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決然破城忽而都
春光已去,遼水兩岸暑氣漸生,日光和煦催人昏昏欲睡,然而忽而都的大營中,猶且有幾分肅殺凌冽。
忽而都的愛子察哈爾,因為“行軍遲緩,貽誤戰機”的罪名,被抽了四十皮鞭。皮開肉綻,血肉橫飛,沒人敢於勸諫,因為行刑的便是忽而都大汗本人。
當忽而都行刑之後,面沉如水,扔下馬鞭回到上座時,諸部頭人沒人敢與之對視。
撫遠城之失,大汗怒髮衝冠。
“你說,軍情如何?”
察哈爾趴在地上,鮮血混雜汗水從單衣間滲出,幸好天氣回暖,若是冬季,這樣的毒打和受風,少不得要病上一場。察哈爾喘了幾口氣,掙扎着說道:“我率部到達遼河東岸的時候,看到南朝人正在接受上游運過來的物資,我想干擾,但是雙方對射沒佔到什麼便宜。想到偷渡,沒有成功,但是抓了幾個俘虜,確認了帶兵的是南朝的楊玄羽。後來我接到敗兵的消息,撫遠城確定已經失陷,高萬徹、莫日根戰死,敗兵奉命還特意帶回了高萬徹的首級。我派出小股部隊從上下游偷渡過去,探查敵情,目前南朝人大約萬餘人,全數屯集在撫遠城,方圓百里之內,沒有其他援軍。”
“只有萬人?沒有援軍?南朝人這是在想什麼,這不是送死嗎?”乞伏部的烏力亞扎笑道。
“眼下沒有援軍,不代表將來沒有。楊玄羽部是南朝人中最精銳的神武軍,人家萬人憑堅城固守,咱們一時拿不下,到時候人家的援兵再以逸待勞,咱們就都抓瞎了。”慕容朝譏笑道。
“神武衛戰力強勁,我們早就聽說過了。之前東征的時候,南朝人的一支偏師縱橫開原,不是照樣給我們很大的壓力嗎?南朝人千里來襲撫遠,定然準備周全,我擔心哪怕咱們肅慎全族拼盡全力,也未必能打下撫遠城,平白消耗孩兒們的性命而已。”宇文術瞟了一眼忽而都,感慨地說道。
一時之前,眾人面面相覷。確實,諸位頭人都知道,南朝大敗之後,絕對不會再小覷肅慎。如今勵精圖治,不到半年便重新派兵,挑選精兵,奇襲撫遠,必然是謀划停當,有不小的把握才敢這麼做的。重奪撫遠,並不容易。
但與此同時,撫遠之失,讓大汗失去了愛將、女婿,大汗盛怒之下,誰敢明確唱反調?沒見到宇文術只是旁敲側擊,點到為止。此時,誰能勸大汗,誰敢勸大汗。
拓跋宏扶着下巴想了許久,忽然說道:“撫遠城必須要攻下,一旦南朝人在此處站住腳跟,就等於打開了遼松二河的水系路線。盛夏水漲之時,南朝可以隨時水陸並進,直接壓到赫拉山城之下。一時受困無妨,年年如此,咱們在松河兩岸就沒法耕種了。光靠畜牧,能養活多少人?沒有糧食,就是沒有人,所以,從長遠來看,哪怕在撫遠城下扔上萬把條性命,只要能攻下來,也是值得的。”
此話一出,松南八部的頭人紛紛對拓跋宏側目而視。
說得輕巧,這萬把人是誰來扔?
慕容朝冷冷地說道:“拓跋頭人,我倒是想問一句,南朝人擅長守城,假如我們死上萬把人,真的能攻下撫遠城嗎?如果攻不下來,按照你的說法,耽誤了耕種,豈不是得不償失?”
拓跋宏啞然無語,他也無法保證一定能夠攻下撫遠。而且,隨着時間流逝,撫遠城破的一些細節也漸漸流傳開來,拓跋部被人挑撥離間,雖然大汗依舊信任,但是他不得不謹言慎行。
忽而都一直板着個臉,默默地看着眾多頭人之間的爭吵。中央帳篷被揭開,祖遜身穿馬袍,佝僂着身子走了進來。
“先生可有破城之策?”忽而都問道。
“咳咳,”祖遜咳嗽了兩聲,說道:“有一個笨法子,雖然要花費點時間,但是肯定能攻下。”
“什麼?”
“水攻。”祖遜徐徐說道。
此地的肅慎諸位貴人,也算得上是見識廣博的人傑,但是因為地域關係,對於水攻之事,聽說過,卻不知如何實行。眼下見祖遜說起,紛紛提問。
祖遜抬頭,見忽而都點了點頭,說道:“水火無情,水攻之事,自古有之。有以水破軍者,有以水破城者。以水破軍,最有名者乃是楚漢相爭時,韓信濰水破龍且,誘敵深入,蓄水淹之。大水沖刷,不過轉瞬之間。熟知水情,及時通訊,把握戰機,非名將不能為,老夫心有餘而力不足。以水破城,相對簡單,無論是智氏圍太原,強秦圍大梁、曹操圍下邳,都是從上游另掘河道,引水入城,大可從容佈置,不過耗費些時間。”
拓跋宏問道:“恕我無知,敢問先生,以水淹城,究竟何用?以我想來,又不能殺傷士卒,反而阻礙了攻城部隊,對於城內,不過是不方便罷了。”
祖遜笑道:“首先,水既入城,捲起臟污,污染了城中的食物和水源,水不煮沸,無法引用,可是大水入城,哪裏有那麼多乾燥的薪柴?斷絕炊煙,城中哪怕是倉儲盈滿,士卒也一樣饑寒交迫。其次,城中積水,難以排凈,加上攻城時候遺留的死人和鮮血,極易引發瘟疫。城中積水,又不方便隔離和診治,病死的人也是無處掩埋,引發更多的傳染。最後,哪怕僥倖大水褪去,城牆根基經過大水泡過,也是鬆軟脆弱,容易垮塌。所以,凡以水攻城,城鮮有不破者。”
“這個辦法好,咱們就以水攻城,辛苦點,累點倒也不算什麼。”烏力亞扎說道。
祖遜沉吟不語。
“水攻之事,我們這兒也就祖先生最了解,可是又什麼不便之處?先生但說無妨。”術英問道。
“大公子,撫遠城我也知道,總體來說,地勢偏高,而且咱們肅慎男兒本來就未必擅長這些水利挖掘之事。眼下時間也緊張,沒空挖太多的長塹,依我之見,這以水攻城的方略想要成功,首先咱們得攻下外城,掘開北門,從此處引入遼水,然後直接以外城為堤壩,蓄水以淹內城。”祖遜說道。
“這不還是要破城?”慕容朝說道。
“不,撫遠外城殘破低矮,南朝人一時之間是來不及盡數修補的。我猜他們肯定是先修內城以固守。咱們攻城的難點在於內城,現在,有了祖先生的水攻之計,只要攻下外城,內城咱們就能不戰而取。”拓跋宏興奮地說道。
“欲行此策,兩個地方是關鍵。一個是北門,撫遠地勢北高南低,北門不得,便無法挖壕溝引水,大水便不得入。另一個是東門,東門外便是遼水,須防城中斬木為筏,浮水而逃。”祖遜說道。
“先生大才,謀算周密,術英佩服。”
聽完祖遜的計策,帳中氣氛頓時緩和起來。若是如此,那麼攻下撫遠城似乎也並不困難。只有宇文術皺起眉頭,看了看祖遜,問道:“先生大才,只是聽說先生年紀不小,如今也是孑然一身,未免可惜。久聞先生奉大汗女婿高萬徹為主,如今高城主不幸戰死,更是可惜啊。”
此話一出,眾人心裏咯噔了一下。祖遜輕笑了一聲,循着聲音扭頭,用茫然無神的雙眼對着宇文術,徐徐說道:“這位頭人果然思慮周全,深情厚誼祖某謝過了。不錯,以水圍城很怕突生變故,大水反過來淹了自己人。眼下肅慎貴人們都不了解水攻,光憑藉我一個瞎了眼的老頭子在這兒瞎說,確實難以取信。”
說到這裏,祖遜突然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對於我來說,衰朽殘軀,性命倒也算不得什麼。只是有些事情,大汗知道,卻也不必細說了。比如我的這雙眼睛是怎麼瞎的,比如我作為一個盲人,為什麼能夠成為大齊的權相。諸位只需知道,大齊既已絕嗣,我為故齊遺臣,若不做些什麼,將來九泉之下,如何面對高祖武皇帝?我已日暮途遠,故而倒行逆施。”
正當宇文術還想要說些什麼時,忽而都發話了。
“我意已決,諸位,請派人回去,再徵人馬。我要戶出一丁,起十萬之眾,圍攻撫遠。拓跋宏,你帶上拓跋部和庫莫奚、室韋部的人馬,與祖先生一同去上游引水掘河道。過了遼河之後,慕容部攻西門、宇文部攻東門、段部攻南門,最關鍵的北門,我自領軍攻之。自我以下,五日內,兵馬未齊者,斬;十日內,不克城門者,斬!“
忽而都決然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