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強裝
山雨欲來風滿樓。
秦九黎稟住呼吸,只聽見那人繼續道:“忠良舊宅,全然不必擔心有人突然造訪,不比外邊安全放心得多?”
蕭翎“哈哈”一笑,“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先生難道就不怕,半夜裏出來個女鬼?把我倆魂兒給嚇沒了。”
“平生不做虧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門。王爺光明磊落,有浩然正氣護身,即便這世間當真有鬼,也該繞着走才是。”
蕭翎發出一陣愉悅的輕笑,坐到君先生對面,客套道:“本王哪裏比得上先生。君氏和長平軍浴血奮戰,守護我大晉疆土和子民數十載,和秦相同為忠良,秦氏族人的冤魂只會守護你,哪兒會加害於你。何況……”
他的笑聲多了幾分揶揄的味道,“阿昭姑娘欲為秦氏滿門洗刷冤屈,她同這秦府的大小姐有同門之誼,姐妹之情,按這關係,君先生你也算得上是秦氏的女婿了。自家人,不嚇自家人。”
秦九黎心中一動,隨即心中冷哼一聲,暗道上次在隴西,自己就跟他斷了關係,想要做秦氏的女婿,至少得把先前的事給了結的!
君先生久久不語,半晌后搖了頭輕笑道:“怪力亂神。”
蕭翎亦是“哈哈”兩聲,然後正了神色,問:“不知先生今夜約本王至此,是為何意?”
君先生淡然道:“此次拔除了戶部,雖可換上王爺的心腹,但如今朝堂之上,吏部、兵部和禮部依舊在謝如晦手中,君某思量許久,若繼續先前商定的一一拔出的辦法,恐費時過長,難保中間謝如晦不會針對王爺。”
“哦?”蕭翎道,“先生這樣說,是有了別的更容易的辦法?”
秦九黎側耳傾聽,只聽君先生沉聲道:“王爺覺得秦相可是冤枉?”
“自然。”蕭翎道,“秦相對我大晉,鞠躬盡瘁,陛下聽信謝氏讒言,誅殺秦氏滿門忠烈,實乃……!”
他惋惜着沒有說下去,一剎后反應過來,“先生的意思是,先助秦氏平反?”
君先生道:“君某思量良久,唯秦相此案,是直接由謝如晦經手,一切罪證,皆由謝氏呈上公示,秦氏若能平反,矛頭將直指謝如晦。”
蕭翎沉默片刻,嘆息一聲。
“秦氏落下謀逆之罪,乃是因其勾結西秦,謀害新王,有秦女證詞,秦府之中搜出的通敵信函,以及,西秦丞相蘇偃親口承認。秦女當時便已經畏罪自盡,蘇偃如今倒是活得好好的,但難不成先生想請那敵國之相為秦相平反?”
君先生沉默着沒有說話。
秦九黎沒想到他竟然會提及秦氏,更沒有想到他會提出為秦氏平反,舊事夾雜着讓人難以承受的愧疚如海浪一般一層一層的襲來,她呼吸不由得一沉,下一刻,一道鋒銳的目光便朝着假山的方向看了過來。
精準無誤的,同她的目光對上了。
秦九黎的呼吸驟然停滯,如同被一條毒蛇盯住般,蝕骨的陰冷瞬間爬上背脊。
好半晌,她才想起自己身處在黑暗之中,那人的視線根本不可能看到她。
耳邊,蕭翎的聲音再度響起,帶着疑惑道:“先生怎麼了?”
“無事。”君先生收回目光,聲音微不可察的冷了兩分,“具體事宜君某尚還沒有完全想通,今日相約,一來,是確定一個日後相見的地方,二來,便是想問問王爺的意見,不知王爺對此事意下如何?”
蕭翎沒聽出來,“哈哈”一聲道:“先生若有辦法證明秦氏含冤,這自然是上上之計,本王斷然沒有反對之意。只是,這條路,怕是走不通。”
“王爺所慮實屬正常,不若依舊按照選定計劃,待君某想好了具體對策,王爺再行定奪?”
“好。”蕭翎應聲,又道,“齊庸落幕,這幾日,本王會讓連……”
“不急。”君先生忽地阻斷他的話。
蕭翎一愣,“怎麼?”
君先生像是才回過神一般訝然一聲,然後才告歉意,“沒事,剛在想秦相的事,一時沒轉得過來,王爺恕罪。一切,按王爺的計劃行事就好。”
他頓了頓,又道:“更深露重,王爺出來已有些時候,今日便到此為止吧。秦相此事,若有進展,君某定會告知王爺。”
蕭翎本還有許多話想要同他說,卻沒想他已然躬身一禮,要結束談話作別了,心中不由得有些莫名。
“本王還有……”
他剛想要再說兩句,對面那人卻掩着嘴佝僂着咳了起來。
蕭翎忙道:“先生受涼了?”
“無妨。”君先生擺了擺手,略顯虛弱道,“前幾日偶感風寒罷了。王爺先走一步吧,別被人撞見了。”
“一起走吧,本王送你回去。”蕭翎道。
君先生再次拒絕,“我沒事,君羽在呢。天寒地凍,王爺快些回去吧。”
蕭翎不再說什麼,翻牆離開了。
君先生等了許久,確定蕭翎已經離開,目光這才重新落到假山上。
叫人難以鎮定的陰冷再一次爬上背脊,秦九黎瞬間屏住了呼吸。
然而,還是得了一句帶着濃濃危險的“出來吧。”
秦九黎一點兒都不想出去,她躲在黑暗之中,伸手不見五指,那人沒道理能看見她。
然而,等她看見那人的手已經搭在了劍上,危險的氣息隔着一重假山撲面而來,想起那人武藝高超可瞬間奪人性命,到底還是嘆了口氣,從假山的縫隙中走了出來。
那渾身裹攜着冰冷和危險的人明顯一愣,原本肅殺的聲音頓時變成了驚訝。
“是你?”
秦九黎突然想起上次隴西玉梁關的事,頓時底氣十足,嘴角扯了一下,涼涼道:“真巧啊,君先生。”
“君先生”這三個字被她咬得格外重,帶着直接戳穿他身份的凌厲。
君先生的臉頓時僵硬了下,難得有些心虛,乾咳一聲強自鎮定道:“你怎麼在這兒?”
秦九黎見他還端一副冷清模樣,不由“呵”的冷笑一聲,“這話應該換我來問吧,君先生跟閑王為什麼會在櫟陽?還大半夜的跑到我秦府密謀?”
君先生眉頭一挑,“你,秦府?”
秦九黎驚覺說漏了嘴,面上不免閃過一陣驚慌。下一瞬又暗道幸好夜黑,即便有些亮光,也不至於剛才那一閃而過的驚慌就正好被他給瞧見了。
她心中暗暗鬆了口氣,平靜道:“一月未見,不想君先生這裝模作樣的功力又漲了。明知我是誰,偏生還要做出一副疑惑的模樣。”
君先生看着她臉上作出來的平靜,不由輕聲失笑,她莫不是忘記了,他夜能視物的。
秦九黎是真忘記了,此刻聽見他挨了罵還笑得出來,只覺莫名其妙,心頭沒來由的煩躁,沒好氣道:“你笑什麼?”
黑暗中,君先生的嘴角勾起,故意道:“我只知姑娘是寧國府的人,卻不知你和這秦府是什麼關係?”
裝!
接着裝!
這人還上癮了!
以為她不知道他這殼子裏頭的人是誰嗎?!
秦九黎忍不住遞了個白眼,冷哼道:“既然不知道,那也沒有知道的必要了,就此別過。”
她說罷轉身就要走,卻聽背後一身清冷的:“且慢。”
下一刻,她就被扯着胳膊揪了回去,一下撲到一個寬厚的懷抱中。
君先生毫不見外地摟住她的后腰道:“你可不能走。”
秦九黎閉着眼睛感受了下,這個懷抱清冷,孤寂,同她從前感受過的嚴深的懷抱的的確確有很大差異,這人的身上還有一絲絲淡淡的說不出是什麼味道的冷香,襯着他雪白的面容,越發顯得這是個不容易靠近的人。
這個人,真的是嚴深?
秦九黎心中不由得又生出幾分疑慮,僵着身子不動彈的冷聲道:“放開。”
那人不但沒放,臂膀反而收緊了兩分,輕笑道:“放開你就走了。”
秦九黎被迫靠在他身上,卻是從這句話中循到了幾分熟悉的感覺。
君先生道:“我同閑王在此密謀,卻被你給聽到了,你說,我該怎麼辦?”
秦九黎身子一僵,倒沒覺得他會殺人滅口什麼的,只是……
這人雖然換了副殼子,可這心,依舊是蔫兒壞蔫兒壞的!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絕對沒幾句好話!
果然,君先生道:“最好的辦法當然是殺人滅口,只不過這般漂亮的小娘子,君某自然要憐香惜玉,不能殺了你,又不能放你走,那就只好讓你待在我身邊了。”
他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說這種帶着調戲味道的話,尤其是,這人還擺着一張清冷的面孔,秦九黎驀地就覺得耳根有些發熱,跟這人還是嚴深的時候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她心頭再次疑惑了,脫口喚道:“嚴深?”
君先生身子一僵。
秦九黎也反應了過來,慌忙推開他道:“你別鬧了!”
君先生沉默許久,帶着點兒垂死掙扎的意味道:“我不是嚴深。”
秦九黎“嗤”了一聲,“那我該叫你君凜?”
君先生掙扎無望,只得沉沉的嘆了口氣,還沒說話,便聽秦九黎又涼涼道:“只怕你這個名字也是假的吧?”
君先生被噎了一下,略有些尷尬地乾咳兩聲,“你不也一樣?難道秦昭不是假的?”
他這是承認自己就是嚴深了?
秦九黎冷哼一聲,“這個是假的又如何?至少我的真名,你是知道的。”
君先生心中狠狠一震,那一刻心中生出第一個念頭就是:她真的叫秦九黎!
只是這念頭實在太過荒謬,他只能僵硬地扯了下嘴角道:“你是說,秦……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