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身後有東西盯着我”

第2章 “身後有東西盯着我”

製造夢境,說白了就是心理師用一門來訪者不知道自己知道的“內語”與他的潛意識完成接頭和密謀。

我們要發現的是那些被自己刻意迴避和選擇性遺忘的情結。就像被蛇咬後會怕草繩,我們在經歷了重大的變故之後,在心理上會留下疙瘩。

最後搞定的是恐懼的核心——身後“盯”着他的一個女鬼:面容猙獰,沒有眼球,披頭散髮,張牙舞爪,電鋸一樣的牙齒配上長長的血紅舌頭……

助理小玉

夜裏10點,助理小玉發來了新的來訪者的基本資料:女,28歲,喝了咖啡,當天深夜送到醫院急救,體檢沒發現任何問題。之後反覆到醫院進行全面檢查,始終都是“未見異常”。她為此產生了嚴重的焦慮,不自控地發抖和出冷汗……

“早搏?和早泄和晨勃有關嗎?咦,那怎麼會是個女的?”空空順嘴就問。

“你個變態大叔,我在後面附了早搏的科普介紹。”小玉的語調充滿了嫌棄,但助理的工作她向來做得很周全。

“心臟不正常地過早搏動,嗯……就好比是節奏搶拍了?”音樂節上認識的兩人習慣用這樣的比擬來提升溝通效率。

“差不太多,不僅搶拍了,還多出了節奏來。”小玉已經習慣空空只瞟一眼看個大概的懶勁,自己提前做好了功課。

“有點意思,接了!”

“這就接了?有沒有搞錯,你怎麼確定不是器質性病變?”小玉感覺空空底氣十足地草率決定實在不靠譜。

“確定?不確定啊,醫院都沒能確定我怎麼能確定?”空空一臉無辜。

“那你還敢接?”空空弔兒郎當的語調讓小玉更加質疑。

“強烈軀體化反應,體檢沒發現問題,那麼心因性很可能就是主導因素嘛。再說了,那個什麼早搏是要死要活的事,我要是不接,她去找別的心理師,誰知道會遇到啥樣的?你到時候會更不放心。”

“嗯,反正你有所考慮就行。試着點哈,我去洽時間了。”

放下手機,空空不禁想起兩年之前的音樂節上搭訕小玉的情景。小玉當時是技壓全場的二胡樂手,完全沒接觸過心理疏導這個領域。如今程度不重、難度一般的案子,小玉直接就能搞定,已經不用空空再過手。只喜歡接重症的空空本來就對缺少挑戰的案子沒啥興趣,這下就各得其所了。空空禁不住給自己當時的搭訕點了個贊。

夏天的晚上,濱海的沙灘音樂節後台。

“你好,我叫空空,是催眠心理師,需要一個助理。”剛獨奏完的小玉在歡呼和掌聲中回到後台,瞬間就被這突兀的搭訕台詞尷尬到了。

“你不是鼓手嗎?”同台演出,小玉對空空隱約有點眼熟。但很明顯,空空的外形和水平都沒入小玉法眼。

“嗯,喜歡打鼓的催眠心理師。”空空補充道。

“催眠心理師?助理?嗯……祝你成功。”小玉保持着應對陌生人的安全語調和距離,聽到“催眠”這個似乎有點玄乎的詞,準備迅速逃離這個莫名其妙的氛圍。

“你給點時間,我給你講個很有意思的案子。之後你再考慮,如何?”不知道是臉皮厚度可觀還是心理素質過硬,空空不緊不慢地強行繼續着對話。

這下小玉更尷尬了,上下掃視了空空好幾遍。這個20歲的女孩真的蒙了,她實在搞不懂眼前這個30歲的“大叔”到底是哪裏來的自信和勇氣。

“講案子?會口渴嗎?”小玉放棄試探空空的臉皮厚度,想着反正是同台的樂手,聊聊無妨,也好看看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沒關係的。”會錯意的空空輕鬆地說。

“我是說我會渴……”小玉心裏翻了一百個白眼,心想:就這樣的大叔還搭訕小姑娘?差不多得了吧!

“沒問題,你負責喝着飲料聽故事,我負責講。”空空對“尷尬”有種免疫的天賦。

那時的空空剛開始嘗試製造夢境,手裏的案子也不多,思來想去選出來了個案子,核心困擾是許多人都有過的體驗——恐懼。

恐怖大片

走到吧枱,點好飲料,空空開始講起案子來。

來訪者網名叫“小學僧”,是個15歲的男孩。主要困擾是失眠,準確地說是晚上根本不敢合眼,因為他很確定地感覺到身後有“東西”在時刻盯着自己……

空空至今也能記起自己聽到那位來訪者的敘述時后脊樑一陣涼意襲來的感覺,而且時間還是在炎炎夏日的中午。

“約在什麼時間?晚上如何?”空空平復了情緒,和小學僧約定時間。想着要是在小學僧的恐懼狀態中催眠可能更容易切中要害,所以建議晚上,但……他敢嗎?

“中午吧,晚上我受不了。”小學僧坦率而怯生生地說。

“好的,記得你要準備好獨立的空間、完整的時間、流暢的通話環境。”空空告知他製造夢境的外部要求。

“催眠真的不是讓人睡着?”

到了約定時間,一切就緒。小學僧在開始之前還是問了出現頻率最高的那個問題。

“不是睡着,也不是被控制,只是進入一種受暗示程度高的專註狀態,全程你都是完全清醒的。過一會兒在夢境中,你只需要讓一切順其自然就OK了。”空空輕描淡寫地解釋。

“嗯。”小學僧小聲回應,緊張的情緒似乎沒有緩解。

“一會兒我們要進入的夢境裏,你的身份和能力可以和造物主一樣。你就是夢境的主宰者,所有的事物都無法對你造成任何傷害,我也會全程陪伴你。”空空用平穩的語氣繼續給小學僧做着介紹。

“我準備好了。”小學僧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如臨大敵。

“很好,閉上眼睛,保持這種深呼吸的節奏。”空空開始引導他放鬆狀態。

簡單的引導之後,小學僧能想像自己的身體已經放鬆下來,呈現紫色,並在白色的柔光中融入了夢境。

剛進入夢境,畫風就突然變了,小學僧定了定神,發現自己站在巨大的石板鋪成的路上,周圍一片漆黑。

“不好了!”他驚叫着。

“怎麼了?”按照以往的經驗,這個階段是沒有什麼狀況會出現的。

“巨大的石板!周圍一片漆黑!”

空空開始對小學僧所說的情況進行思考,大腦高速運轉,卻沒有頭緒。

“石板晃動得很厲害,在不停往下掉!”小學僧的語調有些發顫。

“你打算怎麼辦?”空空心頭一緊,但表現出的語氣依舊很平靜——不變應萬變,無招勝有招,相信眼前的“造物主”自有對策。

“我拚命往前跑!”小學僧驚慌失措的語氣讓空空知道他已經全身心進入到夢境了,只是這麼劇烈的劇情讓空空備感壓力。空空繃緊了神經,絲毫不敢掉以輕心。

“你做得很好,路的盡頭是你心靈的房子,隨着你向前奔跑漸漸清晰。”空空用的套路很傳統,因此也足夠四平八穩。

“嗯,我跑過來了……看到房子了……”小學僧喘息着,語調中透着劫後餘生的慶幸。

小學僧的反應表現出他的受暗示性很強,空空鬆了一口氣。

“走近一些,看看這個房子的形態、顏色和其他的細節,說說看。”

“這個房子是方的,黑色的。”

“方的,是指四四方方嗎?”

“是的,正方形。”

“黑色,是光線太暗還是房子本身的顏色就是黑的?能找到門窗嗎?”空空需要更多的信息。

“房子就是黑的,也沒有光,也沒有門窗。”小學僧的語調變得黯淡。

空空愣了一下,城堡、別墅、三角頂木屋、小平房、茅草屋都挺常見,但這種正方形的黑屋子他還從沒遇到過。

“你看看這個房子周圍還有什麼特別的嗎?”片刻的沉默和思考之後,空空繼續提問。

“哎呀!”小學僧又突然驚叫起來。

“怎麼了?”空空還真是有點被他一驚一乍的節奏牽着走了。

“有紅色的液體從房頂往下淌!”

空空心想:“這也太驚悚了吧?”但他同時也感到莫名興奮起來,鬥志都被激發了。

“你能到屋頂看看嗎?這些液體從哪兒來的?”

小學僧架了個梯子來到屋頂,看見一根從屋子裏伸出來的軟管在源源不斷地冒出液體。

“能堵住管口嗎,有閥門嗎?”

“開關在房子裏,所以關不上,管子也堵不住,只能慢慢等冒出來的液體變少。”

“那……我們等一會兒?”空空沒有思路,試探着問。

“可以,但是很慢很慢……嗯,差不多了。”好幾分鐘之後,小學僧終於看到這個過程逐漸完成了。

在安靜的等待中,空空的腦中已經飛快地整合了剛才的信息:坍塌下墜的巨大石板路、黑色的沒門沒窗的正方形房子、不停流淌下來的紅色液體……雖然引起小學僧恐懼的主體還沒顯現,但關鍵的線索似乎已經呼之欲出。

這不是玄學

“為什麼他會想像出這些奇奇怪怪的畫面?”小玉打斷了空空的敘述。

“這個問題有點大,我不太好回答,要不你換個具體一點的問題?”空空看到小玉的眼睛在發光。

“那這麼問吧,他想像當中的這些畫面有確切的意義嗎?”不知道是對案子的內容產生了興趣還是被空空的描述吸引住了,小玉繼續問。

“這個我倒是能告訴你,不過直接揭開謎底沒什麼意思,感覺侮辱你的智商。要不這樣,我講原理,你自己來找到答案,如何?”

“嗯,你說說看。”小玉倒是不膽怯。

“製造夢境,說白了就是心理師用一門來訪者不知道自己知道的‘內語’與他的潛意識完成接頭和密謀。”空空斟酌着表達。

“呃,你確定不是在說繞口令?”小玉對空空作為心理師的專業身份和水平還是打着問號。

“你琢磨琢磨,稍微有點繞,但邏輯經得起推敲。”空空確認了一遍剛才自己說的話——準確無誤。

“好吧,我慢慢問。為什麼叫‘內語’,怎麼會不知道自己知道呢?”

“嗯,你能看見那棵樹嗎?”空空指着窗戶外不遠處的一棵鳳凰木。

“當然,我又不瞎。”小玉似乎對半天還沒觸及核心的解釋進度有點不耐煩,瞥了空空一眼,自顧自盯着那棵樹。正值花期,即使在夜晚的燈光照射下,都能隱隱感受到鳳凰木的紅花綠葉中綻放的旺盛生機與活力。

“你會如何描述這棵樹?”空空期待地問。

“一尊靜靜燃燒的生命圖騰。”小玉幽幽地說。

“……”這是空空預想之外的答案,看來這文藝女青年根本不按常規的路子走。

“嗯,我這麼說吧,‘木頭’的‘木’怎麼寫?橫豎撇捺,對吧?為什麼呢?”空空顯擺未遂,只好換成平鋪直敘的方式來展開問題。

“象形文字嘛。”小玉接着話。

“正確。那麼接下來,樹根、樹冠、樹梢怎麼表達呢?加個着重記號標出來,於是就有了‘本’‘未’‘末’。假設樹木很多,沒法一棵棵寫出來——何況甲骨的篇幅也不夠——於是就有了‘林’和‘森’,這個叫指事和會意嘛,對吧?”說著說著,空空的語調又嘚瑟了起來。

“嗯,初中語文都教過,再接下去就有了松柏、梧桐、楊柳、棕櫚、檳榔之類的細分,叫形聲字,對吧?然後呢?”小玉模仿着嘚瑟的語調回敬空空。

“然後,不往後,往前。咱們倒帶,倒帶到‘木’這個字,或者叫符號,形成之前,人類想要表達‘木’的意思會採用什麼方式呢?”

“嗯……比畫,或者壁畫?”

“都行,或者還可以到現場直接指着那棵樹。”

“也是哦,不過這麼一想確實有點麻煩,如果我想和你說的是黃山的迎客松或者敦煌的胡楊林……”

空空及時拽回了小玉放飛的想像:“真實的事物和抽象的文字其實都是信息的形式,兩者相比各有利弊。比如說你之前就見過或者知道鳳凰木,那麼當你看到‘鳳凰木’三個字馬上就能反應過來;但如果你之前不知道這個東西,可能就會蒙了,強行想像就很可能會出現偏差,比如有可能想像成一隻鳳凰像功夫熊貓一樣站在木樁上扎馬步。”

小玉點着頭聽得認真。

空空接著說:“而目睹真實的事物或身臨其境,就不容易存在抽象的偏差,可以通過看、聞、觸摸等感官迅速獲取第一手真真切切的直觀印象。”

“我好像聽懂一點了,你的意思是文字是抽象的,而事物本身是具象的,在認識事物上,抽象和形象兩種方式各有利弊。”小玉反饋着信息。

“對,人類語言文字出現以來,特別是到了現代社會,抽象思維的應用更加普遍,大家都習慣於運用能與別人高效溝通的‘外語’,也就是這些把信息抽象精簡化了的語言文字。而忽略了能和自己交流的‘內語’,也就事物本身給我們感官產生的信息。所以很多人對‘內語’已經不熟練,對‘內語’能達到的效果也就不太了解,甚至不知道自己還有這種功能。”空空試着用不那麼“燒腦”的表達方式來解釋。

“你說的效果和功能是指可以用來和潛意識接頭密謀嗎?為什麼呢?我的潛意識和你有什麼好密謀的?”小玉覺得有點莫名其妙。

“問得好,你知道自己的身份證號、銀行卡密碼、電話號碼、最糗的事和暗戀的人對吧?”

“當然知道,但是我不會告訴你的。”小玉微笑着回應,保持防範。

“哈哈哈,這就對了。簡單點說,‘知道’是你潛意識的功能,就像個裝數據庫的大硬盤,啥信息都在裏面;而‘不告訴別人’是你的意識的功能,就像個有防火牆的作業系統,確保別人既進不來篡改也不允許自己往外隨意泄露。要是沒有這個防火牆,就會變成別人讓你幹啥就幹啥,讓你說啥就說啥。”

“秒懂,那接頭密謀的目的是什麼呢?”

“嗯,終於問到重點了。比方說自己有一些生理、家庭、遭遇上的難言之隱,即便是自己要把這類信息通過意識的防火牆向外袒露都是很有難度的。比如有的壯碩型男喜歡看幼稚的兒童卡通,比如不少人童年被性侵或者遺棄,再比如……你說不定有什麼驚世駭俗的特別嗜好?”空空揶揄着。

“你才像是有特別嗜好的怪蜀黍好嗎?”小玉很無語。

“其實吧,每個人都有,或多或少而已。更難被察覺的是那些被自己刻意迴避和選擇性遺忘的情結。”

“情節?電影還是小說情節?”

“結繩記事的‘結’。就好比被蛇咬後會怕草繩,我們在經歷了重大的變故之後在心理上留下的疙瘩。辨證來看,情結並非壞事。”

“嗯,明白了。”

“而心理師普遍的方法是幫助來訪者降低防火牆等級甚至基本關閉防火牆。這個過程除了需要來訪者的積極配合,還需要運用大量的時間精力和專業技術,而且還會因為很多內部、外部原因對成功概率造成負面影響。這個難度有時候甚至相當於要你上街裸奔。”

“你自己上街裸奔去,別拿我打比方。”小玉倒是沒生氣,只是不想讓這個大叔得嘴上便宜,示意空空接著說。

“好好好,就是精神上沒有絲毫遮掩的意思嘛,反正就是難度相當大。而‘內語’則不同,可以直接繞過意識的防火牆讀取硬盤的數據信息,畢竟意識總是用‘外語’,已經不太熟悉這種‘內語’了。而潛意識恰恰相反,所以用‘內語’接頭密謀,非常高效。”

“沒完全懂,但這不就像是大腦黑客嗎?”

“嗯,差不多。當面的深度催眠可以用另一種策略,也很高效,但同時也有很多局限,最關鍵是不太適合遠程。”空空也意識到自己扯得有點遠了,準備回歸正題。

“聽起來有點厲害。”

“好了,原理告訴你了,你現在是不是已經能從小學僧的夢境中得到一些信息?”

心驚肉跳

“液體已經冒得很慢很慢了,基本上停了,然後呢?”小學僧問。

“你要找到一個顏色和材質都像牆壁的門,就在房子的某一面。”

“嗯,真的有!就在正面,我差點就沒找到。”小學僧對自己片刻之後的發現感到驚奇。

“搞得不錯,你能把門打開嗎?”

“不行,鎖住了。”

“鑰匙就在你左邊的褲兜里。”這種程度的簡單阻抗就像跑道上要跨的欄,而空空往往會選擇從旁邊繞過去或是從底下鑽過去。

“沒有,兩邊褲兜都沒有。”

“剛才你掏褲兜的時候掉在腳下了,你低頭找找,看看是什麼顏色和形狀的鑰匙?”空空輕鬆應對。

“看到了,是一把金屬的鑰匙,舊舊的,好像有點生鏽。”

“很好,你找到鑰匙了,這次能打開門了嗎?”

“可以了。”

“開門進去后你觀察一下,這個房子裏光線如何,整潔還是髒亂,一共有多少房間,客廳有些什麼傢具和擺設,有什麼特別的嗎?你知道全程我都會陪伴你,對嗎?”用最傳統的套路和平穩的表述,空空把主動權交給小學僧,同時不忘給他提供安全感,畢竟恐懼是產生困擾的核心情緒。

“什麼都看不見,好黑。”

“如果我們想看得清楚,你覺得用哪種方式比較好?開燈?掀開窗帘?打個手電?點個火把?”空空為了保持進展的順暢,更是考慮到小學僧的年齡,適當給了他一些提示參考,以儘快接觸到核心情結。空空終歸是懶人,能一次搞定的事情不願拖到第二次,喜歡百萬軍中取上將首級的速戰速決,而不是一兵兩卒零敲碎打的低下效率。

“開了燈,還是很暗。”

“如果光太暗你可以再多開幾盞燈,直到可以看清為止。”小學僧的阻抗挺強,但對空空來說不在話下。

“嗯,能看見了,這整個房子就這一個房間,整潔髒亂程度……就和家裏差不多,就一張床、一張桌子,把燈都開了也很暗,沒有窗戶。”

“你可以變出一個窗戶,就像施展魔法一樣,夢境裏你就是造物主。”

“真的嗎?我試試……成功了!”經過片刻的嘗試后,小學僧有點激動。

“很好,接下來我們要在這個房子裏探索三個地方,分別是你最喜歡的和最不喜歡的房間,以及地下室。你考慮一下,準備先去哪兒?”

“可是這個房子只有這一個房間啊。”

“放心吧,這個房子有很多暗門通往其他房間,你只需要決定先去哪間就好。”空空氣定神閑地說道。

謎底

小學僧按照喜歡的房間、地下室和不喜歡的房間的順序一共進了三次夢境,恐懼程度從開始前的10分依次降到9分、5分、1分。從開始的夜不能寐到第三次探索夢境之後的一覺睡到天亮,一個催眠周期的時間都沒用到。夢境中的劇情挺驚悚,但收穫可圈可點。

小學僧在不同房間一共遇到了四具骷髏和三口沒有蓋板的棺材。其中第一具骷髏會說話,小學僧感覺它像十年後的自己。骷髏警告他:“這個房子有髒東西,快逃,不要回來。”

接下來遇到了從屏幕里爬出來的貞子、佔滿整個房間的巨大蚯蚓、沒有奧特曼救場的哥斯拉怪獸……

最後搞定的是恐懼的核心——身後“盯”着他的一個女鬼:面容猙獰,沒有眼球,披頭散髮,張牙舞爪,電鋸一樣的牙齒配上長長的血紅舌頭……

空空說到這兒,已經結束了案情的敘述。而小玉似乎還沉浸其中,也不知道是在思考還是信息量太大聽蒙了,當然也可能是被嚇到了。

“我說完了。”

“你不準備解釋解釋嗎?”

“要不然還是你來問,我來答吧!”空空似乎也說累了,喝了口飲料。

“這些亂七八糟的妖魔鬼怪是真的嗎?”女孩子終歸有對安全感的天然需求。

“假的,是大腦的工作機制而已。”

主觀世界的存在屬於真實嗎?某種程度上當然是的。但對這些“心魔”早已司空見慣的空空不想逗小玉,畢竟現在是晚上,而自己對脊樑發冷的毛骨悚然感同身受,所以沒有在真與假的概念上和她慢慢釐清。

“那為什麼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

小玉的措辭是“亂七八糟”而不是具體的某個“心魔”,空空覺得側面反映了她此時的恐懼程度,所以決定不再一問一答地“擠牙膏”,直接和盤托出。

“不賣關子了,我拎主線說,你隨時提問,OK?”空空有點大男子主義。

“好,你說。”小玉調整了一下坐姿,眼神就像飢餓的食客在吃完開胃菜之後終於等到主菜端上桌來。

“某種程度上說,人類所有的恐懼都可以歸結到死亡。小學僧的情況就很典型,因為他患有遺傳性凝血功能障礙——血友病。”

“就是出血了不會結痂的那種?”

“是的,於是夢境中經歷的一切也就一目了然了。要不你來分析試試?比如那條不斷塌陷掉落的石板路逼着他不停狂奔。”

“類似被迫和時間賽跑?”

“對,巨大的石板同時也可以理解為不可逆轉和抗衡的力量,如同這種病目前無法治癒。接下來,你怎麼看流淌着紅色液體的黑色六面體屋子?”空空繼續提問。

“紅色就是指血液對嗎?”

“沒錯,黑色六面體像什麼呢?”

“小黑屋?遮了光的獸籠?”

“是的,類似囚牢。”

“他會被禁止外出,對嗎?這麼說來,患了血友病的人出門磕磕碰碰的確會造成不小的麻煩。”

“猜得不錯。一個十多歲的孩子不能外出,該玩耍的年齡沒有朋友,只能翻翻漫畫、下載電影、玩玩遊戲,而潛意識中對死亡的恐懼無時無刻不在引導他接觸一些特定題材的產品。”

“死亡或者恐怖題材?”

“正解。接下來,家人會對這樣一個現在不上學、將來不工作,很可能會給家庭造成經濟和精神負擔的患兒產生什麼反應?”

“要麼是加倍疼愛憐惜,要麼是極度的不耐煩。”

“沒錯,相當一部分家庭成員會淪為後者,來訪者的家人也不例外。所以三具骷髏剛好配三口沒蓋板的棺材,這也是來訪者對家人態度的情緒反撲——‘你們全都該死!’而那具骷髏的警告則是對自己未來的預判和憧憬——一方面是時刻準備面臨生命的危機,另一方面是渴望能逃離現狀的期盼。”

“哦,是這樣啊!”小玉舒了一口氣,略顯僵硬的肩膀有所鬆弛。心理師能從言談舉止和細微表情中獲取來訪者信息,這是當面諮詢的優勢,但對空空來說卻是劣勢,因為在他看來,這些信息並非關鍵,還可能造成浪費時間的捨本逐末和誤導誤判,而製造夢境直指核心的方式要直觀高效得多。

“接下來到了爬出來的貞子、巨大的蚯蚓、哥斯拉怪獸。這些小嘍啰都是潛意識中的恐懼感基於現實素材的衍生品,不妨理解成後台運行的電腦軟件或者手機app。”

“什麼意思?”小玉沒搞清楚恐懼和程序之間的關聯。

“後台程序有三個特點,第一,運行在後台,所以當事人很可能不清楚,於是無法自控;第二,運行的程序有一定功能;第三,運行的程序一定會佔內存。”

“這個我明白。”小玉身體前傾,跟着空空的思路。

“那就好辦了,在大腦的潛意識中也運行着相應的‘程序’,心理上稱之為情結,也符合這三個特點。一是後台運行不自控,小學僧沒法去‘關閉’或‘卸載’這幾個潛意識中的情結,因為他不知道這些情結是如何產生、怎樣運行的。”

“這些情結的功能是什麼呢?”

“就是恐懼啊!”

“功能是恐懼,有沒有搞錯?”小玉有點理解不了。

“恐懼本身又不是壞事,是生物演化的高端功能,會讓你的身體和意識進入戒備狀態,通過腎上腺素分泌、心肺功能提升、血液循環加速、能量釋放劇烈等的調整,瞬間完成狀態的轉換,為戰鬥或是逃跑做準備,從而提升生存概率。換句話說,沒有恐懼功能的高等動物很自然會在演化過程中被率先淘汰。”

“那他這種程度的恐懼也太過了吧?”

“是的,對自己造成嚴重困擾了,所以才需要尋求專業人士介入啊。”

“除了後台運行和產生功能,占內存又怎麼說?”

“人腦和手機、電腦差不多,內存總量是一定的。被亂七八糟的東西佔用得多了,自己能支配的就少了。這些情結沒解開之前,他整天都沒心思和精力做任何事。解開這些情結之後,整個人都充沛起來,完全判若兩人,就像裝了一大堆程序變得很卡的電腦恢復出廠設置一樣。”

“聽起來越來越有意思了,現在剩下最後的大boss了。”小玉有點迫不及待地說。

“對,那個在身後盯着他的女鬼嘛。其實說到這裏也沒啥神秘的了。這樣吧,我說特徵,你來猜成語,如何?”空空樂呵呵地說。

“驚悚女鬼猜成語……你還真是個惡趣味大叔。”小玉白了空空一眼。

“只有眼眶,沒有眼球。”空空不搭理小玉的白眼,開始提示。

“嗯……有眼無珠嗎?”小玉胡亂猜着。

“沒錯,面目猙獰、披頭散髮、張牙舞爪本身都是成語不用猜,接下來是電鋸一樣的牙齒。”

“伶牙俐齒?不對,但是不是差不太多?”

“差不多,配上女鬼長長的血紅舌頭,像不像永遠閉不上嘴的長舌婦喋喋不休?”

“難不成這個女鬼的素材來自於……他現實中的家庭成員?”小玉用試探的語氣小聲問道。

“你很厲害哦。解構大boss時,小學僧意識到導致情結產生的主要原因正是他家中的一位女性長輩對他沒完沒了的無端指責和惡語相加。”

“原來是這樣。”小玉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了。再看看空空,感覺這個大叔還是有那麼一點靠譜的。

“原理我好像聽明白了,挺有意思的。那麼這一大堆情結是怎麼搞定的呢?”小玉的好奇並沒有在謎底揭曉后畫句號。

“能量守恆定律,初中物理的內容。能量會從一個物體轉移到另一個物體,從一種形式轉換為另一種形式,但不會憑空產生或消失。”空空像初中生一樣順溜地背誦了一遍。

“說得太玄了,完全get不到你的點。”小玉眉頭微皺,一臉茫然。

“這是心法,比方法重要得多……如果你對方法感興趣,可以當我的助理整理諮詢記錄啊,到時候自然就一清二楚啦。”空空趁機點題,畢竟談話的目的是要挖人才。

“嘖嘖嘖,賣得一手好關子。最後追加一個問題,Whyme?”

“這個嘛,我剛才聽了你的獨奏,琴弦通心弦。我猜你會成為一個厲害的心理師。”空空夸人的時候眼神真誠得一塌糊塗,讓人聽起來好像真的一樣。小玉完全找不到不相信的理由。

這時,演出結束了,一大撥人向吧枱湧來。兩人互留聯繫方式后告別,空空又回頭補了一句。

“我得老實說,關於為什麼找你當助理,其實還有一個原因。”

“嗯?”

“因為你還蠻好看的。”

也不知道是空空的哪個回答得了分,又或者是小玉自己對造夢產生了興趣,反正結果就是空空從此有了個叫小玉的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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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身後有東西盯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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