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0章 如影隨形
直到凌岸告訴她,趙氏入宮前曾有過的一場“風花雪月”。
當即,心似被他指尖的傀儡線勒住了,條條緊纏,感覺透不過氣來。線細如絲,本不若刀劍駭人,甘甜的陷阱,就是會讓人死得心甘情願。
愛情,男女,利用?她……曾經不也是如此嗎?
雲舒好像能理解,好像又不能,不知沈棲遲要求趙氏定要讓姚瀛領兵的時候,心中可曾閃過一絲愧對的念頭……
凌岸曾話裏有話,“這樣陰險可怕的男人,夜夜睡在主子身邊,主子不怕嗎?”
怕,但更怕沒有他。
“夫君……”隨歲月流逝,相思劇增,她愈甚難敵牽腸掛肚之感,在他歸來前夕,她得知姚瀛遇害背後的隱情,心愛的男子“殺”死了對她恩情深重的人,她陷入迷惘,若是相見,該如何面對?
必要狠狠質問他,質問他的心胸如何這般狹窄,姚瀛已然放權、放情、放手,不存在任何威脅了,他為何還要對其苦苦相逼,至死方休呢?
可那一日他推門而入,眸里映出他消瘦的面容,心懷的那股怨懟,不可捉摸就散去了大半。
原來她眷他、念他,無論他行事兩全其美,亦或恩怨偏頗,都不如他那個人完好無損的站在自己面前,來得重要。
嘗過離別,仿若溺亡前的煎熬,蝕肉,刻骨,她不願意再嘗試一次,錯便任他錯,往生即便煉獄,也叫他二人一併承受。
因為有愧,沈棲遲把臉埋進她發間,含糊地“嗯”了一聲。
難得聽她私下裏喚聲“夫君”,還如是主動親近於他,怎叫人不心緒蕩漾,情潮翻滾?只可惜……基於已有的陰霾,比起春思,無奈更多一些了。
雲舒悄然側過面去,貼上他耳畔如醉如魅地問:“你喜歡孩子嗎……”
沈棲遲一怔,面染深究的看向她。
孩子?這個問題二人從沒討論過,印象中只有沈安士不停地催促,嘮叨,讓雲舒為難,沈棲遲反感。
可他似乎忘了自己為什麼會反感?
撥過她額前的髮絲,繞在指間,表情很淡:“怎麼突然問這個?”
對此,沈棲遲心中是沒有答案的,他未曾為人父,怎能知曉子承膝下是厭是喜?
“沒什麼,”像是看明白了他的心意,杏眸里暈開一縷失望,“我有點累,先休息了。”
輕飄飄一翻身,手裏已空,縈繞指尖的髮絲隨之抽走,雲舒面朝裏頭,好似任性只留給他一個背影。
擰眉,悵寥,他胡亂褪掉衣物,不經允許便宿上床榻,從身後攏住她的嬌軀,牢牢禁錮:“舒兒,你生氣了?”
雲舒也不趕他,語氣涼涼的:“沒有,我困了,有什麼明日再說吧……”
“只要有你,沒有孩子也無所謂。”頸後傳來濕熱交織的嗓音。
雲舒卻聽混亂了這話的態度,“無所謂……是什麼意思?”
“你若不願要,我依舊不會勉強你,沈家,有大哥的孩子延續就夠了……”沈安士在時沒能強求,去后更不必將生兒育女當做任務掛在心上。
“那你自己呢?”
問題被她問回了原點,沈棲遲依稀覺得她可能誤會了什麼,伸手緩撫她的肩,“應該有人說過吧,我母親的事……”
“父親說過,母親大人她……”說到一半,雲舒忽然頓住了,沈棲遲溫絮笑來,“是啊,母親是為了生育我而離世的。”
從前雲舒聽此,只當一件閑事以解消遣,從來也沒有往深處去想,此刻沈棲遲提及,愧責的字句間,歷歷在目的都是早年姚氏難產而亡的樣子。
“在我幼年,父親有很長一段時間不喜歡我,到後來,時間沖淡了他對母親的情意,對我也沒有那麼厭惡了,但……終究是不及大哥的……”沈棲遲平靜的敘述,仿若事不關己,可為何雲舒的心清晰痛着?
沒有言語,默默向他懷裏靠了靠。
“沒有你的時候,我每每與他爭吵,心頭生怨無一不是責怪他厚此薄彼,我不明白,為何他的眼中只有大哥,甚至……曾懷疑過我根本就是他府外私生,與大哥並非親兄弟。”
“愛之深,責之切……”須臾過後,她婉聲道。
沈棲遲攫過她的身子,讓她面對自己,“舒兒,我想我與父親是同一種人,我存私心,不願你去冒險,即便對你有失公允,我也……”
“舒兒,你可覺得我無情嗎?”
雲舒全然了解,他與沈安士怎談得上自私無情,恰恰因為太過多情,才害怕意外,害怕失去。
上方是他不安的凝望,誰能知他夜夜不留子嗣,隱情竟為此。轉念想起沈安士卧病,唯恐見不到沈棲遲最後一面時的眼神,分明是充滿無限痛苦和遺憾的。
他的“區別對待”,何嘗不是另一種深沉的情感。
“我讓你很失望,是不是……”見她心不在焉的,等了又等,沒有回答。沈棲遲輕放開她,也不強求認可了,此般庸人自擾的想法,宣之於口更像玩笑般,沒有說服力。
他暗嘆,話音轉落:“睡了。”
遐想之時,半壓在身上的重量已經消失,匆匆凝過神來,枕邊響起了均勻淺薄的呼吸聲……
光線極暗,大約能看清那個男人的睡顏,俊逸秀美,風沙之痕猶顯,如玉髓微瑕,細膩清淡。瞥到他微微鎖住的眉宇,心又痛起,情不自禁觸手輕撫,想撫平那些連在夢中都放不開的憂思。
他到底是順了她的意,沒有對墨玉做什麼,凌岸所言他的“可怕陰險”,真像崖下一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叫她在未來許久企圖試探都摸不到門路。
……
十一月,新帝上位近四月。
新一番局勢已經形成,君心稍定,命太史監挑擇吉日良辰祭天,舉行登基大典。
十一月廿七,姚澈登基,改年號為熹澤,意明亮恩惠。
依照約定,登基大典后的第一個吉日,趕赴天御,在兩國交好,永不開戰的文書上刻下璽印。
至此,姚澈與顏景澤的奪位之戰告捷,共同在陰謀與權欲的暗流中沉舟側畔,驚晝掙扎了十餘年,無數傷口、苦痛、屈辱糾纏在那段血雨腥風的潮湧之中,夜夜匯作夢魘,將彼此血肉捆綁。
俯瞰下去,山河延綿,入眼即是掌心之物,他們幾乎都要忘了當初以命為賭,做下那個決定,僅僅只為生存下去,背水一戰,非生即死,沒有時間,也沒得選。
姚澈常嘆,高不勝寒,於此萬萬人之上的孤獨,只有顏景澤才能懂。
每當這時,顏景澤便要指責他貪心不足,然後尋一處離他最近的地方坐下,淺眸戲謔:“一人之下的臨寵,也只有你懂。”
影孤憐夜永,永夜憐孤影。
影與夜,夜與影,是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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