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無措

第375章 無措

屋子裏瀰漫著草藥的香味,又雜一股子血腥味。李泉的屍體就在那把巨大的鍘刀旁,還維持着跪坐的姿勢,只是脖子被划拉出一條血口子,鮮血一路往下流,濕了青衫,淌了滿地。他的雙手垂在身側,右手邊擱了一把薄薄的劍,劍刃染了血,劍鞘在左手邊。

胖胖的葯童跪在血跡里,眼淚就像斷了線的珠子滾進已經乾涸的血水裏,他不時地抬手擦眼淚,又不時地去拉一拉李泉的衣袖,好像青年醫者只是睡著了。可他那嚎啕的聲音,分明是明明白白地告訴他自己,那個將他撿回來的好好先生,再也醒不過來了。

當他聽到湍急的腳步聲停在門口時,他回頭看了一眼,微微紅腫的眼眶內倒映出敦親王世子的身影時,那滿腔的痛苦與茫然化作了強烈的憤怒與怨恨,肥胖的小身軀里在一瞬間被一股力量填滿,他突然站起身來朝門口的李盜酒撲了過去。

李盜酒還在震驚於李顯的死,冷不防被胖葯童一撲,整個人踉蹌着往後跌了數步,被那葯童壓着倒在地上。

胖葯童將李盜酒壓倒在地,肥肥的小手握成拳頭,像雨點一樣砸在身下那人的心口上,嘴裏叫囂着:“都是你,是你害死了先生,你還我先生來!”

剛剛將外頭一應事料理了的沐七一進院子便看到這一幕,連忙上前來拉開了胖葯童,將他扔給了身後跟來的兩個小廝,又將李盜酒從地上扶起來,給他套了件不算薄的外套。正要給他穿鞋,沐七才發現主子的雙腳都流了血,原是他出來時踩到了翡翠玉的碎片,因為跑了一路,那些碎片鑲嵌進了肉里。

沐七嚇得臉色煞白,連忙將李盜酒扶着坐下,又讓人去請大夫來。

很久之後,李盜酒才反應過來,低低地說了一聲,“去報官。”這句話說完后,他抬起自己的腳,竟是徒手將陷入肉里的翡翠塊給挖了出來,隨後又撕了衣擺將兩隻腳都纏了起來。他做完這一切,敦親王妃已經划著輪椅趕到了。

看到李盜酒一雙血淋淋的腳時,邱逸棠的臉色變了變,還不等她問,李盜酒便穿上鞋子往屋子裏去了,同時丟下一句話:“別進來。”

“我聽說李泉死了。”邱逸棠卻沒聽他的話,跟到門邊,看到屋子裏跪坐着的李泉時,雖然做好了準備,卻還是受了不小的驚嚇,“怎麼回事?難道有人潛到我王府殺人?”

因為受了風寒,李盜酒的腦袋裏好像有一鍋糨糊,不停地被人攪着,越攪越亂,唯一能夠讓他清晰感受的,也就只有腳底傳來的陣陣刺痛了。藉著這股刺痛帶來的清醒,他細細地將屋子裏打量了一遍,然後將目光定到了李泉的身上。

這個昨日還在問他害怕什麼的青年醫者,現在已經變成了一具他害怕的冷冰冰的屍體。

他忍着腳上的劇痛,將李泉的屍身放下來,僵硬的屍體倒在地上,卻還維持着跪地的姿勢,脖頸處翻開的皮肉清晰見骨,因為他的動作再次滲出血水來。將屍體挪到一旁后,李盜酒才注意到他手邊的那把劍,再尋常不過的鐵劍,再尋常不過的皮革劍鞘,卻在昨夜的風雨中奪走了一條人命。

京兆府的人來的很快,是廉城親自帶隊。

自從這位老府尹上任以來,從城隍山下的嬰兒屍骸案子開始,京兆府的麻煩就沒有斷過。無論從前的廉城再怎麼廉潔奉公剛正不阿,他畢竟是花甲老人,因為陳昭宥的事,這位老人已經很久沒有合眼休息了,本就皺巴巴的老臉佈滿了疲倦,讓他整個人看起來蒼老了很多。

他讓老王進去驗屍,自己則在廊下問坐在階上的李盜酒,“本官記得,王府曾經還死過一人,是世子的小妾,也是前任兵部尚書的千金。如今貴府又出了命案,世子有什麼想說的嗎?”

李盜酒雙手撐在膝蓋上,頭埋在雙膝之間,他聽到了老府尹的話,卻沒有應答。就在昨天,在李言若提及李泉時,他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可怕的念頭,可當他看到李泉安然無恙時,那個念頭便被他拋到腦後了,甚至他在心裏嘲笑自己太過草木皆兵了。

這裏是敦親王府的東院,誰敢跑到這裏來殺人呢?

老王的屍檢報告出來的很快,“死者被人一劍劃開了脖子,失血過多而亡。傷口從左至右漸深,更像是自殺,死亡時間大概在三個時辰前。”他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爾後轉身入屋,將那把沾血的劍捧到二人跟前,“大人看這把劍,比尋常的劍刃要窄,劍尖略平。”他又把自己隨身的報告簿給翻開,翻到最新的一頁,將上面一個小小的圖畫指給府尹大人看,“這是李顯的屍檢報告,除了砍刀所造成的傷害外,在他的心口還有一劍,這是劍尖在骨頭上留下的傷痕,與這把劍的劍尖是完全一致的。”

事情發展到這裏,好像一切都已經對上了,在場的人的腦海里,似乎同時閃現出那段埋藏了三年的真相。

三年前,因為李顯不肯答應李泉與屠巧兒的婚事,導致屠巧兒跳河自盡,李泉從此憎恨自己的父親,甚至拿劍殺了他。而屠一刀在看到李顯屍體的時候,泄恨地將他五馬分屍!

沉默良久,廉城叫了差役來將李泉的屍體帶回衙署,又看了李盜酒一眼,好一會兒,他才問:“世子還有什麼話說嗎?”

李盜酒搖了搖頭,表示自己無話可說。

就在廉城即將離開那間院子時,那個胖胖的小葯童突然跳了出來抱住他的腿,哭喊道:“是李盜酒害死了先生,昨天他來過之後,先生就死了!”

立即有小廝上前來將胖葯童重新控制住,廉城問:“他是誰?”

沐七回說:“是李泉的葯童,路邊撿回來的。”

廉城看了看那胖葯童一眼,眼中露出了些許的憐惜來,他搖了搖頭,招呼眾人走了。那間獨立辟出來的小院子,又恢復了平靜。

很久之後,木製的輪椅劃過還有水塘的青石地面,濺起的水花四面散開,甚至有一些頑皮的無畏的爬上了那件粉白的衣衫。纖細的五指輕輕地落在了世子爺的肩上,拍了兩下以示安慰。

“想死的人,誰也留不住,好在公主沒事。”邱逸棠知道昨日東院發生了什麼事,之所以沒來,是因為風雨太大了,她腿腳不甚方便,“當務之急,是要查出究竟是誰想要謀害公主,此事未必能瞞得了多久,咱們王府需要給聖上一個交代。”

李盜酒緩緩地抬起頭望向她,他定定地看着那張絕艷冷清的熟悉容顏,很久之後才移開了視線,望向了沐七,“青瑤審的怎麼樣了?”不知道是因為腳底的傷口太痛了,還是因為太久沒有說話,他的聲音很是沙啞,像是有東西在喉嚨阻擋着出聲。

沐七快速地搖了搖頭,“能用的刑罰都用上了,她一口咬定是自己恨透了公主,沒有人指使。奴才正要回爺,若是再用刑下去,只怕命就沒了。”

“查!”重重的字眼從世子的牙縫間被擠出來,他的表情也在瞬間變得陰沉狠辣,“從她出生到現在,我要知道她和哪些人接觸過。”

青瑤今年十六歲,要把一個人十六年間接觸過的人都查出來,即便是敦親王府的人,恐怕也沒有這個實力。沐七看着自己的主子,靜靜地站了一會兒,見他絲毫沒有改變的意思,就只得揖了揖禮去了。

“阿酒!”邱逸棠看着暴怒中的李盜酒,輕輕喚了一聲,勸道:“言若公主這些年跟着你在外得罪了不少人,更何況她是這樣的身份,遭人嫉妒在所難免;她又是寒門的孫媳婦,若是有人將主意打在邊關,更加難查了!”

李盜酒暴喝着打斷她的話,“說要給皇帝交代的人是你,說難查的人是你!好人壞人都是你來做,你當我李盜酒是什麼?”

無論是在西山還是入了王府,無論是從前的盜酒小兒還是敦親王府的世子,邱逸棠從來沒有看過這樣的李盜酒。此時此刻的他,和街上那些不入流的地痞流氓靠着聲音大拳頭大來欺壓別人一樣,無絲毫的區別。

年輕的王妃望着狠狠瞪着她的男人,搭在他肩上的手慢慢地挪到了他的臉頰上,輕柔地撫了撫。她的聲音愈發的溫婉,循循善誘,“你冷靜一點,李泉的死不怪你。”她就像是哄着鬧脾氣的小孩,“所有的事情都會過去的,如果連你都不安起來,那公主該怎麼辦呢?”

在這溫柔的語調中,李盜酒的神智慢慢地恢復過來,臉上的神情卻更加的痛苦!

“阿棠……”他輕輕地喚着眼前的女子,卻又好像喚着一個遙遠的人,唯一真實的,是他聲音里的顫抖。

“我在。”女子輕輕地應了一聲,俯身將那個一向桀驁的男子擁入懷中,輕聲地安慰道:“我一直都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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盜取江山作酒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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