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清醒
直到凌寒跑遠，君羽才同秦九黎告罪道：“阿寒性子有些毛躁，冒犯了夫人，還請夫人恕罪。”
秦九黎搖頭，“不過是言語上的幾句惡化，我還不至於同個小孩子計較。”
小孩子……
君羽神態略僵的看了眼秦九黎。
秦九黎這才突然意識到，凌寒的年紀是要比她現在的這副身體大一些的。但話都已經說了，她總不好再改口，只好乾咳一聲道：“也就垂髫小兒，才像他這樣頑劣。”
這回不僅是小孩子了，更是直接變成了垂髫小兒，君羽突然有點兒接不上話，正組織着話語，那垂髫小兒就拿了銀針回來了，這一次卻是十分貼心的問：“只找到了這一個銀針包，夠嗎？”
秦九黎拆開，掃了一眼。
一百零八根銀針齊全得很。
“夠了。”
凌寒鬆了口氣，催促道：“那你趕緊治吧。”
秦九黎自然不會同一個小孩兒糾纏禮數的問題，何況嚴深如今這個情況，輕“嗯”一聲答應，解開了嚴深身上的衣物。
她師父向裡子藏盡天下醫書毒術，嵬山之上自然也有同“蠱”相關的書，只是秦九黎在山上的時候一心專註醫術，又從心底里認為蠱這個東西乃是邪門歪道，所以雖然看過兩本蠱蟲蠱毒的書，但僅僅是當做閑文志怪的畫本子來看的，從未研習。
是以，對着嚴深如今這情況，她也只能抱着試試的態度，先封住他的幾大動脈，阻止那蠱蟲繼續四處遊盪。
秦九黎要下針，自然是屏氣凝神，君羽和凌寒兩人心情緊張，也都閉着呼吸，一時間，房中竟安靜得落針可聞。於是，那病中人突然的囈語就變得格外清晰起來。
“殺！”
“殺！殺……殺！”
那人每喊一聲，聲音便絕望一分，眉頭也皺得更深一寸，也不知是陷入了一個怎樣的噩夢之中。
秦九黎面無表情的落下一針，心中卻是不由得的一動。
片刻的安靜后，那人又迷糊不清道：“昏君……無道……殺……殺……蕭……謝……”
秦九黎執針的手驀地一頓。
君羽和凌寒心中齊齊“咯噔”一聲。
凌寒當即欲蓋彌彰的咋呼道：“公子在說什麼？阿羽你有沒有聽清楚？”
君羽面色複雜，看他一眼，又看秦九黎一眼，硬着頭皮道：“沒聽清。”
凌寒“哦”了一聲，道：“那大概是隨便在胡言亂語什麼沒有意義的話吧。”
秦九黎：“……”
她又不是聾子！
何況……
“下次想要說沒聽清的話，不要這麼刻意。”
凌寒身體一僵，硬着脖子道：“什麼刻意不刻意的，公子聲音嗡嗡的，本來就沒說清楚是什麼嘛，我們又怎麼聽得清？”
他聲音才剛落下，昏迷中的男人就吼了一聲，“謝賊！”
這一聲吼得格外清楚，像一記響亮的耳光，“啪”一下拍在凌寒臉上，凌寒不禁幽怨的朝他家公子看去。
可惜，他家公子雙目緊閉的昏迷着，根本就看不到也感受他的幽怨。
凌寒自覺在秦九黎面前丟了面子，遂高傲的哼哼兩聲，將頭撇到一邊去不說話了。
秦九黎看得好笑，下一刻腦中卻突然閃過一念。
她彷彿記起來，在秦府假山那裏，嚴深似乎同她說了什麼。
他的名字。
當時她尚未反應過來就被謝景打斷，之後又眼見着父親還活在世間，這突然的一激動，先前的事便忘了個乾淨，即便是昨日夜間睡不着，她腦中想的也是父親和秦氏滿門的事。
偶爾也會有片刻想起這人來，想到他犯了病，但又想到以他的性子和能力，定然會有保自己萬全的法子，至於這人先前同她說的那猶如誓言般的珍之愛之，她無力去想，自然也就沒想起說過自己名字的事。
他叫什麼來着？
秦九黎的記憶向來很好，然而這一次，無論她如何絞盡腦汁，也沒能從記憶中將嚴深真正的名字給翻找出來，只能暫且不去多想，重新提了一口氣，屏氣凝神，繼續專心入針。
待七七四十九根銀針全然入體，男人面色好轉，昏迷之中一直皺着的眉開解了，呼吸也平穩了，她才算是鬆了口氣。
君羽見狀，眼中露出喜意，“夫人？公子……”
一旁高傲的凌寒小孩兒亦豎起了耳朵，身子往她這邊側了側。
秦九黎雖剛鬆了口氣，可他們一問，她的眉便不由得又攏了起來，輕輕搖了搖頭道：“我只能施針，暫時壓住那蠱蟲，讓它不能短時間內不能繼續發作。”
“短時間？多短時間？”
君羽正想問，凌寒迫不及待先開口了。
秦九黎搖了搖頭，“估算不出來，只能等下次發作的時候再看。”
君羽和凌寒頓時又是一陣緊張。
秦九黎想了想，道：“陸澄觀先前給的丹藥，能否給我看看？”
“當然。”
君羽開了床頭柜子，遞了只綠色塞子的黑瓷瓶給她。
秦九黎倒出一粒放在鼻尖嗅了嗅，並不能第一時間確定所有藥物。
“陸澄觀還有幾日回來？”
君羽道：“還有三日。”
秦九黎抿了下唇，三日時間有些久了，她原本是想直接問陸澄觀這丹藥的成分的，如今看來，得自己先試着分解出來。
“這葯，我能帶走嗎？”
“帶走？”凌寒一下咋呼起來，瞪着她頗為不敢置信，“你還要回去？”
秦九黎眸色暗了一下。
凌寒憤憤道：“那謝景有什麼好的？公子如今都這般模樣了，你竟然還要走！你要是走了，公子又發作了怎麼辦？”
這回君羽沒有阻止他了，也是不解的看着秦九黎，“夫人是有……很重要的事嗎？”
秦九黎正想點頭，便聽凌寒不滿道：“有什麼事是比公子還要緊的？”
君羽心中亦是如此以為。
秦九黎的心驀地就揪了起來，垂眸凝思片刻，深吸了一口氣道：“身為醫者，他當然重要，但我也還有其他要緊的事，還有其他的人也等着我去救命。我說過，我會竭盡全力醫治他，即便是在謝府，若是他病了亦或有其他的狀況，你們都可以來找我。”
但她若離開謝府，謝景的威脅猶在耳畔，她賭不起，也不可能拿父親的命去賭。
在謝景的眼皮子底下出來救嚴深，挑戰謝景站如今對她的忍耐程度，已經是她能為嚴深做的，最冒險的事了。
然，凌寒卻並不滿意，皺着眉頭冷冷道：“身為醫者？呵！那你身為公子的妻子呢？丈夫重病，妻子不在旁侍疾，卻要去別的男人家裏，這又是什麼道理？”
“阿寒……”君羽道。
凌寒怒道：“你別叫我！我有說錯嗎？這事本來就是她的不對！口口聲聲以夫人自居，享受公子的愛護優待，她卻從不關心公子，公子如今這模樣都博不來她的在意，可想平日待公子是有多冷漠！”
君羽道：“夫人不是那樣的人。”
他心中雖也有疑，甚至一開始的時候也如凌寒一般是不能理解的，但靜下來一想，能被公子喜歡的人，定然是個值得喜歡的人。
凌寒卻想不到他這許多，只覺得自家公子一片真心付諸東流，聽得君羽為秦九黎辯駁，當下惱怒，口不擇言道：“她是不是那樣的人你怎麼這麼肯定？君羽，我怎麼覺得你對她很不一般？你該不會是……”
他霍地吸了一口冷氣，神情震驚。
君羽面色一沉，這次是真惱了，“我若是那樣的人，便叫我不得好死！”
凌寒一驚，沒想到他竟說出這樣的話，想要阻止，君羽的毒誓卻已經說完了，他一時全身僵硬，手足無措。半晌，訕訕道：“我不過隨口說說，你那麼認真做什麼？”
君羽盯着他的眼睛認真道：“我沒有和你隨口說說。”
凌寒見他真生氣了，也不敢再胡說八道，哼哼兩下閉了嘴，不吱聲兒了。
君羽也不想理他，把臉別到了一邊去。
秦九黎暗暗嘆了口氣，正要開口再叮囑些需要注意的事項，手卻被突然被人一把緊緊抓住。
她嚇了一跳，低頭看去，耳中便傳來了一聲低低的虛弱的：“九九……”
床上那昏迷着的人竟緩緩睜開了眼睛。
“公子？”
君羽和凌寒兩個也不冷着了，再度齊齊撲到床邊，一臉驚喜。
男人卻並未看向那二人，目光只落到秦九黎的身上，定定的看着她。
“你來了。”
秦九黎心中一動，他這話說得，彷彿是料定她一定會來一般。
秦九黎緩緩吸了口氣，道：“既然你已經醒來了，那我也該回去了。”
凌寒不滿的“哼”了一聲。
秦九黎明顯察覺男人抓着她手的力氣增大了，手被他捏得有些痛，她不由蹙了下眉，輕哼了下。
男人反應過來，手微微鬆了一些，卻還是緊握。
秦九黎看了眼那隻蒼白了骨節分明的瘦削的手，心中竟生出一股詭異的不忍來，最後卻還是皺了眉道：“謝景此刻怕是已經發現我不在府中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你……”
凌寒又重重地哼了一聲，對她的話嗤之以鼻。
男人斂着眸沉吟片刻，突然抬眸對上她的眼睛，道：“你可是，有什麼把柄落到了謝景手中？”
秦九黎一驚，面色肅然。
“別慌，我只是猜的。”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個虛弱的笑，“那假山之後是條密道，裏邊兒可是藏着什麼人？”
秦九黎剛想松下去的那口氣一下就提了起來，目光凜凜的看着他。
男人白着臉咳了一聲，艱難道：“你這幅模樣，是我猜對了？”
秦九黎不語。
“是你很重要的人？”
秦九黎深吸了口氣，終於緩緩應了一聲，“很重要。”
男人眉頭皺了起來，試探：“是女子？”
秦九黎抿嘴，沒想他這種時候還有心思計較這事兒，頓時白了他一眼沒好氣道：“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