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下下籤
位於茶城西山的九龍寺是鬧市中的一處幽靜所在。
閑暇的時候我經常會上山去找身和大師蹭一杯清茶或是一頓齋飯。
我並不是佛的信徒,與身和大師是因為一次偶然的機會以茶結緣。
身和大師年紀並不大,四十齣頭,卻很是博學,我們在一起倒也有聊不完的話題。
“這些來上香的人,你說他們在佛前祈求的是什麼?”身和給我的杯子裏續上茶水。
我微微一笑:“他們是想求個心安,其實不是每個來燒香拜佛的人都是佛的信徒,他們之所以來上香跪拜是因為內心中的惶恐與不安。當然,還有一些人希望達成心中的某些慾望,陞官、發財、姻緣什麼的。”
身和點點頭:“人生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他們所求的不外乎其中。”
生老病死是自然規律,至於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其實就是一種心態。
在我看來自然規律是無法抗拒的,但心態則是可以改變的。
身和又道:“這些人中,大多都平時不燒香,臨時抱佛腳,佛家雖說普度眾生,但度的是念,而不是無休止地滿足人性的私慾。”
他的話我深以為然,佛家的典籍我也有所涉獵,佛說普度眾生,其實就是引導芸芸眾生向善。
身和所說的念,便是善念。
善與惡也不過是一念之間,一念起,或是滄海桑田,又或是灰飛煙滅。
“師父,有個姓梁的施主求見。”來通報的是身和的徒弟祖成。
來的人我認識,可他卻不認識我。
他叫梁仕超,是茶城市著名的企業家,他的景天娛樂集團不只是在茶城市,就是在整個黔州省都很有名氣的。
據說五年前,他的妻子因為一場車禍死了,他沒有再婚,而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他唯一的女兒身上。
捐助失學兒童,孤寡老人,修橋、鋪路、建學校,在林城他也頗有善名。
梁仕超的神情有些黯然,眉頭緊鎖。
但他還是禮貌地向身和大師合什見禮,又沖我點了點頭。
“不知道大師有客,叨擾了。”
身和笑道:“算不得什麼客人,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說完身和請梁仕超入座,為我們做了介紹。
梁仕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身和的眉頭微皺:“梁先生,你今天的氣色很差,是身體不適還是遇上了什麼煩心的事情。”
梁仕超苦笑:“剛才求了支簽。”
他沒有直接回答身和的問題,而是把那支簽取了出來。
身和接過來,一面看一面輕聲念道:“白蘋洲頭系孤舟,萬事皆成萬事休,虧心莫問吉凶事,善惡有報在源頭。”
身和念完之後望向梁仕超,他臉上的表情有些古怪。
梁仕超低下頭輕聲說道:“我請祖成師父看了,他說這是一支下下籤,他還說從這簽上看,我很可能會有血光之災。”
“沒錯,這確實是一支下下籤,不過梁先生,你也別太當一回事,其實求籤問卜什麼的,有時候並不能作準。”身和的臉上重新露出了微笑。
梁仕超卻搖搖頭:“大師,這些天我總是心神不寧,而且老是感覺一直有雙眼睛在暗處注視着我。”
梁仕超說這些的時候,我在他的臉上明顯地看到了恐懼的成分。
他在害怕什麼?
雖然這是一支下下籤,但正如身和說的一樣,求籤問卜根本就當不得真。
我是個心理醫生,我很清楚求籤問卜的實質不過是一種強烈的心理暗示罷了。
當然,如果一個人的心裏有鬼,不良的心理暗示很可能就會要去他的半條命。
此刻在我看來梁仕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有些顛覆了之前我對他的認知。
他作為茶城有名的企業家、社會活動家沒少在媒體上亮相,一直以來他給我的印象都是一個積極樂觀且充滿自信的成功商人。
現在他卻因為一支簽而驚慌失措,恐懼害怕。
他的心裏有鬼,或許還是個惡鬼。
這就是人們常說的,君子坦蕩蕩,小人常戚戚。
他若真是一個坦蕩的人,又怎麼會有這樣的懼怕與不安?
身和把那支簽放到了桌子上,給梁仕超倒了杯茶:“梁先生,有句老話,叫疑心生暗鬼,你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感受,是因為你有心病,心病還需心藥治,解鈴必是系鈴人,這個道理我想你應該能明白吧?”
梁仕超緩緩地點了下頭,抬起頭來望着身和:“大師,這個劫能化解嗎?”
身和淡淡地說道:“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種什麼因,得什麼果,若要化解那也只能靠你自己了。”
梁仕超聽了身和的話,面如死灰,就像最後的一根救命稻草從他的手中被拿掉了一樣。
我看了身和一眼,他一臉的平靜,端起茶杯喝起茶來。
我心裏微微嘆息,也隱隱有些好奇,到底是什麼樣的事情會把這個茶城商界的大鱷弄得如此的狼狽。
“梁先生,你剛才說你總感覺有人在暗處注視着你,你有仔細查看過嗎?”出於職業的習慣,我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
以往我也接觸過一些病人,他們會有這樣那樣的幻想,總覺得有人在暗中監視自己,在背後說自己的壞話,想要對自己不利。
在心理學上,我們將之稱為“被害妄想”。
它是妄想症中最常見的一種病例,病人會處於恐懼狀態,胡亂推理或判斷,堅信有人要對自己進行迫害或是傷害,極度謹慎,處處防備。
梁仕超愣了一下,先是點了點頭,然後又搖了搖頭:“我當然有查過,不過卻沒有發現那個人,我想他一定隱藏得很好。”
我摸出一張名片遞到梁仕超的面前:“梁先生,這是我的名片,如果有時間到我那去坐坐,我們好好聊聊。”
剛才身和已經給他介紹過我,他知道我是個心理醫生。
他沒有伸手去拿我遞給他的名片,而是陰沉着臉:“你什麼意思?你覺得我是腦子有問題嗎?我告訴你,我很正常,我不需要心理醫生,不需要!”
或許是我的行為將他徹底地激怒了,他大聲咆哮着,近乎歇斯底里。
接着,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嘴裏還在喃喃念叨着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