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退親河東獅
秋日的山林總是最美的,原本碧綠的樹木已是換了淺黃色的外衣。
偶爾有小獸努力養肥了自己,在山林見穿梭,極力尋找着冬日裏避寒的好處所,倒為了山林增添了一抹鮮活之意。
劉家一向安靜的小小院落里,這會兒可是有些吵鬧。
“你說什麼?”
劉渠水簡直都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瞪大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蔥管似的手指點着對方清秀少年的肩膀,一字一頓的又問了一遍:“你剛才說什麼?聲音太小了,姑奶奶我聽不見!再說一遍!”
最後四個字,她簡直是從喉嚨里扯出來,稱為河東獅吼也不為過了。然後,非常有氣勢的將肩膀上的鋤頭給砸到了地上。
可憐那少年本就是一個白面書生,哪裏見過這樣潑的女子,一張俊秀的臉漲得通紅,顫抖着小聲音,勉強又把剛才的話重複了一遍:“你,你沒有一點大家閨秀的貞靜賢……賢淑……我,我要退親……”
劉渠水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與其說她是難過,倒不如說她異常震驚。
此時,因為劉渠水天生聲音尖,周圍的鄰居聽到動靜就都來看熱鬧了。
看到這裏,就有人在人群里喊:“喂,那於家小哥,你也太不厚道了,人劉家閨女這幾年供你吃供你穿,孝敬婆婆,體貼小叔子小姑子,沒有丁點不周到的,咋能說退親就退親!”
“就是就是,於家小哥,咱都知道你中了秀才了,這一發達就忘本可不中!”
“誰不知道前幾年發大水,你沒了爹,就一個病歪歪的老娘,和兩個小豆丁弟妹,一家子都快餓死了,是這劉家閨女拿自家救命的糧食給你們送去,這做人啊,可不能像那白眼狼,救命之恩也是翻臉不認的!”
……
村人你一句我一句,全是斥責於書明的話。
但也有幾個喜歡鼓搗閑話的娘們,私下裏偷偷說:“其實要我說,也不怪人於秀才,那劉家閨女就是個河東獅吼,誰娶了她就是娶來磋磨婆婆的……”
“就是就是,家裏沒個娘教養就不中,這劉家閨女可是整個村子最沒教養的了,前幾年為了那房子和地,她一個小姑娘跟咱們村裡吵成啥樣,哎呦,這樣厲害的,我這輩子也不會跟她交道!”
“就是就是,那於秀才人品差,這劉閨女也不是好東西,不然沒做錯事誰肯退親!就她那樣子,就是真的嫁了,也得被休回來!”
頓時響起一連串的應和聲。
劉渠水聽着鄉親議論,氣得肺都要炸了,一張俏臉漲得通紅,柳眉倒豎,雙手掐着小腰:“好啊,好你個於書明,竟然敢見利忘義,沒有先得富貴就要棄糟糠之妻!我要去衙門那裏告你,非得把你剛披上的這秀才皮給扒下來不可!”
她是個性情剛烈的,說到就做,連屋也不回,直衝沖往外走。
那於書明卻是個懦弱無能的,聽到這裏就慌了神,忙去扯劉渠水,語氣發虛:“你,你幹啥!這功名你以為你想扒就能扒掉的!再說,咱,咱還沒成親呢,哪裏是糟糠之妻……”
他這樣伸手來抓,劉渠水當然也要躲。
但是她剛剛扔到地上的鋤頭就橫放在院中正中央,她這一躲一閃,恰恰一腳踩到了鋤刃上,那鋤把就猛地豎起,咚得一聲砸到了劉渠水的額頭上,殷紅的血嘩嘩流下來,隨着四周驚呼聲起,她眼一黑一閉,就倒在了地上。
……
“姐,你快醒醒,嗚嗚,姐,他們來搶咱們家的糧食了!姐……”
正睡得香甜,偏偏有一個哭聲一直在耳邊聒噪着,還讓不讓老娘睡了!
劉渠水不耐煩的要呵斥出聲,但是剛一張嘴,就覺得喉嚨里好像被烙鐵烙過一樣,生疼生疼的。
她忍不住咳嗽了兩聲,顫巍巍睜開了眼睛。
入眼的是陰暗的光線,破敗的牆壁,嘩啦啦響的格子窗,一個黑乎乎的小黑臉正眼都不眨的盯着自己,一臉殷切激動:“姐,你終於醒了?”
“小,咳咳,小山……”話一說口,劉渠水就皺皺眉,她習慣了自己中氣十足的聲音,現在這樣病怏怏的語氣讓她很不滿意。
她腦中想起昏迷前的那幕,難道是被鋤把打了一下,所以才病了?
那那親事咋辦了!
劉渠水猛地睜大眼睛,於書明是不是趁機簽了退婚書?父母死後,為了保住父母留下來的田產與房子,她跟村裡人鬧得很僵,如果於書明真的趁她昏迷動動手腳,那村裡人是不會幫她的!
她忙抓住弟弟的細胳膊,怎麼這樣瘦!劉渠水皺了皺眉,但心思立刻就轉到了退婚書上:“小山,那,姓劉的,那個混蛋,咳咳,他簽了退婚書沒……”
大名叫做劉渠山,小名叫做小山的小男孩就有些驚詫了:“姐,啥退婚書……咋好好的要退婚呢?”
劉渠水眨眨眼睛,又甩了甩腦袋,然後睜着一雙如同秋水剪瞳般的美麗眸子,直直盯着面前的小傢伙,驚疑不定:“咦,小山,你咋變得這麼小了?”
眼前的小傢伙是她弟弟不錯,但是明明小了好幾號。大概,也就五六歲的樣子。
小山驚疑不定的瞅着自家姐姐,不知道哪裏出了問題。
劉渠水一頭霧水,直覺自己是在做夢。
外面卻突然傳來幾個男人吆喝的聲音,還有一隻狗汪汪的叫聲,只是那叫聲還帶着奶聲奶氣,一點也威懾不了人。
小山想起來正事,大驚失色:“姐,姐,二叔他們來搶咱家糧食了,他請了好幾個村上的無賴!”
搶糧食?五歲的小山?奶聲奶氣的小狗?
往事就像是幻燈片一樣,在腦海中放映。
是了,這不是幾年前災荒年發生的事嗎?
這一年,父母剛沒,家裏還過得去,存了有幾百斤的糧食,卻恰好發生了災荒,整個梁朝陷入到了恐慌當中,流民土匪流竄,乞丐也化身強盜,搶殺了很多小康之家。父親的親弟弟,也就是他們的二叔忒不是東西,就趁着這時機,帶了幾個村上整日裏偷雞摸狗的漢子來家裏搶糧食了!
而那個時候,自己似乎確實生病了,發高燒,但哪裏有錢請大夫,所以就在床上躺了幾天,也虧得身子骨強壯,一碗葯沒喝,硬躺好了!
到底是怎麼回事?
怎麼一閉眼就回到小時候了?
劉渠水還在疑惑,外面就傳來一陣陣踢門和砸東西的聲音,劉渠水渾身一凜,那些人搬了糧食要從地窖里上來了。
哼,不管咋回事!哪怕是做夢,她劉渠水也絕對不會讓別人搶她的東西!
她劉渠水是誰,在何山村誰提起她不稱呼一聲“一毛不拔的鐵公雞”,現在膽敢有人上她的門,搶她救命的口糧,那純粹是找死!
劉渠水剛還發軟發虛的身板立即精神抖擻起來,她從床上一躍而起,招呼小山:“小山,關門打狗!”
小山一看到自家姐姐露出這幅神情,就也興奮起來,小黑爪一抹臉上的淚,留下一排整齊的黑手印,也顧不得管,就雄赳赳氣昂昂的衝到了外面。
劉渠水衝到廚房裏,上下審視了一圈,最後拿出兩把菜刀,其中一把還是以前給雞剁草用的,有兩個豁口,生了銹,破破爛爛的,但是,拿在手裏也能唬人不是!
她滿意的點點頭,旋即揮舞着兩把菜刀,如同一陣風一樣飛了出去。
劉二叔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長得倒也是端端正正的,只是左半邊臉頰上長了一枚黑痣,破壞了整體形象,又因為一口大黃牙,就更將那份端正給反襯的猥瑣起來。
他穿着在鄉下來說算是很講究的長衫子,腳上穿了黑靴子,邁着四方步,拿着牙籤摳着牙,對着幾個背糧食的無賴指指點點:“都小心着點啊,好生生給我運到家,大爺我有賞,每人發一斗黃面!”
一共來了四個漢子,鄉下漢子,皮糙肉厚的,渾身都是力氣,一百斤的大麻袋,一個人就扛起來一包,排着隊從地窖中爬上來。
聽到劉二叔的話,就一個個咧着黃牙諂媚的笑:“那是一定的,一定!”
劉二叔就又拿着手指點了,像是官老爺指點江山那樣,指着那黑乎乎的地窖,撇着嘴,哼了一聲:“這糧食是當時我兄長一家過不下去,我可憐我兄長給送來的,那個時候誰能想到有災荒不是,就大方送了。誰知道一眨眼,兄長嫂子都沒了,又發生了飢荒,我那裏也是養着一窩小的,難道還能眼看着自家娃餓死!叔侄再親,能親過親父子?血緣在那兒放着咧!所以我才將原本屬於我家的東西給要走,幾位說說,這也天經地義不是!”
幾個無賴都是村裡走雞摸狗的主兒,管這糧食到底是誰的,反正放在劉大房家裏,他們一點好處也沒有,給劉二叔扛了糧食,還能得一斗面,這樣划算的買賣誰會拒絕!
所以,一個個都點頭咧着嘴:“是哩,天經地義!”
劉二叔就越發得意了,細長的眼睛一揚,繼續的哼聲:“要我說我兄長的那個媳婦,也不配我叫一聲嫂子,竟然敢偷漢子……”
話未說完,突然身後傳來一聲炸雷般的叫聲:“二叔!”頓時,嚇得劉二叔渾身一顫,將手中的牙籤也給掉了。
劉二叔臉色僵硬,怒氣沖沖回過頭:“你個死丫頭,想嚇死我是不是!”。