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蘇偃
聽她驚得聲音都破了，君默寧不禁起了作弄心思，眉頭輕挑，回：“昨晚。”
秦九黎：“……昨晚什麼時候？”
君默寧放下了書，一本正經道：“你在浴桶里睡著了的時候。”
秦九黎揪着身上衣裳的手不覺緊了兩分，“那……我、我的衣裳，是誰……換的？”
君默寧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你覺得呢？”
秦九黎覺得：“……”
她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麼覺得都沒有，直到君默寧笑出了聲。
這下秦九黎不覺得什麼了，她沉沉地鬆了口氣。
君默寧道：“怎麼？不擔心了？”
秦九黎沒好氣地斜睨他一眼，一邊整理衣裳一邊憤憤道：“無聊。”
君默寧笑：“是你先問的，我只不過如實回答而已，怎麼就無聊了？”
秦九黎瞪眼，“我的衣裳呢？”
確實是她先亂了方寸先問的，但君默寧若不故意戲耍於她，她也不會慌亂了這麼久。
君默寧指了指屏風，見她穿着一聲中衣毫不避諱當了自己着裝，目光不由沉了沉，聲音也沉了沉：“你就真的不擔心，萬一真是我抱你起來，幫你換的衣裳呢？”
秦九黎扯了衣裳披好，彆扭道：“你這人，雖然看着不像個好人，但內里還算個君子。”
君默寧“哦？”了一聲，“你這是在誇我？”
秦九黎白了他一眼，“你若當成我是在罵你，也可以。”
說話間，衣裳已經穿好，是西秦的服飾，黑色的大袖披風上綉着精美繁複的繡花，有些隆重。秦九黎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問：“西秦尚黑，歷來王公貴族才穿這個顏色，我這樣，是不是不太合適？”
“並無。”君默寧目光落在她身上，定了定道：“很合適。”
和姬焱畫的那副姬玉長公主的人像越發相似了。
……
巳時，君默寧攜秦九黎拜訪長公主府。
丞相蘇偃竟提前至府門口相迎。
秦九黎撩開帘子發現長公主府的牌匾下立着的那人時，不免驚訝，一邊由君默寧扶着下車，一邊壓低了聲音道：“你這太子師的名聲很大啊，一國之相都這麼給面子。”
君默寧輕笑一聲，“非是我的面子。”
秦九黎微訝，玩笑道：“不是你難道是我？”
君默寧目光瞥過她的面容，但笑不語。
秦九黎一頭霧水，只覺他的目光滿含深意，卻又不知究竟是何意，輕擰着眉頭由他牽着到了蘇偃面前。
她出發時曾看過這位西秦丞相的畫像，丰神俊朗，智計非凡，當年以一己之力助如今的西秦皇帝當初的太子平頂內亂，攘除外患，定下西秦如今安定的局面，可謂居功至偉。若非秦氏滿門的冤屈正是由這人和謝氏導演，她定會對此人心生敬佩之意。可如今，她只能忍着滿心的仇怨不喜，對着人客氣地笑，同君默寧一同行禮。
“見過蘇相。”
禮過幾息也未聽見回應，秦九黎眉頭輕蹙着抬眸，便見蘇偃痴傻了般，直愣愣地望着她，眼中情緒涌動，竟複雜得她一時分辨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秦九黎微地一怔。
君默寧提醒了聲：“丞相？”
蘇偃回過神來，虛扶兩人一下，穩了聲音道：“不必多禮。”
秦九黎看到他藏在袖中的手難以抑制地有些抖，心底不由得生了幾分疑惑。這疑惑在他們被請了進去，蘇偃不問君默寧正事，卻先開口同她說話時更重了。
蘇偃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她的臉道：“聽君先生說，姑娘是叫秦昭？我便叫你小昭如何？”
秦九黎看了君默寧一眼，那人端着一隻精美的白玉茶杯正專註地品茶，全然沒看她和蘇偃。
秦九黎皺了皺眉，回頭同蘇偃道：“丞相大人可以喚我秦昭。”
“小昭”二字，太過親近，並不合適。
蘇偃眼中閃過明顯的失望，不過很快便掩了下去，依舊溫和道：“聽聞阿昭姑娘師出嵬山神醫向裡子？”
秦九黎道：“是。”
蘇偃感嘆道：“素聞向裡子醫術超然，一直沒機會得見，他日必親上嵬山拜會。”
秦九黎微不可見地皺了皺眉，不知他怎麼平白無故說起這些閑話，默了一下道：“丞相大人身負舉國重任，自是以國事為重，師父不過一介布衣，萬不敢當‘拜會’二字，大人客氣了。”
蘇偃道：“不客氣。”
他的目光又直稜稜盯着秦九黎，好一陣兒沒有說話。
秦九黎被他看得不自在至極，偏過頭乾咳一聲。
蘇偃再次回神，道：“君先生昨日同我說，阿昭姑娘來此，是為四年前秦氏謀逆案而來？”
秦九黎臉色微變，壓下心頭的怒氣，冷聲道：“秦氏從未謀逆！”
君默寧放下茶杯，低聲喚了句：“阿昭。”
秦九黎深吸一口氣，收斂心神坐直了身體，頓首一禮道：“當年謝如晦設計陷害秦相謀逆一事，想必大人也有所耳聞，若此番能為秦氏洗刷冤屈，秦昭感激不盡。”
蘇偃握着手心的茶杯半晌，問了一句：“他們秦家，對你很好嗎？值得你這樣千里迢迢的為他們來說服本相。”
秦九黎只覺莫名其妙，皺了眉道：“秦昭既然來了，自然是覺得值得。”
蘇偃道：“若是本相不答應呢？”
秦九黎道：“大人既肯見我，想必已有考量。”
蘇偃眸子縮了縮，落在秦九黎身上的目光變得空洞起來。
秦九黎同他對視片刻，才發覺這人似乎是在透過她，看着旁的什麼人。
那份自見到蘇偃就生出的詭異的不舒服的感覺又浮上了心頭，秦九黎心中驀地生出了一個荒唐的猜測。
她的容貌若跟她這具身體的母親極為相似，那蘇偃一定是實得她這身體的母親的。
更甚者，依他如今這副神色……
不好的預感自心頭升起，秦九黎抿了口茶，又暗暗深吸了口穩住神，然後向君默寧看去。
那人定是知道蘇偃這反映代表着什麼！
她看過去，君默寧便看了過來。
四目相對，秦九黎從他眼中看到了格外複雜的神情，未及多想，那邊蘇偃已再次開口：“當年西秦剛剛平定了內亂，幾乎耗費了一半的兵力，北燕陳兵邊境，西秦危極，若無外援，恐難度過。謝如晦在那時候提出幫我們對抗北燕，以陷害大晉丞相秦顥為交換，我別無選擇。”
秦九黎忍着厭惡聽他說完了這話，嘴角難以抑制地扯出了兩分諷刺的笑，“大人為西秦殫精竭慮、費盡心機，西秦君臣百姓，都會記得。”
蘇偃看她神色，終是嘆了口氣，道：“罷了。”
秦九黎不知他說的是什麼罷了，便又聽他道：“我可以答應你為秦氏作證，甚至可以休書一封，連同當年與謝如晦簽訂的盟書交於你作為憑證，但是，我有一個條件。”
秦九黎身子緊繃，心口怦然一陣亂跳，“什麼條件？”
別說是一個條件，便是十個、百個，她也答應！
蘇偃道：“秦氏平反后，我要你回來西秦。”
秦九黎錯愕，“回來西秦？”
蘇偃道：“沒錯。”
秦九黎蹙眉，“為何？”
蘇偃盯着她沉默了好半晌，才道：“你身為神醫弟子，醫術超然，又擅長謀略，本相愛才。”
這個原因……秦九黎自然不相信。
天下間有才情的人多了去了，她這一個，哪裏用得着如此費心。愛才之說不過借口罷了！
秦九黎深吸了一口氣，“秦昭並不認為自己有這般重要。大人想要秦昭做什麼，不妨直說。”
蘇偃道：“這便是實話，你緣何不信？”
秦九黎道：“非親非故。”
蘇偃脫口道：“你我是……”
話出了半截驀地被收回，秦九黎原本就存了的猜疑頓時越發接近了兩分，不由得狠狠一怔。
若蘇偃當真是她這具身體的……
父親？
蘇偃差點兒就忍不住要脫口而出，可想到君默寧昨日同自己說的秦氏之於秦昭有多重要的話，到底是沒有說得出來。
若秦昭當真視秦顥為父，那他，就是她的仇人。
他如何忍心，讓她陷入這樣難為的境地！阿玉若曉得了，定會怪他。
再等一等吧……
待秦氏平反之後，她對秦氏有了交代，到那時候，他再說，想來她便不會在那般仇視於他了吧？
忍了又忍，才終於將心底的渴望壓制住，蘇偃深吸了一口氣道：“昨日君先生同我王說的話，想必也同阿昭姑娘說過。秦顥若當真活着，秦氏平反，謝氏治罪，到時大晉朝野動蕩，對我西秦來說，正是機會。於公，本相身為西秦丞相，自是希望西秦能夠在天下版圖中更進一步。於私，我敬佩秦氏為人，亦遺憾悔恨當年之舉，意欲做件好事。與此同時，能留下你，一舉三得，何樂不為？”
人都已經這般說了，秦九黎也沒什麼反駁之辭，答應回去考慮。君默寧適時提出告辭，蘇偃欲留飯，秦九黎心中煩躁，拒絕得乾脆。蘇偃不好多說，只能放了兩人回去。
馬車的帘子一放下來，秦九黎便沉了臉色，冷冷地盯着君默寧。
“你到底同蘇偃說了什麼？”
君默寧看着她，不語。
秦九黎氣急敗壞，“你們到底在搞什麼鬼？！“
君默寧嘆了口氣，道：“昨日我進宮，偶然看到了一幅畫。”
秦九黎怒容不減，問：“什麼畫？”
君默寧道：“一個女人。”
“什麼……”秦九黎的聲音驀地一頓，“一個女人？”
“嗯。”
“與我有關？”
“嗯。”
馬車中驀地安靜下來，秦九黎訥訥地眨了眨眼睛，忽然間什麼都不想知道了。
她的頭有些犯疼，記得陸澄觀曾說過，她這頭痛的毛病，是家族遺病。
……
一路無言，直至到了君府門口，君默寧才道：“蘇相的提議，你可以好好考慮一下，畢竟……秦氏平反才是你的目的，至於事後人在哪裏，又有什麼關係呢？“
秦九黎同他的目光對上，看了半晌，道：“那你呢？”
君默寧一怔，“我？”
秦九黎道：“你要和我一起留在西秦嗎？”
君默寧不語，眸光再次複雜起來，過了片刻，又是一笑道：“九九希望我們在一起？”
秦九黎沒理他的插科打諢，終於問出了自己一直想要問的那句話。
“你到底是西秦的人，還是閑王的人？”
一陣寂靜。
好半晌，就在秦九黎以為君默寧不會回答的時候，君默寧緩緩道：“我此生，只是長平軍的人。”
秦九黎心頭劇震，君默寧卻已掀了帘子下車，快步入了府門。
秦九黎盯着他的背影直至消失，方才徐徐回神。
不是為閑王謀划，也不是為西秦謀划，君默寧，是如她一般，只是想要……平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