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番外一 情深深幾許?(遲夜麒篇)
——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
火燒雲,天邊是無數的火燒雲。
像極了那天滿目的血色。
打馬狂奔,才能將窮追不捨的叛軍甩在身後。我左臂被人刺了一刀,很深的一刀,血浸濕了外衣,順着肌膚溫熱的往下淌,父皇在擁擠的馬背上痛呼:“我兒苦矣!”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小時候的自己。
六歲那年,我第一次騎馬。那年的秋日圍狄,母妃帶我去了養馬場,我看中了一匹毛色紅艷的騎了上去,馬兒受了驚將我甩了下去,我哭鬧起來,後來驚動來了父皇,父皇一把將我抱了起來,眼底是慈愛祥和的笑,指着那馬對我說道:“麒兒,怕不怕?”
我抽噎着點頭。
下一秒,父皇卻又將我放上了馬背上,他說,“皇兒,一樣東西,你越是怕他,你就越是要去征服它。”
後來,我學會了騎馬。
他在我生命中為數不多的教誨,變成了一句神旨。
身下的馬還在用盡了全力的向前飛奔,如若我知道我們父子會在多年後的今天,陷入這等狼狽的危難之際,我是不是能有什麼辦法阻止它的到來呢?我甚至天真的想着,如果我不學會騎馬,也許這一切就不會發生。
馬腿倉皇間差點被路上的石子絆倒,我已經來不及回頭看一眼身後到底有多少追兵,如果馬兒最後慌不擇路的跑上了懸崖之邊,那麼我們也只能飛縱而下,聽天由命。
血不停的滴落,我越來越感到力不從心。直到下一秒,我抬起頭來,面前出現一隊人馬。
為首的那人,是醉仙樓的老闆——唐敬之。
他說,“候你多時了。”
我後來才知道,他們,確實候我多時了。
當我見識到當初那個時常出入於宮中,書生氣十足的酒樓掌柜,殺氣騰騰的帶着自己的手下,斷殺了我身後所有的士兵后,我才明了,這些年,我也只不過是別人的瓮中之物,臨走時,我回頭望了一眼,身後的林間,殘陽似血,血似殘陽,我早已分不清。
那一晚,包紮過傷口后,院門前的一棵桃花樹下,唐敬之和我說了一個故事,故事很長,長到似乎他和我提出那個交易時,天色都已微明。
他想讓我帶着他手中的銀票房契,和父皇遠走高飛,放棄這裏的一切。
他能直白的說出這些,無非是知道我們手裏,再調不出一兵一卒來。我也知道,走到今天落魄的這一步,就算我不答應,也再沒辦法去改變任何的局勢了。
我該是恨的吧,對於沈珏,不對,是遲西樓這個不速之客來說。
承平十三年的比武大會,嫣兒中毒后的拳拳重託,還有春日遊行時在絳清城溫泉池邊救人的那一次......
我竟萬萬沒想到,他的身後居然隱藏着如此巨大的秘密。
終究是世事蒼茫,再難回首。
他贏了。
我不是說江山,而是說,他贏走了嫣兒。
於我而言,這天下從來都不在志中,皇室多年,見過太多的爾虞我詐,你沉我浮,如若不是為了自保,我更寧願過着賭書消得潑茶香的生活。
可是嫣兒,她是我的一場劫數,是我一生中唯一一次的心動,這心動,本以為能夠得償所願,誰料到造化弄人,到頭來儘是空空。
這份感情,如何能說得盡?入我相思門,方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嫣兒,你未免太狠心。
臨走前,我去看了她一眼,明知道是最後一眼,可看見她的那一瞬,還是躲在暗處輕輕的笑了,一如從前的貪戀,無法拒絕的,寫進命運里的貪戀。
我看着她為了那個人暗自落淚的樣子,心裏是疼的,是兩種疼,混雜在一起,百味叢生。
有那麼些時候,我也曾抱怨的想過,早知世事如此,何如當初莫相識呢?可是我更深刻的知道,最是那一年雨中的相慰,成就了我人生中最柔情的所在,我不能缺失,即便到了最後,我只能灰頭土臉的告別,悄無聲息的從她生命中退出,我也毫不後悔當初老天讓她和我的一場相見,甚至,多年後,多年的多年後,我垂垂老矣,也許沒有福氣子孫滿堂兒女繞膝,但只要一想到曾經和她的種種,仍然可以安然自樂,也便足夠了。
從小到大,我最怕的就是別離,曾幾何時,別離二字曾一度是我最大的夢魘,而如今,我卻要再度將這二字重新咀嚼,多年前,和母妃的離別,是心碎和恐懼;而如今,也沒有好受到哪裏去,終究,愛在心間久了,拔出的時候,是傷筋動骨的。
十丈軟紅里,人人都有自己唯一鍾愛的那個,我只願我的那個,此生能夠幸福安康,百歲無憂。
我就走了,嫣兒,唯願珍重,祝福飄散在風中,不知道你聽得見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