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算學
原本是想看秦鈺出醜,誰料想他果真應承下來,楊遂心裏難免犯憷,想想他一乳臭小兒,難道能強過錢二?
“大少爺且慢,如果查無實據,你有何話說?”
“秦家的事兒自有老祖宗做主,秦鈺豈敢造次?難道楊管家想越俎代庖?”
秦鈺反將一軍,楊遂惱怒卻又無處發作,秦家這野種大少爺似乎能預知他心中所想,這種每一拳打空的感覺鬱悶的想吐血。
“楊忠若果真冤枉,那就提拔他做食府的掌柜以示補償,如果確有其事,嚴懲不待,以儆效尤。”
老夫人畢竟是存了私心的,二子固然不肖,終究是她的骨肉,貪婪而魯莽,他頂不住楊家人的報復。提拔楊忠為食府的掌柜,這是老夫人對楊家人的安撫也是某種程度上的服軟,即便當下秦記的掌柜就是個擺設。秦鈺這些天的表現確實讓她意外,可畢竟是個半大孩子,機敏、果敢、不驕不躁,這都可以歸結於品性,他如何懂得查賬?她不相信這種事兒能夠無師自通。
秦鈺不用算籌,他只是吩咐小廝取來筆墨紙硯等物。錢二一張臉漲得通紅,期期艾艾的不知道怎麼開口,“大少爺,那…這些算籌借你使使,老朽核算過了,五三年的賬目應該沒有大問題。”
秦燮一張老臉陣紅陣白,他找來的賬房算計了一個半時辰,賬目竟沒有問題,簡直廢物。秦老二臉疼之餘,他想着如何善後,至於秦鈺,他更不看好。
三姐兒或許是唯一的例外,被錢二逗笑樂出聲來又被母親瞪了一眼嚇得閉上嘴巴,一雙烏溜溜的眼睛崇拜的看着秦鈺,大兄一定行的。
楊忠記賬採用四柱結算法,所謂四柱,舊管、新收、開除以及實在四部,通俗來講就是上期結餘、本期收入、本期支出以及本期結存。舊管+新收=開除+實在,這就是所謂四柱法的精髓所在,據說是由過去三柱法演變而來,最初起源於四方閣,僑、吳、郡、虜四姓頂級門閥最先普及,到如今已被普遍接受。
秦鈺畢竟是學過高等數學的人,查賬不難,難的是怎麼查,從哪兒查。秦鈺微微皺眉,他吩咐小廝把楊忠主賬食府這六年多的賬簿逐年分開一一擺在眾人面前。
秦鈺依次走過,當他踱步至第一年、第二年的賬簿前,楊忠神色輕鬆,當他走到第三年時,他眼神有了變化,待走到第四年賬目時,秦鈺做彎腰狀,眼角的餘光在楊忠眼底捕捉到一絲慌亂。原來如此,楊忠初入秦記,自然小心翼翼,待羽翼豐滿,就變得肆無忌憚起來,完全符合犯罪心理學的規律。
“鈺哥兒又何必故弄玄虛?”楊遂並未察覺楊忠的慌亂,眼瞅日已西斜,夫人、二夫人俱有不耐煩之意,他當然樂意順水推一把舟。
秦鈺不理睬楊遂的聒噪,逕自翻開了五十六年的賬簿。
元月初一,結餘十七貫二百五十八錢,出入賬目明顯與總賬同;
初二,結餘三十二貫七百五十四錢,賬冊記錄三十二貫一百三十二錢;
初三,結餘五十八貫五百六十二錢,賬冊記錄五十六貫七百一十五錢;
秦鈺目視賬本,隨着紙業的翻動,一個個數據從他口中說出來,短短三日,賬目上差了一貫又八百四十七錢。
一派胡言!
秦鈺的答案並未得到在場諸人的認可,楊夫人怒不可遏。秦家主子、管事、丫鬟們原本對着秦鈺竊竊私語,隨着楊氏怒氣的爆發,房裏頓時變得落針可聞。
“母親何出此言?”
秦鈺沒有半點情緒波動,坦然反問道。
楊氏不語,楊隧解釋道:“你既不用算籌也不加思考,信口胡謅,這還不算一派胡言?”
這話若由楊氏來講,秦鈺反駁也要講究分寸,這是所謂孝道;至於楊隧,秦鈺完全沒有顧慮。
“夏蟲不可以語冰也。”
夏蟲不可以語於冰出自《莊子集釋》之《秋水篇》,楊遂學過這篇文章,秦鈺引此語句豈不是鄙視他囿於見聞,知識短淺?他不過秦家的野種,竟在此大放厥詞,簡直豈有此理。秦鈺不想聽楊遂聒噪,直接了當的道:“你既然說我算錯了,那請拿出證據來,空口白牙,何以服眾?”
楊遂感覺一口氣憋在心口,那感覺別提多難受了,尤其讓他難以反駁的是秦鈺的詰問有禮有節,如果不能找到證據,他果真是不能服眾。
“楊忠,你來告訴大少爺,他到底錯在哪裏。”楊家最不缺的就是人才,楊遂不相信楊家的賬房鬥不過秦家的野種。
楊忠有苦難言,秦鈺之前看向他的目光彷彿洞察一切,他恐懼、戰慄,冷汗甚至濕透中衣。楊遂吩咐,他唯有迎着頭皮走到秦鈺跟前。秦鈺計算的第一個數據是三千七百六十二與二千四百三十九相加,楊遂取過算籌計算,一炷香時間之後給出答案,與秦鈺落在白紙上的答案分毫不差。
秦楊兩姓的主子奴僕,無不目瞪口呆,其中尤以楊數為甚,他或許會比楊忠稍快一些,但絕對不能像秦鈺般隨手寫出答案。楊數不免想到秦鈺給出的關於方程的答案,他已然信了大半。
秦鈺給出的第二個計算結果是一百三十七乘以二十九,賬本記錄的是每天一百三十七錢固定支出,連續支出二十九天。楊忠額頭見汗,關中楊氏有關於利用九九歌做乘法計算的學問,只是他楊忠無論資質還是對家族的貢獻都不足以被傳授這門學問,即便楊家嫡系楊數也略知皮毛而已。
秦鈺並不關注蹲在地上擺弄算籌的楊忠,他繼續核實剩下的賬目,一月,賬面差了一百二十七貫,二月份,一百九十六貫,至七月份虧空達到最高峰,四百六十貫。逐月加和,該年賬本賬面虧空竟高達三千二百六十四貫。
秦鈺落筆的時候,楊忠也核算出一百三十七乘以二十九的最終答案,秦鈺給出的答案完全正確。
“楊忠,五十六年這一年時間,食府賬面虧空竟高達三千二百六十四貫,希望你能給老祖宗還有母親一個合理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