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回 漁陽鼓動天下震(一)
兩人別了刀布江,一路北上,這日,到了送江川,只見東邊的扎杜河兩邊不斷有逃亡的百姓順河南走,岳中影看得奇怪,便向當地人詢問,方得知段思良的大軍在石桑郡一帶被大義寧弄棟節度使所阻,兩軍大戰三天,段思良始終不能衝破弄棟軍的阻截,無法直攻陽苴咩城,風聞段思良將要回軍西進,攻取銀生府,石桑、銀生二城的百姓得知,便即舉家逃避戰禍。岳中影站在河邊,眼見百姓攜婦將子,忍別家園,尚不知前途生死,不由得愀然不樂。又想到段思良大軍能北進,戰事便不能立即結束,一旦僵持膠着,不知要打到什麼時候,只怕百姓受苦更多。
沉思良久,亦知此事非自已一人之力所能改變,段思良大軍將至,不久這裏便將成為兩軍相戰的戰場,實不亦久留,便攜了董雲楚,沿江而上,到第二天時,果見遠遠有數支小部士兵,渡江向西,自是段思良的斥侯前哨,岳中影不敢停留,一路北上,行了兩日,算來還有一日路程可達蒙舍賧,那是陽苴咩城的南門咽喉重地。過了蒙舍賧,便算是陽苴咩城地界。
哪知道快近蒙舍賧時,只見四城皆是大義寧軍隊,守住了四處要道,不許百姓通行,想來是段思良大軍南來,為防細作進入陽苴咩,這樣一來,岳中影二人便亦不得通行。以岳中影的武功,要暗中越過蒙舍賧,自然輕而易舉,如今有了董雲楚,便有些冒險了。董雲楚身子尚屬虛弱,又不會武,岳中影豈敢輕易冒險,當下只得舍卻了大路,自巍山向西,過了漾濞江,一路翻越大山,自然走的極是辛苦,兩人又不熟悉路途,全仗董雲楚四處打聽,當地段思平大軍尚未到來,但大戰之氣卻已經到處充塞,亦有成群的百姓,向北逃亡,這日到了一個叫平坡的小鎮上,這裏便是聖應峰南的山腳下了。此時已經深秋天氣,其實暑氣雖然仍未盡消,但聖應峰頂上,已經隱約可以看得見積雪。兩人在平坡鎮好好休息了一番,便向聖應峰進發,路途之上,恰好碰見數十個當地獵戶,欲越過聖應峰去陽苴咩城,便加入了獵戶隊伍,一路上山,順着聖應峰和佛頂峰之間的山谷,越過了蒼山,沿着兩山之間的莫殘溪下山。只間兩山之間,山勢極陡,無數小細流,自山崖石避之間跳躍而處,不斷彙集,小流漸漸壯大,終於聽見嘩嘩之聲。向下來過數里,小流漸自彙集成溪,便是莫殘溪了。莫殘溪上流甚是急湍,隨着山勢漸緩,水流亦緩,直流入洱海之中。
快近洱海時,兩人別過了獵隊,佇立大山之腰,遠眺洱海,只見波光粼粼,一平靜謚之氣,渾不似南邊戰火連天。董雲楚看了半天,輕聲道:“如果普天之下,都如這洱海一般平靜無瀾,那該有多好。”岳中影道:“只可惜,不知道那一天要等多久,才能夠到來。”董雲楚道:“阿影哥哥,你說段大哥要是真的克成大業,百姓當真能夠安享太平嗎?”岳中影沉吟了一陣,這才道:“我想應該會吧,段大哥大英雄大豪傑,又深知百姓疾苦,如果得了天下,自然會善待百姓,使百姓能夠安居樂業。”董雲楚幽幽道:“但願如此吧!”岳中影忙問道:“怎麼啦?”董雲楚搖搖頭,道:“沒什麼,只是這一路上,我見百姓受戰亂之苦,四處逃亡,許多的人都死於戰亂之中,如果將來坐天下的,不能夠善待他們,還要他們繼續受苦受難,那不是讓他們白白受了這麼多戰亂之苦嗎?”
兩人結伴下山,到了陽苴咩城下,此時天色甚早,但四周城門卻已經緊緊閉上,城頭上站滿了士兵,張弓搭箭。兩人辛苦北上,到了城下,卻仍不能夠進城,岳中影遠遠看了半晌,忽然想起,段思平在崇聖寺尚有秘密居處,此時戰事已起,段思平未必便在城內,多半還是在崇聖寺隱身,當下便和董去楚,繞過了陽苴咩城,轉向崇聖寺而來。
到了崇聖寺,岳中影便依當日董伽羅,不走正門,而是轉到了一側的小角門,輕輕叩了幾下,然而門一邊卻毫無動靜。岳中影心中微怔,又敲數下,忽聽得裏面腳步聲起,來人步子甚輕,顯然身懷武功。
到了門邊,卻不見那人開門,岳中影正疑惑間,忽聽門環微動,那門似乎微微打開了一條細縫,門內人緊貼着門縫,向處張望。
岳中影欲待開口,那門嘩地一聲打開,門內跳出一人,興奮地叫道:“岳大哥,小姐,你們因來了!”岳中影細看時,只見來人一身薄甲,甚是威武,卻不是阿海,還能有誰。
董雲楚驚喜交集,道:“阿海,你怎麼會在這裏?”阿海急左右張望一下,道:“小姐,岳大哥,你們先進來,咱們慢慢說。”說著,便往裏拉岳中影。岳中影笑了笑,同董雲楚進門,阿海便急關上了門,領着二人進了山洞。
岳中影笑道:“阿海,幾天不見,你功夫長進不少啊?”方才岳中影已經自腳步聲,聽出阿海功夫不弱,他雖只傳了阿海武功沒幾日,阿海竟然能練到這個地步,着實不易。
阿海聽岳中影誇獎,撓了撓頭,似乎頗不好意思,道:“岳大哥,就這樣,阿雪還天天罵我笨,說我練破了頭,也練不高岳大哥這麼高的武功,其實,我本來就不可能練到你這麼高嗎,岳大哥,你說是不是。”岳中影笑道:“我的武功,也不見得有多高啊,你只要勤學苦練,或許有一天,會高過我也不一定啊!”阿海張大了嘴,道:“我可從來沒敢這知想過。不過,岳大哥這一回來,還是趕緊再教我點,省得阿雪天天罵我。”
岳中影哈哈大笑,道:“對了,你怎麼也來這裏了,段老爺呢?”阿海道:“前幾天,二老爺飛鴿傳書,說跟玉龍公主打了一仗,已然起兵,段老爺便叫大家盡數都搬到了這裏,這幾天,段老爺整天在外面奔走,忙得見不到人影,也不知道忙什麼大事,我們這些下人啊,也不太懂。”
三人邊說邊走,進入洞中,只見洞中一片漆黑。阿海便忙點上一盞燈籠,藉著火光,岳中影見燈影之下,似乎四處都面滿了機關,不由得暗自小心。便在此時,忽然之間,洞內四壁燈火頓起,十餘根火把齊齊亮起,三人眼前燈火耀眼,白白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楚。只聽遠處暗影里一人喝道:“是誰?”
阿海忙道:“將軍,是小姐和岳大哥回來了。”燈影里那人似乎愣了一下,忽然一道人影竄向前來。岳中影一驚,急忙擋在董雲楚身前,卻見那人哈哈大笑,道:“岳兄弟,原來是你啊,你可回來了。”岳中影定睛看時,正是那日在谷中,手執狠牙棒,同自已大戰一場的契丹猛將耶律德明。
岳中影心中大喜,道:“耶律兄,別來多日,一向可好。”耶律德明自那日敗在岳中影之手,對岳中影劍法之高便極是佩服,今日見到岳中影,自然十分高興,哈哈笑道:“岳兄弟,自那日你走後,嘿嘿,愚兄又下苦功練了幾招棒法,待會兒再跟岳兄弟切磋切磋。”岳中影笑道:“那是自然。”
說著,耶律德明令人撐過一艘小船來。眾人上了小船,直向那谷中而來。岳中影關心戰事,便問近況。阿海身份甚低,對這些事情不甚明了,耶律德明卻甚是清楚,原來,段思良北進受挫,轉而西進,昨天董伽羅自通海返回,帶來最新戰況,兩天前段思良大破拓東節度使大軍,受降數萬,軍勢大振,便即分軍一部,轉攻永昌節度使,段思良帶主力大軍,直撲劍川節度,劍川節度使乃是楊干貞的弟弟楊明,受封寧王、鎮國大將軍,統兵數萬,乃大義寧精銳所在。
岳中影一聽董伽羅已然返回,雖然此次回來,便是要見他解釋清楚,但乍一聽來,還是心感不安。董雲楚知道他心中所想,伸出了手,輕輕握住岳中影,岳中影見董雲楚臉含鼓勵之意,自然是說:“你放心,我大哥絕不至於為難我們倆的”看着董雲楚,岳中影方始心中漸安。
不一時,進得谷來,只見谷中已經非往日清幽,四處關鍵緊要之處,皆有哨探把守。董伽羅正在一處花亭之下,同幾個人正在說話,桑真、吳劍傑、孟仁海等人盡皆在坐。
董伽羅一見岳中影,臉露笑意,迎了出來,道:“岳兄弟,愚兄算來,你該早幾日便到了陽苴咩城,怎麼居然還在我之後呢?”岳中影微微一赧,轉頭看了一眼董雲楚,低聲道:“路上遇見了段二哥的大軍,因戰事所阻,誤了幾日,城外四處關口,又盡皆封閉,只得繞道蒼山,越山而來,這才誤了行程。”董伽羅拍拍岳中影肩膀,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岳兄弟,來來,幾位朋友都在,咱們好好聊聊。”說著,拉了岳中影便走。
岳中影猶豫了一下,道:“董大哥,小弟那日…”董伽羅呵呵一笑,道:“岳兄弟,此事也別放在心上,我跟段大哥說起此事,段大哥非但沒有怪你,反倒大大的稱讚你呢,玉龍公主既然有恩於你,知恩必報,也是大丈夫本色,並沒有什麼,況且玉龍公主大兵已敗,就算玉龍公主逃走,也沒有什麼,於大勢無絲毫影響。兄弟既然還了他這一個人情,以後自也跟她再無關係,行事更少幾分顧慮。”岳中影擔心了數日的心事,卻被董伽羅輕輕揭過,心中一陣輕鬆,又是一陣感動。董雲楚本也為此事有些憂心,見哥哥並不在意,自是因為自己之故,是以雖然路上勞動,卻也笑語嫣嫣。
眾人進得廳來,吳劍傑幾人,見了也是各自歡喜,忙起身相迎,環坐一起,縱論實事。岳中影見段思平及步江塵皆不在坐,便問道:“段大哥和步先生呢?”董伽羅道:“這幾日戰事甚緊,段二弟大軍雖進展甚順,但尚未遇楊明主力,勝負未明,段大哥不放心,所以趕去處置。”
岳中影點了點關,聽眾人談論幾句,忽又有些疑惑,但究竟疑惑什麼,又說不上來。董伽羅見了,便問:“兄弟想說什麼?”岳中影看了看在座的眾人,搖了搖頭,道:“沒什麼?”
吳劍傑見他眼色,早已經猜到,呵呵一笑,道:“岳兄弟只怕聽了我們幾個談論戰局,心裏感到奇怪吧,戰事如此緊張,怎麼我們幾人居然還有心在這裏高談闊論,無所事事。”岳中影臉色一紅,他方才所想,確實如此,這些人被段思平結交,便是要共舉大事,可偏又在這當口,全數躲在了這山谷之中,豈不是奇怪之極。此時吳劍傑一口道出,不覺有些臉紅,赧赧道:“晚輩愚笨,正要向先生請教。”
眾人聽了岳中影所言,相視大笑,笑了一陣,孟仁海道:“看來小兄弟是對我們幾個頗有微詞啊,哈哈。”眾人又是大笑一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