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取捨
剖腹取子？
產房中有那麼一剎落針可聞，而後響起產婆撕裂喉嚨的驚叫：“這說的什麼話啊？好歹是活生生的一條人命，真剖腹了，這大人還能活？你是什麼人呢？產房重地，快出去快出去！別擾了婆子我接生！”
秦九黎不但沒有出去，還上前一步坐在了趙雪喬的床頭。
“喂！我說你這小姑娘聽不懂人話是不……”
產婆倒嘶一口涼氣，青着臉衝過去拉秦九黎，然而話沒說完，便見秦九黎已餵了顆不知道什麼藥丸的東西給趙雪喬，頓時驚得瞪圓了眼睛，差點兒一口氣沒上得去，
“你給她吃了什麼？！”
秦九黎無暇理會，只拉過趙雪喬的手診脈，然而兩根指頭剛搭趙雪喬脈搏上，產婆已經青着臉衝上來一把將她的手打開，氣急敗壞呵道：“你這人！怎麼胡亂給人家吃藥？你知道躺着的這是誰？是什麼癥狀嗎？！這要是出了什麼事，你擔待得起嗎？！”
秦九黎微皺了眉頭，道：“我是大夫。”
“你是大夫？”產婆給氣笑了，“婆子我一大把年紀了，可沒見過你這麼年輕的女大夫！走走走！你別在這兒給我搗亂了，要不然我就對你不客氣了！那誰誰，趕緊把這人給弄出去，別耽誤了我接生！”
她說著就動手去拉扯秦九黎，旁邊的婢女見狀，猶豫了下也圍了過來，秦九黎只好深吸了口氣解釋：“明叔就在門外，我來替趙姑娘接生是他同意了的，所以你們不必擔心，該做什麼就做什麼。”
得了她這話，兩個婢女對視一眼，將信將疑了一陣兒，然後緩緩放鬆下來。
然而，產婆聽了這話卻是“蹭”地一下跳起來，怒瞪秦九黎道：“你這小丫頭紅口白牙的滿嘴胡扯！婆子我是這雍城有名的產婆，這府上請了我，又怎會請你這麼個小丫頭？”
秦九黎眉頭蹙起，“你若不信，盡可以出去問問。”
那產婆眼珠子一轉，當即拉長了聲音用恍然大悟的語氣高喝道：“好呀！說來說去原來是信不過婆子我啊！既然如此，那我還就在這裏操哪門子的心？走就是了！”
她說著，腳下已然生風，大步向門外走去。
她正愁今日這事兒要遭呢，沒想到就來了個丫頭給她盯着，如此脫身，就算產婦出了什麼事，也跟她沒有關係，誰叫這家人竟“相信”一個黃毛丫頭，而“不信”她呢？
簡直再好不過！
如此一想，產婆走得更加利落了，“哐當”一聲拉開門就沖了出去，揚聲衝著庭院裏火急火燎等候的人怒道：“哎呀你們這家人吶！真真是可惡……”
秦九黎聽着門外告狀的話，不由冷哼了聲。
她原本還想着那產婆可以助她一助，看來是想多了！
“去把門關上。”
兩個婢女面面相覷一陣兒，聽話地去把門給關了。
門外產婆尖銳的數落聲終於被阻隔了些，秦九黎這才深吸了口氣坐於床畔重新為趙雪喬搭脈診斷。
兩個婢女手足無措的站着，想要問她們能做什麼，卻又怕打擾了秦九黎，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突然聽得秦九黎道：“你們兩個，出去個人問問嚴氏，她是想要大人，還是孩子。”
兩個婢女的臉色“唰”一下白了，好半晌才有一人回過神來，慌張應了兩聲，跌跌撞撞跑出門去，剩餘一個驚惶無措的站在那裏，瞪大了眼睛驚恐的看着秦九黎從從袖中掏出了一把精緻的匕首。
婢女的臉色“唰”地一下更白了，抖着唇尖聲道：“你要幹什麼？！”
便是已然虛弱得半闔了眼睛的趙雪喬此時都睜開了眼，護住肚子往床里側艱難地挪了挪，大口喘息着惶恐道：“你……你是……誰？”
“你別怕，”秦九黎的聲音柔了幾分，“我是大夫。”
“不……”
她手中拿着刀，趙雪喬自然不信她的話，本能地護着肚子又往裏挪了兩分，“別過來……我不要……”
秦九黎道：“趙姑娘，我……”
話該未盡，趙雪喬“啊！”的一聲尖叫起來，分明氣若遊絲，這聲音卻大得。
秦九黎一怔，趙雪喬已經拚命掙紮起來。
“你走開！你別過來！”
……
門外，產婆氣急敗壞地跺着腳。
“不聽婆子我的話，你們一定會後悔的！”
她憤怒地甩下這一句就要脫身走人，然而才走了兩步，就被人從身後撲着拽住，繼而一陣哭喊在她耳邊炸起。
“好姐姐，你可不能走哇！”嚴母白着臉揪住產婆的衣裳，“我兒媳婦還在生娃兒呢，你要是走了，我媳婦和孫子可怎麼辦喲！”
產婆被她揪住，一時竟脫不了身，扯了之下之後心頭更是憤恨，大怒道：“你給我鬆開，誰是你姐姐啊！可別亂認親戚！明明是你們家人信不過婆子我，找了個丫頭片子來羞辱我。行！婆子我把位置讓出來給她了，你們家還想幹什麼？你給我鬆手！放開！”
嚴母哪兒能真鬆了手，那裏頭號稱大夫的女子雖然是管家帶來的，可年紀輕輕，一看便是不可靠的。這產婆要是真走了，若趙雪喬肚子裏的孩子出了什麼事，那她……那她也不活了！
一想到此，嚴母的哭嚎聲頓時又大了幾分，揪着產婆的手更加用力了。
“好姐姐，那個丫頭年紀輕輕的能懂什麼呀，還是你經驗老道，我們嚴家最後一點血脈，就全靠你了！”
她這兒正說著這話，產房中的婢女便匆匆跑了出來，焦急道：“管家，嚴老爺老夫人，裏頭那位姑娘讓奴婢來問，是要保大人還是小孩兒！”
嚴母兩眼一花，身子一下就癱軟了。
產婆見狀，連忙扒拉開嚴母，忙不迭的跑了。
……
屋內。
秦九黎看着全然沒了神智的趙雪喬，不禁壓了聲音沉沉喝了一聲：“趙姑娘！”
她欲要將人按住，無奈趙雪喬掙扎得太厲害，她只能往她肩頭上扎了一針，這才叫人冷靜下來。
秦九黎深吸了口氣，緩聲道：“你別激動，我不會害你的。”
“不……”
趙雪喬動彈不了，此刻心中已驚駭到了極點，根本聽不到秦九黎的話，她雖是睜着眼睛，可眼中沒有半分亮光，只有驚恐和茫然，抖動着蒼白的唇喃喃道：“救我……成哥……救我……成哥……”
秦九黎恍然想起嚴義成來。
嚴家被謝景控制后，嚴二失蹤，至今未曾找到，不知生死。
她將將思量這片刻，趙雪喬已經換了稱呼，口中喃喃道：“二哥哥……”
這是她私下對嚴二的稱呼，秦九黎曾聽過兩次。只是從前從趙雪喬口中聽着，滿是嬌嗔和愛意，如今卻是悲慟和絕望的。
明知喊不來那人，卻聲聲呼喚。
秦九黎嘆了口氣，抬手摘下了面上那薄薄的一層遮掩，露出了本來面目。
“趙姑娘，你冷靜一些，你看看我是誰，還認得我嗎？”
這話說了幾遍，趙雪喬才訥訥地轉動眼眸，朝她看來。
“秦……”
“是我。”秦九黎深吸了口氣，拔下了扎在趙雪喬肩頭的銀針。
還認得她就好。
……
門外。
嚴父沒空理會趁機跑了的產婆，只將雙目緊閉就要栽倒的嚴母扶住，看着那傳話的婢女，滿是傷痛道：“只、只能保住一個嗎？”
婢女白着臉小心翼翼道：“那位姑娘是……是這麼說的。”
嚴父身子一晃，到底是挺不住了，一剎間像是蒼老了十多歲般。
明叔見狀連忙叫下人將嚴父嚴母扶住，咬牙道：“還請兩位快快決定，否則若是耽擱了……”
只怕是大小兩條命都保不住。
嚴父沉默片刻，終是長長地嘆了口氣，道：“保大人。”
哪知，他話音剛落，原本已經昏死過去的嚴母卻突然睜開眼睛跳了起來，揪住明叔的胳膊便道：“不！保小的！我們要孩子！”
嚴父面色一沉，拉住嚴母，“你胡說什麼呢？這個時候怎麼能……”
“怎麼不能？”嚴母厲聲反駁，“老二現在找不見人，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這要是……這要是……我們嚴家可就絕後了！”
她說罷，又撲上去抓住明叔的胳膊，尖聲道：“保小的，你聽見了嗎？我要我孫子活着！”
……
屋內。
聽着外頭的聲音，面上閃過濃濃的厭惡。
果如她所想，嚴母要保小。
趙雪喬冷靜下來，恢復些甚至，愣愣地看着秦九黎半晌，眼淚忽然決堤，洶湧着淌出眼眶。
“秦姑娘！”
她一把緊握住了秦九黎的手，神情激動，“你是大夫，我知道你是大夫。”
秦九黎安撫道：“我是大夫，所以你別擔心，我會救你的。”
趙雪喬急急搖頭，“不……我不要你救我。”
秦九黎一怔，只聽趙雪喬哀聲道：“救救我的孩子……
“我求求你，救救我和成哥的孩子！成哥……成哥他還不知道……”
趙雪喬哽咽着說不下去，流了好一陣淚，才啞聲接着道：“我知道你醫術高明，你救救我們的孩子……我和成哥，就算我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你報答你的。”
秦九黎心底忽而生出幾分澀意。
趙雪喬雖只是個平凡女子，卻的願為了心愛之人的一點骨血，放棄生的機會。
情之一字，最是動人。
所幸，她方才雖遣了那婢女去問保大還是保小，卻不過是做個最壞的準備，而實際情況，還遠遠未到那一步。
秦九黎的目光落在了趙雪喬隆起的肚子上，隨即撿起了方才擱在一旁的匕首。
“呲——”
匕首拖出刀鞘，發出一聲生硬的拉長的透着寒氣的聲音。不僅磨耳，更叫人心驚肉跳。
屋內的婢女瞪着眼睛倒抽了一口涼氣，驚駭地捂住了嘴。
趙雪喬面上閃過驚慌，護在腹部的手不覺嚴實了幾分，卻咬着牙沒說什麼。
秦九黎道：“你現在氣血虧空，我雖給你吃了顆保命的葯，但也只是能穩住你的心脈，若要這個孩子順利出來，只能剖腹取子。”
趙雪喬眼眸睜大，整個身子都抖了起來。
秦九黎寬慰道：“你別怕，這不是我第一次用這個方法，待孩子取出后，我會快速給你止血縫合，不會危及到你的性命。”
趙雪喬死死地攥着身下的床單，雙唇血色盡失。
秦九黎道：“你若實在害怕，我可以用銀針暫時封了你的五感，你只需睡上一覺，起來就可以……”
“不……”
趙雪喬打斷她的話，“我要清醒着。”
秦九黎微怔。
趙雪喬攥緊了手中的被褥，堅定道：“我要清醒着看他出生，我要看着我和成哥的孩子來到這世間。他沒能見到，我便要將他的那一份也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