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晴遠夜半夢魘

“正是。”老僧輕笑道。

“可是……”蕭祁遲疑道，“我若去了，阿遠這裏誰來照料？”

“貧僧今夜在這歇息便是。”老僧似乎早有安排。

“老師父年紀大了，可吃得消？”蕭祁有些擔憂。

老僧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貧僧身子骨還頂用，不妨事。”

“這……”蕭祁仍有些遲疑。

老僧道：“你且放心去吧，這裏我在便好。何況你在這裏，阿遠也未必睡得安穩。”

“睡不安穩！”一直沉默着的晴遠突然順着老僧的話接了下去。

蕭祁聽得老僧所言剛要接話，冷不防晴遠突然開口來着這麼一出，頓時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抬手便一記敲在了晴遠的額上，道：“你個小沒良心的。”

“哼。”晴遠被蕭祁敲了一記，又反抗不得，心中鬱悶，便別過臉去，不理蕭祁。

老僧看着這兩個見面必鬧的孩子，只覺好笑，轉頭對蕭祁道：“阿祁，時候也不早了，你早些去阿賢房裏替阿遠值夜吧，也好讓阿遠安心歇息，早些恢復。”

“是。”蕭祁懶懶地應着，又看了一眼背對着自己的晴遠，便拿起一旁的藏青色斗篷，走了出去。

一時間，房裏便只剩下了老僧和晴遠二人。

老僧笑道：“阿祁如今走了，怎麼你還將臉對着裏頭呢。”

晴遠聞言，方復又將頭轉了回來，仰頭望着頂上的床梁，一言不發。

“把手抬一抬，我替你把把脈。”老僧笑道。

晴遠聞言，配合地將手從錦被裏頭伸了出來，老僧輕輕拉過，便開始仔細地聽脈。

良久，他鬆開了晴遠的手腕，又摸了摸晴遠的額頭，道：“看這樣子，阿祁應當已經給你用過葯了。既是如此，你早些歇息便是，許是明日燒便會退了。”

“好，謝謝師父。師父也早些歇息。”晴遠聽說明日便可退燒，心中歡喜，便立刻闔上了眼睛，要早早入眠。

老僧看他那模樣，只覺可愛，笑了笑，便走了開去，將屋子四角的燈都吹熄了，只留了一盞擺在屋子中間的小掌燈微弱地亮着，自己就地躺了下來，只將僧袍蓋在了身上。

於是，一時安靜，晴遠因着風寒疲憊，不出片刻便進了夢想，發出均勻的呼吸聲，老僧翻覆了幾回，終於也是睡了過去。

只是老僧的好夢並沒有持續多久——約莫過了三兩個時辰，老僧便隱約聽見有人在說話：“爹，你答應了陪我玩的，你騙人！”“又是這樣！”“哼！”

老僧原本就睡得淺，聽見這聲音便漸漸睜開了眼，坐了起來。

再聽時，他便聽出是睡在床上的晴遠有一句沒一句發出的聲音：“爹很忙，就不要我和我娘了嗎？”“爹……”

想來是阿遠發燒發得糊塗了，故而說夢話罷。老僧這樣想着，便也沒有在意，只是起身拿了那盞掌燈走到床邊，去看晴遠還是否安穩地蓋着被子。

事實還真沒有。

晴遠不知在夢裏夢着什麼，竟將整個被子都踢了開去，只是一個人穿着單薄的中衣躺在那裏。

“傻孩子。”老僧輕輕笑罵道，便將掌燈放在一邊，替他重新掖緊了被子。

老僧替晴遠將被子掖了個緊實，站起身來時，卻聽晴遠依然有一句沒一句含混地怨着他爹，不由地彎起了嘴角：這孩子，入宮前是有怎樣一個不負責任的爹呀，竟讓孩子這麼怨他。

罷了罷了，老僧笑了笑，自己是個連累了孩子性命的爹，卻還在這裏想着別的爹有多不負責任，實在是可笑了。這麼想着，老僧便回過神，拿了掌燈便又打算去躺下。

不妨晴遠哭喊起來：“蘭姨，蘭姨，我要爹！我要爹!”

老僧只覺渾身一震，手中的掌燈險些便要落到地上。

蘭姨！蘭姨！這個稱呼，是當年他的淮兒對奶娘的稱呼！

這樣的想法一出來，連老僧自己都嚇了一跳，他的手微微顫抖，一時間竟有些頭暈目眩起來。

他慌忙放下手裏的掌燈，摸出腰間的葫蘆，猛地喝了幾口，方才感覺緩解了一些。

而一旁的晴遠此時卻不知夢見了什麼，他兩隻腳瘋狂地蹬着，嘴裏含混地哭喊着：“小瓜……不要……小瓜……”

老僧一時間呆若木雞，愣在原地，若說蘭姨只是巧合可以解釋，那麼蘭姨和小瓜從一個人口裏說出來，卻絕非是巧合可以解釋。

當年的蘭姨是淮兒的奶娘，小瓜則是蘭姨的親兒子，當年太子妃看小瓜可愛，便將小瓜留在府里做淮兒的書童。

老僧的身子不住地顫抖着，一時間千種萬種思緒湧上心頭，他大口大口地吮吸着葫蘆里的渾濁的液體，才靠着桌子勉強站立。

他以為他地獄歸來，已經勘破人間七情六慾，除為大楚擇一明主，再無旁的念想。

可不想，如今，如今聽聞這晴遠含混的一聲“蘭姨”，一聲“小瓜”，卻又叫他思緒萬千，情不能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