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世風日下
南歷221年正月,大雪。
南國清河河水潺潺得從堆了白雪的橋下流過,早早就有沒見過下雪的南國孩子們衝出家門,在已經化了大半的雪地里玩鬧着,企圖用昨夜的積雪堆出北國人說的那種‘雪人’。
燈還沒謝,清河街上已經嘈雜起來。
漸漸的,太陽升了,清河街上的人才發覺在北國赫連王爺的宅邸側門上,貼了個不大明顯的喜字,前門外的井也封起來了,用一塊黑炭壓着紅紙放在上面,證明今日確實是有喜事臨門。
赫連王爺是唯一能在南國建宅邸的北國人,據說正是因為他,才促成了南北調和,沒有引發大規模的戰爭。南國皇帝為示友好,特地在洛邑寸土寸金的清河街上選焙了這處宅院,供赫連王爺每年冬季來南國度假使用。
“果真是世風日下了,納個妾,都要用喜字!”
在南國人眼裏,妾室是連婢女都不如的。妾室被納,就等於賣身為奴,可以當作物品一樣送人。而至少婢女是有自由之身的。
“赫連王爺是北國人,民風開放。否則,怎麼會納一個**為妾,簡直笑話!”
依照南國的法律,納妾是非常自由的,一個男人,只有有正妻一名,側妻兩名,但侍妾卻可以有無數。
“你說的是香滿樓的佳人姑娘吧?”
香滿樓是作為南國都城的洛邑最少不得的歌舞伎館,裏面任是一個普通歌舞伎的身價都有幾十兩銀子。
頭牌姑娘藝名‘佳人’,每夜只出牌一次,價碼夜夜攀升,一支舞已經升到了三千兩白銀!比之當初香滿樓的頭牌舞姬李婉婉還高出整整一倍,可謂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了!
說話人點到‘佳人’二字的時候,連聲音都酥軟起來。
那女人簡直就是媚骨天成,女人見了都嫉妒,男人僅僅是看到背影,便足以浮想聯翩,三日不知肉味。否則今日清河街上,也不會聚集這麼多人!
“我就不信,她難道是狐狸精不成?”
最為奇特的是,圍觀人群中,不單是男人,女人也不在少數,竟然還有諸多大家閨秀,豪門望族的女子偷偷而來。
女人的心思就是奇怪,嘴上說著這樣的話,心裏卻巴不得赫連王爺納的是自己!哪怕進他府里做個使喚丫鬟,也有許多女子心甘情願。
因為這赫連王爺實在不是普通人。
王爺全名赫連睿,戰功赫赫,威名四方,跟隨父皇打下北國一片地域廣闊,土地肥沃的江山,堪稱常勝將軍。在北國,有着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舉足輕重的地位,深得北皇賞識,坐上皇位,已經是鐵板定釘的事情。
包為令人羨慕的,便是此人偏偏違反了將軍給人的一貫粗鄙印象,生的儀錶堂堂,龍章鳳姿,出門時一襲漢服着身,連見慣了美男子的南國女人都為之心儀,若不為他身份,早就把水果拋到他車上了!
身份高貴,前途遠大,相貌出眾,占齊了女子對男子的所有期盼。大家閨秀,小家碧玉,什麼樣子的女子不是任他挑選?也無怪乎他今日納個小妾,都要被女人們嫉妒。
人群中夾着位英俊少年,聽到這些討論,癟了癟嘴巴,滿臉的不屑,朝着香滿樓的方向看過去,目光中漸漸放出光彩。
那裏一乘四人的小轎,右側跟着名奶媽,前面兩個家奴開路,後面兩個粗使丫鬟跟着。少年忍不住咂咂嘴巴,若論妾室來說,還真是夠排場的!
再看那媒婆,一顛一顛跟得了病似的,就是香滿樓的老鴇見到銀子,也沒高興成這樣。前面開路的,後面跟着的,就沒這麼精神了,整個隊伍里,除了那頂漂亮的鮮紅新轎子,也只有媒婆出彩。
“在轎子裏,那有什麼看頭。”
早有人不滿意了,他們本以為頭牌出嫁,總要像別的**那樣,坐着四面紅紗的車,在大路上展示一番榮華富貴。誰知卻正兒八經的坐起了轎子,連帘子都用紅絨布遮得嚴嚴實實,是男是女都分不清!
少年嗤得一聲幾乎笑出來,用轎子好,轎子比什麼都好!
“唉,這樣就到王府了,真沒意思,早知道就不來,害得人一夜都沒睡好!”
“真是轎子!早聽說佳人姑娘要的是轎子!”
“人家要從良了,當然得做出些大家閨秀的樣子。”
人群中嘆的,有諷刺的,少年均是聽而不聞,只盯着那鮮紅的轎子順順利利不甚熱鬧的進了王府側門,才釋然一笑,把身上的包裹緊一緊,轉身大踏步得隨着熙熙攘攘散開的人群朝城門去了。
很快,她便拋下這些人,腳下健步如飛昂首挺胸得出了大門,迎面便是寬闊的平原,幾條通往不同方向的道路。少年伸着胳膊原地轉個圈停下來,方向正北,那就朝北邊兒去吧。少年緊了緊行禮,打退就要走,忽的聽到背後有人說話,忍不住站住了。
“嘿,你看那人多逗!”
守城門的士兵見少年臉上得意的模樣,忍俊不禁。
“年輕人唄!”
另一個士兵敲了敲煙袋鍋子瞟了一眼,他年輕的時候也這樣,好玩兒,現在不了,娶了老婆有了孩子,不能渾渾噩噩過日子。
“你老婆的病,還沒好吶?”
頭先說話的士兵見他沒精打採的樣子,關懷又八卦的問了一句,語氣里頗為同情。守城的城門官連九品都算不上,一年也沒幾兩銀子,他老婆得了肺癆,家裏的錢全花光了,也沒治好。
“好不了了,不治了,等死。”
那人又敲了敲煙鍋子,嘆了口氣。
“媽的,這群當官的。你看那個什麼赫連王爺,納個妾,聽說就花了上萬兩銀子,還不算佳人姑娘的贖身錢,這世道,笑貧不笑娼!”
城門官的話激起了年輕士兵的不滿,憤憤道。
少年聽到他們說這些話,眉頭就蹙起來了,誰說贖身要上萬兩,上萬兩,能贖出佳人?就是幾十萬兩也贖不出,真是笑話死了!
“這位軍爺,我問一下,這朝北,是去哪裏?”
他走過去到那城門官門前,提高聲音問了一句。此人看似已經快六十歲了,滿臉滄桑的褶子,臉上帶着‘苦大愁深’四個大字。
“往北是去燕城,再往北,就到虎口關了,小鮑子,你要是遊玩兒,最好往南走,北邊雖然沒有開戰,可有駐軍,也危險的緊。”
老城門官站起來,摟着腰指了指朝南的那條平坦大路,好心提示他。這樣俊俏的小後生,穿着綢緞衣裳,一眼看過去,就是富貴人家的公子!
“北邊是燕城啊,燕城好,燕城人尚武,人人都會舞槍弄棒,聽說是個好地方!”
少年人爽朗的笑着,聲音竟如三月里的春風,吹到人心坎兒上,軟軟的。若不是他這一身短打的裝扮,還以為是女人!
城門官納罕得不禁多看這少年幾年,才發覺他何止是俊朗,簡直如一塊美玉,玉樹臨風得站在芍藥花從中,面如滿月,眼如秋波,唇如丹蔻,齒若含珠,便是古人說的嵇康,恐怕也沒他好看。
“公子是想學武?那確實是燕城最好。不過此去便是一座大山,山上雖無豺狼虎豹,卻是皇上避暑之地,小鮑子要多加小心,不要得罪官家才是!”
年老的城門官看他如此漂亮,又這般和善,多了幾分好感,好心告誡道。
“老人家不也是官嗎?依我看,做官的也有好人!”
少年從包裹里摸出個口袋扔進城門官懷裏,興沖沖朝着北邊兒大步走了,很快,背影便消失在陽光里,只留下些泛着五彩顏色的耀眼陽光。
城門官和士兵只管看着,也不知他是人是神,只覺得如沐春風,心裏說不出的暢快清靜。
等守城官反映過來,拆開那包裹的時候,卻着實嚇了一跳。裏面白花花的包着整整一百兩一兩的銀子,在陽光下泛着白光。
“媽呀,你不是遇上神仙了吧!”
士兵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得盯着他手裏的銀子,恨不得剛剛指路的是自己。又一想那少年人,總覺得與凡人不同,那股子精氣神兒,凡人哪有?
“神,神仙?”
老頭哪裏敢相信,捧着銀子一個勁兒的發抖,引來出城進城人側目。好在銀子是裝在布兜里,就是布兜子,好像還散發著香氣兒呢!
“得得得,管他神仙還是神經病,你快收起吧。這下可好了,你老婆的病總算有救了,你家丫頭,也不用嫁那個癩頭員外爺!”
士兵看着人來人往,心裏也眼熱城門官手裏的錢,只是想想他家裏的狀況,還是慶幸自己個兒沒遇到神仙,不倒大霉,神仙哪能幫你?
所以過去幫他把錢收攏起來塞進衣裳裏面,扶他到牆角緩緩神兒。他哪裏知道,這時候洛邑衛里,早成了一鍋粥!
少年人一邊兒走着,一邊兒翻着自己的包裹。真是笨死了,在城門前一激動,居然把放散碎銀子的包裹扔出去了,現在可好,身上除了首飾就是銀票,剩下隨身攜帶的銀子,也不過幾十兩。
到燕城怎麼也有十來天的路程,路上沒有票號,小店裏又找不開銀票,只能省吃儉用了!早知如此,還不如給他一張銀票,讓他們找去!
一路想着,卻並不因此影響心情。漂泊江湖,就不能像從前一樣什麼都講究,簡樸一點反而更好!
只是不知道此時王府里,是不是已經天翻地覆了?
赫連王府里。
避家轎夫、媒婆丫鬟,大眼兒瞪小眼兒望着空蕩蕩的鮮紅大轎子。不不,轎子裏並非是空的,而是捆着塊不知從哪裏來的大石頭。聽說過孫悟空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可沒聽說過,香滿樓的姑娘也能這樣!
“人呢!人呢!”
避家呼得一聲叫起來,如同屁股着火似的沖向轎子鑽進那本不大的空間裏,企圖從邊角縫兒里尋出個大紅衣裳的姑娘來。
“愣着幹什麼,找,快找!”
媒婆跟着就跳起來,揮着兩條胳膊在王府院子裏四處亂竄。
接着一群人嘩啦啦如鳥兒四散開來,從王府里到王府外頭,亂七八糟得找起了本應該在轎子裏穩穩坐着等着當新娘子的香滿樓頭牌‘佳人’。
這邊兒慌慌張張找人,那邊早已有家丁通知了赫連王爺,這裏畢竟是王府,哪裏容得許多人無頭蒼蠅般的亂跑,不出一炷香的時間,王爺駕到,管家媒婆等跪了一地,後邊兒空空一頂轎子,那雪白渾圓的時候看起來分外刺眼。
赫連睿目光將這場景掃一眼,越過眾人,隻身到轎子前。他身高九尺,肩背寬闊,身材修長偉岸,靠近轎子時,便將一片陰影投射到轎子裏,帶着股冷冽陰涼的北國氣息,便是跪着的人,也覺得陰冷無比。
眾人的目光跟着他,眼見他修長的手指一伸,手中便抓了張繫着紅色絲帶的紙卷。媒婆與轎夫丫鬟面面相覷,誰也不知道轎子裏何時藏了這東西。管家才更是納悶,他剛剛就差把石頭搬開了,竟也不曾找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