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第303章

古月萍問得詐唬,江楓據實以告,把做夢和醒后看到的諸般故事、古時和現代幾色監獄內對景的情景,以及他夢醒之後,重見袋中人坦姆的幻覺,一五一十,傾筐倒筪地講給妻子聽了。

昏暗之中,他的臉像幽靈一樣毫無血色,看着丈夫面色發白,嘴唇發焦,月萍昨日庶放的心、才剛略寬的心房吶,立時又自收緊了。她的鼻上和臉頰之上亦生出汗來,像煞談虎色變地談及坦姆,說不得懼色難掩。

這一下子,江楓反而忙安慰了她幾句,說坦姆是幻覺,它早被他們消滅了,絕不會再來了。他倒是嘖嘖牙花子,加重語氣地半是自言自語,半是傾訴衷腸地說:“自打滅了坦姆,我的腦袋裏竟起始經常想起在異空間看過的那些故事來。無論是咱前世的故事,還是那些上百件的疑案,好像日子過得越久,我卻越是忘不掉了!

“這就跟咱日常的生活似的,一旦碰上了災禍、受欺負的事兒,不幸和倒霉降臨到我們頭上,那些個病啊、災啊、難啊,就容易反覆發生,時刻出現。我們遭過罪兒的人也總要擔心不好的事情再發生,這就像煞留有餘毒的病菌,總斷不了根兒。

“咱們是被袋中人坦姆虐害過了的受害者,我這受害時習慣了看東西,現坦姆沒了,可要命了,這個受害時有的習慣也似斷不了根了。想來越是有過不幸記憶的人,就越容易留下這一方面所帶來的心理陰影,其窩心之處,時間愈過去長,愈有增無減,甚至永不消褪,叫人氣懣。

“……

“老婆啊,你說,我這情況,要不要去看看心理醫生?”他先前還捂着手臂,袖子袖着遮掩,說到這裏,可憐巴巴地捋起袖子,伸出雙臂,妻子分明見他臂膊之上有許多細小僵痕,不由得心底發毛,倏爾驚覺那是丈夫自己摳抓出來的,心下着實不忍。

古月萍不敢去碰那傷痕,柔聲問他疼不疼,江楓苦笑着搖首,月萍嘆了口氣兒,慨然應允:“行吶,我認識一位挺出名兒的心理專家,哪天咱約一下。其實吧,我也想找她幫我診一診,到了那兒,便是啥也不做,讓她給咱催個眠、睡一覺,也是好的。就像電影《無間道》裏頭梁朝偉和陳慧琳扮演的角色一樣,啊喲,咱們好久沒像那樣好好地深度睡個好覺了吧!”兩人相視勉強一笑。

經歷了那麼多詭異而令人費解的事兒,不拘坦姆或“袋子”世界、毋論繁多的迷案還是歷史故事、遑論現在或者未來,全部逼真得叫人不得不懷疑真實的一切是否真實了。

古月萍面兒上強自鎮定,心底卻因丈夫的話而關聯地想起那些罹患“被迫害妄想症”的患者,情知他們所遭受的心理痛苦。一想到這些,她就心生忐忑,彷彿真的受坦姆坑害過,所致的諸般心理陰影,像頭髮一樣,會自行越留越長、愈長愈多。她就無名地擔心,懸心會不會餘生也凈愛做噩夢了,夢裏凈是紛繁的記憶和那些重複了一遍又一遍的前世、今生、未來?恐懼和流言蜚語一個樣兒,輪迴不休,總是永遠存在,總要乘心靈之虛而入。江、古夫妻兩人疑神疑鬼,狐疑得自認就要瘋了,也該是去治療一下的時候啦。

既拿定了主意看醫生,他倆心中寬了,古月萍惦起了女兒,遂呼喚“月月”,又對丈夫說:“你女兒今天去幼兒園和回來的路上都不怎麼講話,蔫頭蔫腦的;記得她昨晚纏着你的,我困了先睡下了,你給她講睡前故事了嗎?”

江楓愣怔了片刻,遽然恍然,轉而一臉難為情地說:“嘿嘿,我也不會講睡前故事嘛,想想給她講袋中異空間的所見么,小妞兒早也都看過了。嘶……,不知為啥,她昨晚很興奮,非纏着講,我只好胡亂照着她的小人兒書念了一段兒。”

古月萍順口接着話頭說:“哦,真是的,可難為你了!我昨兒忒睏乏了,今晚就不勞你大駕,我來哄孩子吧。昨晚你給她念了段啥?”她有心無意地問着,款款走到外屋去找女兒。

江楓則答:“哦,我昨兒給她念的是《凶劍傳說》,記得開頭一段寫道:‘每一個大人心中呢,都住着一個小孩子;而老天很公平地也在每一個小孩子的心中藏了一個大人。小孩心中的大人比小孩子本人還要具有濃厚的好奇心,時不時地想要鑽頭覓縫地鑽出孩子的身體。他們都想出來見見這世界。’讀來倒也挺有意思。”

江楓自顧自適趣,那邊廂卻聽古月萍的聲兒帶着焦躁氣兒,傳得滿屋子迴響:“月月,你咋又鑽儲物櫃去啦?臟不臟?昨兒才鑽進去過,今兒又鑽了!裏頭有啥好東西啊,我咋地就不知道!”

江楓循聲步出書房,來到主卧門口,見女兒不情不願,緩緩地從小夾層之中爬出來。江楓不禁一怔,他突然也想不起這小柜子的夾層之內放置了啥玩意兒。他挖心搜膽,越是去回憶,就越是想不起來。他自道腦袋空空如也,全是因坦姆早已把這段記憶也給刪了的緣故。他再問妻子,月萍和他一樣,搜索枯腸,卻是一無所知。

他倆少不得趴下地,探身鑽入柜子去查勘個究竟;小月月則撅着嘴,似有啥難言之處,不肯開口,說不得側身讓在一旁,憑父母去察。

月萍當先鑽入去,不料頭方低下,又趕忙猛倒退回來。江楓見她站直身子,雙目圓瞪,亂蓬蓬的頭髮一根根地倒豎起來,其表情恐慌,嘴唇發顫,蒼白而乾巴巴的嘴唇之中,猛然響起一聲像被勒住脖子似的、無法形容的慘叫。她一屁股坐了下去,人已經軟癱癱無力站立了。

古月萍好不容易才從地上擠出一句:“裏面是媽媽的照片!”她心裏像要哭出來似的,渾身發冷,冷得雪白的皮膚之下,立刻現出難看的青筋,彷彿颯爽的秋天秒變冰點以下的隆冬氣溫。

形景兒鬼異,江楓萬分納悶,櫃門已啟,敞開的柜子之內別無他物,只有一張相框黑沉沉的遺像和一隻小香爐。爐上香灰濛濛,還插着三根早已燃盡的線香所遺留的竹籤兒尾巴。

江楓頭皮兒從後腦勺往前額發炸——那幅遺像中的人臉上帶着蹙眉的苦笑,一見便知是高青無疑!他驚恐萬狀地身子縮成了一團,脫口說:“原來,媽媽已經死了,我們怪不得都不記得她的住址了!”

古月萍惶惶不安,手心捏了一把汗,一種可怕的預感像烏雲一樣籠罩在她的心頭。她似對江楓,又似自問:“難道……難道媽媽十三年前就已經死了?她死後借袋中人坦姆的力量幫助了我們、引導我們消滅了坦姆?你說是不是這樣的?”她先已看到靈牌上的生卒日期,說話的聲兒抖得連她自己也快以為是旁人的聲音了。

不消說,江楓也似落入迷宮之中的小孩,發覺此十分不可思議的蹊蹺,一時倒語塞了。他惶恐之意不亞於妻子,可怕的懷疑像黑雲一般聚集到了心頭。他微微搖頭,卻也找不到更好的答案了。

夫妻倆你看看我,我瞅瞅你,相對面兒都眼皮亂跳,心神不寧,彷彿見了高青死亡的結局,他倆不約而同地又發覺,岳父老古的死亡也籠上了一層看不見的、不祥陰霾。

霎時,時間和空氣好似一齊停止了似的,三人都緘口不說話,面面相覷。房間裏只有掛鐘的嘀嗒聲步步相催、間隔地又僅僅是那些電器的運行聲,時時響起。

夫妻二人誠惶誠恐,腦中閃電般快速翻轉所能記得的一切,兩個大腦同時自主地自行吻合上哪兒合理、哪兒又不對勁兒的記憶鏈。可惜他倆的記憶都缺失了許多至關重要的部分,縱然絞盡腦汁,至多也只令自己內心多加上幾道恐懼的理由。

再看小月月則儼然像個小小的聖僧,一臉虔敬地端然雙手合掌合什。也不知誰教的,到三不着兩的,看她的架勢似在替姥姥祈禱冥福——小嘴兒還一張一合,像煞有介事地念念有詞。她父母見了她這樣,也顧不得,月萍是哭得氣喪神昏;江楓是塵夢勞人,還沒緩過神兒來。隨她白眉赤眼,自行假模假式地禮懺;任由她迥乎不像五歲小孩應有的淘氣樣兒。

此刻巧值華燈初放的當口,太陽的餘暉對消着萬家燈火、常夜燈光。薄暮中這當兒最不吉利的傍晚時分,陰氣極重,那柜子之內、孤零零的靈位雖顯寒磣,但沉沉的暮靄烘托得它陰森森的,十分可怕。

過了一會兒,月月驀地轉到江、古二人的面前,身子隔斷了他倆盯着靈位的視線。倆大人驚訝至極地發現,女兒的小臉蛋兒之上,又是那副岳母的標準笑容——凄哀之中全是慈祥的意思。

月月臉含愁容,肥嫩的小臉幾乎快要承受不住,她卻招呼母親古月萍,溫柔得夫妻倆似覺得女兒的童音已然扭曲了:“孩子,媽媽永遠不離開你。孩子啊,媽媽已成功佔有了袋中人坦姆的意志,媽媽已掌握了瞬間移動的法術,可自由移動地守護你!媽媽就在這兒吶!你對爸媽的記憶,雖然沒法子找回來了,謹祈鑒諒,是媽媽的錯處;但是咱可以從頭再來嘛,咱重新過幸福日子,你和我,還有江楓,咱們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

說著,小女童伸出滾圓的雙臂,分叉着胳膊,向江、古二人緩緩走去,彷彿真如一個慈母,迎接久別後重逢的兒女。

一個五歲的女童,舉止動靜、聲調口氣,在兩個大人之前,好似活脫脫變成了大人,而大人則似失護佑的小孩,終將回歸大人的懷抱了。雖然月月舉止篤定,但已滿頭大汗,黃豆大的汗珠猶如斷了線的珠子,簌簌順臉頰、脖子滾下,夫妻倆全都看在眼裏。事至此間,當事人仨全都陷入了一種迷離的狀態,他們在這謎一樣的母愛面前,無法動彈。

古月萍無言以對,一似楞子眼,空洞的雙眸之中,全已是無法逃脫命運、無法抗拒母愛的小孩模樣。

讀者該當記得,江楓一家三口由高青借坦姆腦電波引導,開啟了弓影飛的故事,從而令袋中人坦姆陷入滅亡的境地。此非無憑,由來有因,果報靈驗。起因便是袋中人坦姆被高青所惑,漸漸由衷地信賴了她,所以才始終沒瞧出高青存心消滅它的端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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袋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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