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上元

第138章 上元

大晉夜有宵禁,過三更,行人不得再在街上遊盪喧鬧。

然,上元節卻是個例外。

金吾不禁夜,玉漏莫相催。此夜滿城煙火,如東風夜放,花開千樹,又如星雨簾簾,墜落人間;寶馬雕車,冠蓋京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俊郎嬌娥,笑語盈盈……

此夜當是一年之中,最熱鬧繁華之夜。

繞是謝景這幾日心情着實沉悶,也早早命人做了新衣,於華燈初上之時,提了些精神去扶雲居找秦九黎出遊。

秦九黎對這種屬於別人的繁華向來不愛,更何況是謝景邀約,想也沒想便冷着臉給拒絕了。

謝景心中本就壓着氣,聽見她的拒絕也不多言,只背轉身去聲音沒有起伏地道:“阿黎不要忘了,你最重要的人,還在我的手上。”

如此直白的威脅,秦九黎的面色不由得白了一瞬。

上回君羽探秦府被發現,謝景定已經將人轉移,如今,卻不知他將父親藏到了何處去了。她心中暗恨,卻也只得咬牙切齒的接過下人捧上來的衣裳。

先前並未注意那衣裳是個什麼顏色,如今被捧到了眼前,才發現,竟是一襲紅妝。

秦九黎心頭沒來由閃過一陣煩悶,冷聲道:“這衣裳太艷麗了,我不喜歡。”

謝景道:“新年總要穿些顏色艷麗些的,博個好兆頭。阿黎總該想着,來年發生的,都是好事。”

秦九黎冷笑了聲,回屋換了衣裳。

一來,謝景既這樣說了,便是如論如何都會讓她穿上這身衣裳。二來,他說得不錯。她總該想着,接下來的這一年,發生的所有事都是好事。她能夠救出父親,能夠為秦氏平反,能夠……

秦九黎腦中驀地閃過一道清淺的人影,心緒不禁為之一動。

最後的那個“能夠”什麼,她竟覺得思緒模糊混沌起來,腦子裏明明有點兒什麼,真去想的時候,卻又發現空空如也,什麼也沒有,只隱隱曉得,那個“能夠”,是同那人有關的。

謝景就坐在院中的石桌旁等着,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秦九黎的房門。

他在等視線中出現那一襲紅衣。

天邊“轟隆”一聲綻開一朵煙火,伴隨着“哐當”的一聲,謝景的眼眸一下被照亮了。

秦九黎打開了房門。

謝景情不自禁地站了起來,眼瞳緊緊盯着秦九黎。

那一襲紅衣,竟像極了嫁衣。

謝景忽而有些局促,垂眸看了眼自己身上的玄色衣裳,雖是玄色,卻在領緣和袖緣處包了紅邊兒。

他今日特意挑了這件衣裳,如此,也算是有了紅色,便正好配得上她的這一襲紅衣。

秦九黎自己倒沒有什麼感覺,卻見謝景情緒激動地疾走幾步到她面前,竟是伸手就要來牽她的手。她心神頓時一凜,本來就發沉的面色不禁越發沉了幾分,退後一步冷冷地看着謝景。

“你想做什麼?”

冰冷至極的聲音,謝景如夢初醒,身子一下僵住。

他今日已經用秦顥逼得秦九黎同他出遊了,此刻已不想再逼她一次,只好訕訕地收回手,深吸一口氣道:“阿黎可還記得那年,我們第一次一起過這上元節?”

秦九黎的眉頭皺了起來,“不記得了。”

謝景望向她的目光一片柔軟,“不記得也沒有關係,反正夜還很長,我們可以慢慢的遊玩。比起幾年前,這櫟陽的上元節,只會更加熱鬧。”

秦九黎不言。

謝景也沉默了。

他們兩人不說話,其餘人自然也不敢弄出動靜來,院中一時寂靜,只能聽見旁邊別的宅院燃響的煙火轟鳴聲。

不知幾許,終於有侍衛小心翼翼的聲音打破了寂靜。

“世子,車馬已經備好,是現在就出門嗎?”

謝景終於找到了話說,沖那人點頭“嗯”了一聲,然後同秦九黎道:“我們走吧?”

秦九黎一言不發,抬腳出了扶雲居,謝景跟在她身後,隔得有些距離,神色很是傷情。

隨侍面面相覷,這二人的模樣,哪裏像是一起出去玩兒的?根本就是一起出去受罪的嘛!

帘子放下來,隔絕了裡外,馬車緩緩啟動,他才道:“阿黎。”

秦九黎不理。

謝景緩緩沉了口氣道:“你怎麼不問問……父親的事?”

秦九黎的目光終於落在了他的身上,涼涼的,如同在廢園時的那兩年,她看他的目光一般無二,帶着輕蔑與厭惡,讓他憤怒得想要逃離。

可是,不能。

上一次,他逃了,然後就傳來她的死訊,他連她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這一次,他不要這樣。

就算是死,她也該同他在一處的。

謝景又吸了一口氣沉入肺腑,聽見秦九黎道:“謝景,你也好意思叫他父親?”

謝景面色一白。

他的確是沒有資格,可是,若不這樣叫,他不知道他跟秦九黎還能夠什麼牽連。

秦九黎欣賞着他的面色,冷笑一聲:“何況,我問了你便會說?”

“你沒問過,又怎麼知道我不會說?”謝景嘴角壓抑着聲音喃喃。

秦九黎側目看他,嗤笑。

謝景在這樣的目光下,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涼意強笑道:“阿黎知我,我很高興。”

“知你?”秦九黎眼中閃過濃濃的厭惡和諷刺,“我若知你,當初早該一見面就殺了你。”

她的聲音陰惻惻的,把謝景心中的暖意都凍沒了。

謝景沉默半晌,凄涼道:“你現在就可以殺了我。”

秦九黎冷笑,“就這麼殺了你,豈不是太便宜了?你放心,當初秦氏流了多少血,我一定會一筆一筆的討回來,絕不放過!”

謝景的臉色變得極差,秦九黎笑出聲音,挑了眉頭嘲諷:“謝景,你總不會以為,我都已經死過一次了,對你還不能忘情吧?”

謝景抿唇,暗暗咬緊了后牙槽,好一陣兒后,莫名其妙地沉沉道:“是誰?”

秦九黎皺眉,但下一瞬就反應了過來他的這個“是誰”的意思,面上的嘲諷之意不由得又深了一分。

謝景的眼瞳眯了起來,“蕭湛?還是蕭翎?”

秦九黎嘴角上挑,卻無半分笑意,“不論是誰,總不會是你就是了。”

“阿黎!”謝景握在身前的手緊攥成拳,面上終於現出了惱意,秦九黎心中閃過一陣快意,將臉撇向就窗外。

車中一片寂靜,直等到外頭傳來御車侍衛的聲音才打破了這份凝重。

“公子,到永寧街了。”

謝景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同依舊望着車窗之外的秦九黎道:“永寧路不能駕車,我們下去吧?”

秦九黎雖興緻缺缺的下了車,謝景鬆了口氣。

即便曉得秦九黎多半是因為秦顥在他手中所以不得不受他要挾,卻也忍不住想,她雖口中說著對他毫無一絲情意,但人與人之間的牽伴又豈是說能放開便能放開的,如今她恨他仇他,這裏頭,是不是也有幾分是因為……愛他?

……

棟陽城向來剛毅,四方的建築處處透着鐵血與冰冷,然而張燈結綵之後,卻也不輸南楚之地的奢華風靡。

秦九黎雖然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好好地看過這櫟陽城的繁華夜,但如今這樣的情勢之下,實在難有任何賞風弄月的閒情逸緻,只懨懨地往四周打量了圈兒,目光卻倏地落到一處燈火晦暗的角落。

還未等她看清那一閃而過的身影,謝景的聲音便傳入了耳中。

“怎麼?”

秦九黎心中一緊,狀若無事的冷冷回了句:“沒怎麼。”

謝景聞言,面色一凜,目光警惕地盯住之前秦九黎愣怔過的那個角落。

若是當真無事,以秦九黎的性子,根本便不會理會於他,何來那多言的一句“沒怎麼”?

秦九黎見他神情,亦覺察出自己方才說錯了話,只是如今若再補上一句,才真真是心虛,便只好默不作聲,冷了臉朝前方走去。

謝景盯着那處角落看了半晌,並未看出任何端倪來,只能給旁邊侍衛使了個顏色讓人查看,自己則追着秦九黎起了。

秦九黎停在一處賣燈籠的小攤旁,眼睛看着各式各樣的花燈,心中卻忍不住想剛才看到的那一抹影子。

謝景走過來道:“你喜歡哪一盞?”

秦九黎自然依舊沒有給他好臉色,轉身便走。

謝景眼瞧着周圍都是男男女女衣袂交融,呢喃的溫聲細語直往耳中鑽,他心中一直悶着發佈出來的陰鬱到底是忍不住,大步追上前去,伸手便扯住了秦九黎的胳膊,滿面怒容,“阿黎!你非要在今日同我過不去嗎?”

他下手重,秦九黎胳膊疼,不由皺了皺眉,眼中閃過明晃晃的厭惡,璀璨煙火下,如果一支利箭直直地射向謝景。

“咻——”

破空之聲突然響起,鋒銳的箭鏃折射出冰冷的凜光,直直朝着謝景奔來……

竟真的是一支利箭!

謝景眉心一跳,一把拽過秦九黎拖向自己身後,高大的身軀將人護了個嚴實,這才緊着眉頭看向那飛箭射過來的方向。

就在那箭鏃就要扎到他身上的剎那,空中傳來“錚”的一聲炸裂般的碰撞聲。

如同過去多年遭遇刺殺時的情形一般無二,寧國侯府最強的護衛墨斂從暗處飛身而出,寒劍出鞘的聲音幾乎同那“錚”的一聲同時響起。

箭被挑開了。

墨斂護在謝景身前,一雙黑沉陰冷的眼眸緊緊盯着一個方向。

原本玩得正興緻勃勃的人群中瞬時傳出幾聲急恐的尖叫,紛紛朝謝景兩旁逃開。十幾個蒙了臉的人從哄鬧的人群中脫穎而出,個個手執明亮鋒利的長劍,直奔謝景而來。

謝景心臟一縮,握緊了秦九黎的手道:“阿黎別怕。”

秦九黎使勁兒將手抽了出來,厭惡地冷聲道:“我怕什麼,他們要殺的人是你,同我有什麼關係?”

謝景嘴角扯出一分苦澀,頓頓的疼痛自心間瀰漫開,“那待會兒若是有事,阿黎記得趕緊跑。”

秦九黎退開一步,平靜道:“不用待會兒,我現在就該跑。”

她說罷,也不等謝景的反應,竟真的轉身大步跑開了。

謝景手心攥着的那一片紅色的衣襟隨着秦九黎的動作滑出了手心,他握了一下,沒握得住,腳下情不自禁地跟着小邁了兩步,身軀還未跟得上步伐,便聽墨斂緊張道:“公子小心!”

蒙面人的劍已經攔在了他的身前。

謝景今日出遊,是帶了侍衛的,然而那些來路不明的蒙面人個個武藝高深,他脫不開身,眼看着秦九黎跟着蜂擁的人群消失不見,他也只能一邊躲避刀劍,一邊吩咐去兩個侍衛跟上秦九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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農門醫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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