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這不是我想要的美夢

醉卧白雲閑入夢，不知何物是吾身。——唐·靈一禪師《題黃公陶翰別業》

全市最大的商圈miraclemall，大大小小的燈箱和廣告牌在車水馬龍間熠熠生輝。

十點鐘已過，商圈的人們還飽含着對這一天的惋惜似的，不忍將它提前結束，依然在喧鬧的街道上徜徉徘徊，尋找着各式各樣的玩樂。

佔滿整個樓宇的巨型LED屏上，正在播放着《無限夢境》遊戲的廣告，這款遊戲已經推出一年多了，現在是勢頭正旺的時刻。

王諾還沒有玩過這款遊戲，卻已被遍佈在大街小巷的廣告歌所洗腦，只要前奏一起，她就能跟着唱出完整的一首，外加餘音繞耳三日不絕——“無論發生了什麼，我都不會背叛你、傷害你、離開你。我是這無限夢境裏唯一的存在……”

“永遠都不會背叛、傷害和離開……”王諾想了想，“那不就是錢嗎？”

只有金錢，是全世界最值得依靠的存在！

追求者可能因為沒有回報而從你身邊離開，但金錢不會，戀愛可能因為見異思遷而選擇背叛，但是金錢不會，家人不會常在，朋友也會翻臉……但是，金錢啊，無論什麼時候都只會令你感到開心和踏實。

王諾，20歲，前偶像。剛剛出道就因沒有人氣、持續虧損而慘遭娛樂公司解約。目前，正在為尋找新的公司而四處奔波，青黃不接的無業游民一個，存款只夠租住凶宅，已經窮到“吃土”。妄想着可以一夜暴富，一掃曾經被賦予了偶像夢想又折斷了翅膀的陰霾，翻身走向新生活。

她停下來腳步，第一次認真地看起了《無限夢境》的廣告。

主題曲唱完了之後，輪番出場的是目前全球排名前十的玩家獎金。

據說，《無限夢境》是一款獎金超高的遊戲，在遊戲裏，玩家可以賺取遊戲幣，遊戲幣又可以變成真金白銀。

“第一名Alex美國夢幣總數10291011……”

“夢幣……”王諾想着，“是指《無限夢境》中的金幣嗎？那就是遊戲幣吧？”

“第二名MeetMeet韓國夢幣總數7891762……”

“哇……七百多萬，將近八百萬夢幣……換成錢的話要有兩億多了吧？”旁邊路過的女孩感嘆着大聲說。

“比不了、比不了……”女孩的男友搖着頭說，“我也就賺個十幾萬塊吧……”

“十幾萬塊？這麼多錢！”王諾支起了耳朵，她的“金錢雷達”在此刻響起了警報。

“第三名默中國夢幣總數6338201……”

“夢幣總數六百萬，核算成人民幣能有多少呢？”王諾喃喃自語道。

“1夢幣在目前的市場上大概等於300多人民幣，乘一下就是小兩億吧……”王諾的青梅竹馬盧鳴樂，聽見了王諾的自言自語，在一旁飛快地計算道。

“兩億……”王諾指了指廣告牌，“這個叫‘默’的人，就是我跟你說過的鄭默達。”

“你的經紀人？”

“嗯，也是我之前簽約的娛樂公司最年輕的董事會成員，有人說他是因為我們的偶像團體解散，受到其他高層質疑才離開公司，還有一個說法就是……”

身旁飛馳而過的飆車一族的摩托車隊，開着巨大的音響，打斷了王諾的話。廣告牌上鄭默達成熟英俊的面容消失了，換成了全球第四名的玩家。

“……他沉迷上了一款遊戲，無法繼續工作了，”王諾的聲音再度傳來，從聲音里不難聽出，她有多麼的嚮往鄭默達，“如果這款遊戲是《無限夢境》的話，倒也不難理解，打打遊戲就有一年兩億多的純收入，比他做娛樂經紀人輕鬆太多了吧？”

“你也想玩這個遊戲？”盧鳴樂追問道。

“我要賺大錢！”王諾猛地點頭，“如果這款遊戲能帶給我財富，那我無論如何也要試一下！”

“我勸你放棄，這個遊戲不是那麼容易。羊毛出在羊身上，別忘了，他們賺的錢，是從輸了錢的那些人那裏來的。”

“對於像你這樣的職業電競選手，這款遊戲也很難嗎？”

“難。”盧鳴樂繼續潑冷水，“它和我接觸過的那些競技類遊戲不一樣，它是心理戰……也是社交遊戲……”

“那豈不是剛好？我對於操作性強的遊戲非常不擅長，不過如果是心理戰的話，我說不定可以一試。”

王諾覺得自己真的很瞎，一夜暴富的康莊大路，在miraclemall的巨屏廣告上天天洗腦，她竟然今天才發現！而當她意識到自己有這條路可以走之後，她的心緒就再也難以恢復平靜了。

“如果不能一夜暴富，兩夜也沒有問題，如果還不行，半年也沒關係……神啊，讓我也有一年兩億的收入吧！就算沒有，五千萬也行啊……實在不行，一千萬！一千萬也可以！”就在王諾的每一個毛孔都在叫囂着她對金錢的饑渴的時候，盧鳴樂拉着她的手臂，打斷了她的思緒。

“先別管那個了，諾諾，我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你。”

“嗯？”王諾還沒有做好準備，身體便失去了平衡，盧鳴樂拉着她的手，猛地將她拖入了自己的懷中，雙臂緊緊地環住她的後背。

十幾年前那個淌着鼻涕，跟在王諾的身後，“姐姐”、“姐姐”地叫着的男孩，忽然用王諾始料未及的方式，用他那雙不再青澀、肌肉勻稱的臂膀抱起王諾，原地轉了一個一百八十度的圈。

眼前的街道邊，不知何時停着一輛敞篷跑車，而跑車上，是拼成心形的九百九十九朵玫瑰。

盧鳴樂從身後抱着她，充滿磁性的聲音掃過她的耳邊，“王諾，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嗎？”

“哎？”王諾大驚，腦海中只有一個念頭，“做夢嗎？等一下，這不是我想要的夢啊！我想要的是有很多很多錢的那種夢啊！”

七月的夜風，溫熱帶着些許濕氣，蟬鳴一層疊着一層似的，嘈雜得令人透不過氣。

事實證明，王諾並沒有做夢，盧鳴樂的表白是真實的。就像她的房間不捨得開空調，存款在交了房租之後只剩下了三位數一樣真實。

其實，盧鳴樂是個好孩子。

盧鳴樂的父親和王諾的父親是“拜把子”兄弟，盧鳴樂和王諾則是打小睡過一個被窩，光着屁股一起洗過澡的青梅竹馬。

王諾在高中時期被星探發掘去做了偶像練習生之後，盧鳴樂也開始當起了電競選手。

人生從不曾虧待盧鳴樂，有的人就是這麼走運，王諾的偶像生涯宣告終結，盧鳴樂的電競事業卻如日中天。

現在的他，每天隨便打打遊戲、發發直播、參加一下比賽，就能賺得缽滿盆盈，但是做電競選手的壓力也是巨大的，別墅買了沒有時間住，房車買了沒有時間去開，練習強度最大的時候，連飯都咽不下，就是盧鳴樂的日常生活寫照。

所以說盧鳴樂是個好孩子，只要是能賺錢的苦，他就吃得甘之如飴，一心數錢，從不抱怨。

曾幾何時，王諾也和現在的盧鳴樂一樣，懷揣着夢想，在練習室里揮汗如雨，為了能登台演出賺出場費四處奔波，王諾自覺自己比盧鳴樂還能吃苦……

可那樣吃苦就有錢賺日子，已經宣告終結了，一去不復返了。

“如果當了盧鳴樂的女朋友，是不是就可以花盧鳴樂的錢了？”王諾承認，自己也曾動過一秒鐘的“邪念”，不過她立刻就放棄了。

別人的錢再多也是別人的，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這點兒道理她懂的，花了盧鳴樂的錢，總要付出一點兒真情實感吧？靠，怎麼說得跟被嫖似的？

她承認盧鳴樂模樣長得好看，一雙眼睛跟柯基似的黑黢黢、亮閃閃，盧鳴樂個子也高，氣質也好……

可是，王諾是真情實感地把他當成睡過一個被窩的兄弟，更何況她不想被嫖，她只想沉迷賺錢。所以，她拒絕了盧鳴樂。

“你啊，表白得太不是時機了。”她狠狠地訓斥了盧鳴樂。

Miraclemall上午十點一開門，王諾便已經在那裏了。

理由很簡單，蹭免費空調，以及——去看一看“夢境匣子”。

“夢境匣子”是《無限夢境》這款遊戲的唯一終端，《無限夢境》作為一款時下大熱的全息遊戲，Miraclemall引進了整整一層的“夢境匣子”以招攬顧客。

去“夢境匣子”中體驗《無限夢境》這款遊戲，就像是去電影院看電影一樣。你要先來到商場，進入電影院，才能享受電影的樂趣。而“夢境匣子”就可以理解為一種極高配置的獨立空間電影院，在這個“電影院”里，能夠看到的“電影”只有《無限夢境》這一部，但是通過“夢境匣子”內的全息裝置，你將會成為《無限夢境》的主角，聽覺、視覺、嗅覺、味覺、觸覺、體覺，全部沉浸在其中。這是在家玩手機和電腦所遠遠不能達到的。

也正是因為這樣，人們願意走出家門，來到大型商場中，體驗“夢境匣子”的樂趣。“夢境匣子”也成為了電影院的新興替代品，為商場帶來客流的生機。

不過，“夢境匣子”的收費也是高昂的，一般的電影票只要40元到80元，而“夢境匣子”的全國統一價則是每25分鐘100元。

王諾的數學不太好，她只知道100元錢對於她來說可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以及，Miraclemall的LG層，曾經是電影院和遊樂廳的場地，已經全部被這種三米左右高，底面直徑兩米左右的卵型“夢境匣子”所佔據了。

早上十點，這裏已經聚集了一批玩家——這些銀白色的卵型裝置上放出幽幽的藍光，就像是一排排的培養皿，王諾數過，這裏一共有200餘個“夢境匣子”，當有玩家進入“匣子”時，“匣子”會上鎖，在“匣子”頂部會出現紅色的“有人”的指示標。工作日的早上十點，被標記為“有人”的遊戲匣子，有64個。

“商場其它區域的顧客，全部加起來也就是這些吧？”王諾想着，“今天可是星期一啊！這個遊戲真是火熱……不對，應該說，有錢的人可真是多。”

沒有人進入的“匣子”頂部，是綠色的“無人”指示標，王諾走到了一個空着的“夢境匣子”前，“匣子”的門嚴絲合縫地關着，令她看不見裏面的樣子——只有刷一個類似遊戲幣儲值卡的特殊卡片（那卡片的專有名詞叫做“夢鑰”），才能開啟“夢境匣子”，而最便宜的“夢鑰”，也要1000元。

倘若盧鳴樂沒有向她表白，在最最最不濟的時候，她還可以跟盧鳴樂借一點錢……

“可惜啊可惜，”她仰天長嘆，“這個混蛋表白什麼嘛，搞得朋友都沒得當了……”

她站在“夢境匣子”前，望着寫有標價及“老人、兒童、孕婦、心臟病、高血壓患者慎入”的提示牌，忽然感覺到有視線從旁邊向她投來。

她總是對別人的視線很敏感的。猛地回頭，那人似乎也察覺到了她的異樣，倉皇着閃身，卻還是令她瞥見了打扮——戴着鴨舌帽、黑色的口罩和眼鏡。

如果只是玩家或商場的遊客，出現在這裏並不稀奇，只是同樣的扮相，王諾在昨天也曾經遇見過——在自家的樓下！

“被跟蹤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