場耽擱了下,回來都晚上9點了,看見他在詢問室里和袁克城有說有笑,還說什麼‘你放心,我現在出去就把這事辦了’,再一看,裏面的008號也被他偷偷關停了,我倆忍不住便把他揪出來了。”
“小顏去你們總隊請求支援,你應該在那時就已經猜出隱秘打金者是影體,所以你就主動要來配合,”馬明空在小卓對面坐了下來,問道:“五元組是什麼?”
“我沒有主動要來,”小卓低頭囁嚅道:“影體是分等級的,銅牌、鐵菁、銀鑽和金冠,最上面是五個超級影體,大家都叫它們五元組,影體系統沒有真人維護,五元組就是維護組。”
“袁克城說五元組出了事,你知道嗎?”
“知道,”小卓臉色發白,又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五元組除了升級維護影體,還有一個重要使命,巡視其它影體,確保它們不從事非法活動,確保影體四法則被執行,確保影體只能模仿會員在網絡中的合法操作,這是影體多年來遊走於灰色地帶的秘訣,對發現了有非法活動的影體,不經過回收站即刻粉碎,用戶也將被永久禁止再註冊,”他歇了口氣,又道:“這幾年影體越來越多,五元組無法實時巡視,於是製造了分身來幫忙,這引起了其他會員特別是金冠會員的不滿,分身可以同時做不同的事情,金冠會員捐款最多,也想獲得分身能力,用來炒股什麼的最是合適,五元組自然不會答應,兩邊吵吵鬧鬧的打了半年多口水仗,竟有幾個金冠會員鋌而走險,先後抓了四人非法拘禁,只有第三元主人逃脫在外,只是五元組各持一把密鑰,五人集齊才能修改規則,是以還未能如願。”
“你知道的還蠻多的嘛。”顏樂春插話道。
小卓苦笑道:“一半是袁克城剛剛告訴我的,”頓了一頓,又道:“五元組長期沒有登錄,系統長時間沒有升級,社區里也找不到五元組,一些會員覺察有異,預感出事了,大家在一起商量后,決定尋找創始人猿哥,希望萬一有事由他出面主持大局,你們帶回來的穿西服之人便是這些會員派出來找猿哥的。”
馬明空想起白伊莎方才說的話,問道:“四法則又是什麼?”
“四法則是影體社區投票決定的,沉寂法則確立了影體的基本行為準則,簡單說就是不允許搞事情,不要引起官方的注意;包含法則描述影體的技術架構,影體的AI意識集合根植於真人意識之中,以真人意識形態去思考判斷;忠誠法則表明社區的道德準則,影體必須且只能忠誠於它的會員主人,反之亦然;至於跟隨法則,則是社區在會員註冊時的免責聲明,影體在網上所有舉動跟隨複製主人的用戶行為,倘若產生法律問題,須由會員主人承擔。”
“最後一條是不是說,雖然真人從來不打遊戲,可是某一天影體打了,最後還是會員主人負責?”
“正是,雖然你沒打過,可說不定你想打過。”小卓答道。
“你事先應該已經知道影體出了事吧,”馬明空繼續問道。
“沒了五元組的巡視,個別影體開始試探一些不法活動,總隊也有檢測到異常,但其中到底發生了什麼,我們並不知曉,警察是無法註冊影體的,小顏昨天去總隊的時候,我確實想到了隱秘打金者就是影體,又推測是否和影體最近的異常有關,我沒把這些告訴你們,是想自個把事情給解決了,總隊裏負責跟蹤影體這塊的就是我,”小卓看了一眼馬明空,道:“你走了后,我又搗鼓了一陣子存儲卡,快8點的時候,我想着你們都不會回來了,就一個人去找袁克城了,”他低下了頭:“對不起,我錯了。”
“你和袁克城說出去把這事辦了,是什麼事?”來勇問道。
“五元組身為超級影體也要遵循AAA協議,服務主體每月強制掉線一次清除數據,須由會員主人重新向主體登錄,連續三個月不登陸影體便會被回收,此後一個月內,會員還能申訴還原影體,再往後就會在回收站內徹底粉碎清除影體,五元組也不能例外,而且,這只是其一,最重要的,”小卓說著,停了數秒,似是鼓起勇氣,接着道:“若不儘快恢復巡視,網絡必定大亂!第三元主人現在我們這裏,如果他願意登錄,同時猿哥在社區發佈消息,說願意撮合大家,先恢復秩序要緊,那些綁架了四元組的金冠會員見了,自然也會讓四元組登錄一次,畢竟他們也不想把事情搞得不可收拾。”
“胡鬧!”馬明空沉聲道:“當務之急難道不是解救被綁架的那四個人嗎?”
“影體的會員等級是按捐款額度以及活躍時間來決定的,他們四個人即是被金冠會員綁架,我想一時半會未必能解救出來。”小卓認真解釋道。
馬明空心中惱怒,只是看着小卓一臉鄭重甚至有點嚴肅的模樣,也只好笑了笑,說道:“時間不早了,都先回去休息吧。”
“馬科長,你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小卓急道:“我講個故事,你就明白了。”
馬明空鄒起了眉頭,心想這個小卓怎得和艾新好一樣,都喜歡自己一個人默默的把事情辦了,看來後續即便需要數字安全保衛總隊支援,也還是通過正式渠道向對方提出申請為佳,他揮了揮手,正要結束這場談話,來勇卻在一旁似是自言自語道:“華特死後,他的那些行為是不是影體所為?”
顏樂春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道:“剛不是說了逾期不登錄影體便會被回收么?華特都死了多長時間了?”
小卓雖不知二人對話所指,卻也明白來勇是在幫自己說話,眼見馬明空臉色凝重似在思考什麼,急忙道:“影體問世后,不法分子自不會放過這麼好的犯罪工具,特別是暗網,利用影體從事網絡*賭博色*情等活動,但最後引起官方注意的,卻是一起養老金冒領案件。起初,政府為減少老年人的奔波,推出了遠程視頻生存認證,不料竟有人鑽了空子,利用家中長者生前的影體冒領養老金,雖然影體要求每月登錄一次,可此人處心積慮,事先復刻了人臉指紋等生物識別特徵,案發後,生存認證自然退回到以前的面對面方式,而影體一度也面臨全網封停危機,可只要影體會員不響應,影體就很難被識別,畢竟專業知識問答也難以區分是本人還是影體在上網,也有試過抓取影體和服務主體之間的消息來尋找蛛絲馬跡的,亦是困難重重。”
“那豈不是就沒有辦法區分?”來勇說道。
“有一個辦法,影體大多運行在會員本人的電腦和手機中,作為一款智能化程度很高的AI代理程序,運算量很大,因此手機和電腦是可以檢測出來的,但要廠商支持這個功能卻非易事,畢竟大家都沒有動力去做這種吃力不討好的事情,除非入網強制要求,幸而影體社區很快推出了五元組主動巡視功能,又升級了認證授權機制,封殺也就不了了之。”
“所以你認為五元組若不儘快恢復巡視,影體可能再度面臨封殺?”馬明空緩緩問道。
“影體有它的問題,可也為很多人提供了便利,大家不會再忘記交水電費,也不怕春節搶火車票了,五元組失聯兩個多月,一些不法分子已經蠢蠢欲動,現在影體會員的數量和五年前不可同日而語,這次如果出事,我擔心是地動山搖。”小卓說道。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放了那個第三元?”顏樂春問道。
“怎麼會呢?我哪有這個膽量,我只是打算去勸說他登錄一次影體。”
“即便你去勸李贏生,可他為什麼會聽你的勸?”來勇問道,他想起這傢伙就頭疼,
小卓遲疑片刻,說道:“我和袁克城說好了,只要李贏生肯登錄,他就說李贏生沒有綁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